觀潮隨筆
(第一輯世說)
耕雲先生講述
「禪是佛心」,是佛教諸宗共同的無價大寶,是佛法中唯一與外道不共的特點。諸宗大德行者行此,悟者悟此,證者證此,不二法門之義,端的在此,離此盡屬盲修,多落魔外,故曰「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亦曰「人天眼目」。
若是地位菩薩,見說「真如」絕不稀罕,何以故?縱是證得真如,也還是威音王前,那位無面目漢的兒孫,何況真如者如真而已,只是個「如如不動,了了常知」。
不昧本心,只是正信佛徒的本色行履,悟尚未必,說證未免太遠在,須知有向上的事始得。
若道不昧本心即是證悟,腳跟未著地在。如說不昧鄉土,便算已到家,得否?佛法不可思議,躐等則不能幸及。
近世法門人才凋零,多半壞在「佛法無多子」上,莫容易去好。「佛法不是說的」,誠然誠然,但是應該知道,捨卻方便,不得究竟,指雖非月,因指可以見月,若執指為月,便細數羅紋,謂人我見得清楚,豈非大謬?在文字上推敲問難,總見趁塊,絕非獅子。
「真如」的確是假名。「如來即非如來」,一切盡屬假名。「一切無有真,不可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實際理地,不立一塵」。「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
不慧雖非寒山,若伊欲作我弟子,我且嫌他鈍根未允許在!不慧生平不敢開大口,不喜與人諍,不喜批評人,然亦未足證明是心虛、理虧,只是諸大菩薩猶示居學地,不慧何人,敢自詡「無學」?惟於佛法則的然無可疑,若人以文字見我,誤會將難免也。
從一九六七年七月起,不慧斷續為海刊寫了近廿萬的戲論文字,自忖尚不至壞人眼目。文字雖拙笨,然皆一一發自自己體悟,絕無過頭話,絕無名聞利養心,且夙有願心:倘遇到個把聰明、伶俐的傻瓜蛋,絕不惜眉毛,助他綻開正眼,搗脫桶底,讓他心死、口啞、耳聾、眼瞎去!
須知此事應是會的人,橫說、豎說、順說、逆說皆無過錯,「粗言及細語,咸歸第一義」,合應於法得自在。未到家者,饒你天花亂墜,未開口前早合吃棒,何能抵它生死?那時便知懊悔已遲也。
不慧已十年不閱經論,佛法早已忘卻,信筆亂塗,毫無道理。
東引八景
東引,位於閩之三都澳口,以其孤懸東海,風浪強勁,四周峭壁,舊無港灣,故向少良民而淪為海盜嘯聚之所。
島上舊有奇景多處,經人工點綴,共成「東引八景」。予為業所牽,謫此二年又半,雖有「愛別離」之苦,且喜奇景天成,每偷閒流連其間,竟忘身之所在,爰為述之,用導神遊:
雲閣觀潮
島之一角,海拔千尺,高峻淩雲,中裂成澗,石級曲折,可通上下;峰頂有閣,額書「忠義」,白雲繞峰,閣若浮空。每屆黃昏,海潮怒湃,沖激澗石,激成霧珠,夕陽斜映,幻出彩虹千萬,一時蔚成奇觀。余之「觀潮隨筆」,每成於此。
燕巢梵唱
一峰臨海,中空如筒,廣可十丈,深達海底,鍾乳怪石,環垂其間,海流迂回,波濤隱聞;北燕苦寒,冬輒來此,結伴營巢,深居簡出,日臨中天,爭出飛鳴,伴以潮音,恍若梵唱。
老僧面壁
對峙一島,名曰西引,有二奇石,鬼斧神工,一似老僧面壁,入那伽定;一為峭壁石屏,危岩天成,日夜遙瞻,恍若老僧面壁,令人欽念昔賢之精誠,奮出塵之壯志。
中流砥柱
東、西引間,突起巨礁,屹立狂濤,砥柱中流,若勇將當關,艨艟莫渡;似鎮海寶杵,魑魅遁形。戍人睹此,每歎自然奇偉,益凜任重道遠。
海現龍闕
島之南隅,怪石林立,中有石門,宛若龍闕,秋夏之日,輒有柔雲旋繞,時若游龍翻捲,時若戰馬飛馳,令人疑幻疑真;下有深潭,巨鱗隱約,雨後初霽,銀尾斜飛,旭映成輝,迸射霞光萬道。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洵不誣也。
絮迴雙珠
春、冬兩季,嵐氣上蒸,迴旋成雲,縹緲峰腰,風戲絮捲,湧現雙珠,流轉欲去。登臨峰頂,流雲接履,彩虹依襟,恍如出塵。胥陶情佳境,養性聖地也。
烈女義坑
昔海疆不靖,盜匪嘯聚,每擄少女,據石迫淫;中有淑女,幼熏書香,芝蘭為質,冰玉其骨,嚼舌噴血,寧死不屈,義烈感天,疾風驟起,浪飛峰頂,殞石迸射,諸盜亡魂,悉遭擊斃。至今巨石,隱留貞影,春秋佳日,島民爭祀,每有禳禱,如響斯應。傍有義坑,深不可測,相傳良民,為盜所執,強逼入夥,抵死不從,碎身坑底,義魂甚眾,碧波白骨,浩氣長存,筆者敬之,加持施食,祈佛垂慈,拔濟出苦。
太白天聲
島有燈塔,位最高峰,於海天茫茫際,啟明導向,若太白金精。下有靈石,天然鼓形,每遇朔望,海濤拍擊,聲若雷鳴,鏗鏘激昂,如臨戰場,入耳令人熱血沸騰!
盪氣迴腸的樂章,始於無聞,終於無聞。
激湍飛瀉的瀑布,始於平靜,終於平靜。
繽紛絢爛的畫軸,始於本素,終於本素。
詞藻華麗的詩篇,始於無言,終於無言。
聲威喧赫的權勢,始於落寞,終於落寞。
慷慨悲歌的激情,始於漠然,終於漠然。
乃至波濤洶湧,駭浪掀天,狂飆怒嘯,走石風沙,雷轟電掣,墨雨飛雹,地裂山崩,烈焰爍金,危疑震撼,風雲詭譎……,都只是自然韻律中,十六分音符的短促變調,轉眼依舊是晴空萬里,海晏河清,一切歸於平靜。
宇宙與人生,只有平淡,才是真實而恒常的。此外,「富貴風前燭,功名瓦上霜」,任你鶼鰈情深,義氣干雲,勳業彪炳,任俠豪情,都如同過眼雲煙,夢幻泡影。只有淡泊寧靜,才能於悠然自得中,陶然忘機,澄澈性靈,還我天真,拓開光風霽月襟懷,綻射皎潔無瑕光輝,坐看白雲卷舒,鳶飛魚躍。此種淡泊平懷,便是人生的真味。
余幼年即喜隨長輩到寺院進香、禮拜。入學後,假日恒消磨於寺廟中,蓋喜其寧靜、莊嚴、肅穆而祥和耳。
猶憶某日隨祖母張太夫人鑒德居士,訪法華寺靜融師太。至時師太靜課未下,未敢驚擾,遂瞻仰金像及各種裝飾。祖母因指幡上蓮花圖案曰:「汝知否?何以佛寺均以蓮花為圖案」?
余率應曰:「斯甚簡單,豈非貴伊出污泥而不染耶」?
祖母笑而不言。詰之,始曰:「錯誠不錯,義卻未盡」。請為說,初但推言「以後再說」。纏之不已,乃曰:「蓮生於藕,藕實生水下污泥中,此泥中藕身何以能生出蓮花清絕出水?」應曰:「不知」。曰:「此端賴其心空耳。不然試植山芋於水下泥中看能生否?定知其必不能也。學佛人亦當如藕之空其心,始有心華發明之事,亦即生命昇華之時。心不能空而學佛,直是南行卻朝北,左之甚、謬之甚也!」
繼謂:「空心有何難?人自不肯耳。若肯空心,成佛有分。會否?即物顯理,因理成事……」
語未畢。驀聞靜融師太笑道:「昔時世尊拈花,今日居士說蓮,南無妙法蓮花經!」不知何時師太已佇立身後。
童年瑣事,唯此記憶常新。至今猶恍若昨日事。
一種清新、雋永的情趣,乃吾人生活中,滋潤心靈之源頭活水。缺此,生活將陷於枯澀、黯晦而了無生趣。
曉雨初霽,晴空如洗,一院清秋,掃淨塵垢,尤喜倫兒戲植之秋菊,蓓蕾綻放,新黃乍吐,秀麗絕倫,清新撩人。此際心靈感受之深度,確實非言能宣。忽憶淵明「採菊東籬下」句,再四玩味,倍覺親切。始知吾人於日常生活中,苟能少分與無心相應,則事事皆富新趣,物物普呈新機。非忘言者,不能得此趣;未得此趣者,忘言雲乎哉?
若曰心淨土淨,未免鏡痕轉深。
有些人,認為宗教與科學之間,存有不能調和的矛盾,在同一個人的思想中,絕不可能同時接受宗教和科學。似乎宗教便是不科學,而科學就是一定反性靈。其實,這種看法既非當然,又非必然,事實上也並不儘然。如果因為哥白尼、蘇格拉底諸學者之死,便認為宗教是反科學,反理性的,那是「以偏概全」;倘使憑著大拜拜、拜火、拜物和跳神者的印象,認為宗教是不科學的,同樣是「選樣誤差」。此類權威崇拜的洋迷信,和原始殘存的土迷信,自然通不過科學的抉擇。而且那些也並非真正的宗教。真正的宗教,昇華人的價值而不貶抑人的自尊;解脫人類心靈而不桎梏人的精神;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肯決,無威脅、利誘等欺騙手段;是自由、平等、大慈大悲的,絕無贖罪、崇拜、信者得救的立場問題。科學家對此必善能抉擇,也必不至於美醜不分,真偽不辨,一併揚棄。
科學的使命,在於探討、發現、實證客觀的法則,使之結合並服務於人生宗教的目的,在揭開萬有的實(真)相,究明生命的本源,從勘破生、死、苦、樂的問題,進而證得生命的永恆──真常、真樂、真我、真淨。
科學而無宗教,形同有用無體,猶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非僅無裨人類福祉,適足導致人性偏枯和人類的毀滅;宗教而不科學,顯然是迷信而非智信,只能愚弄信徒,難期予人們以心靈救濟。
故知科學與宗教,分之則缺而不圓,背之將自陷偏枯。只有賦予科學以慈悲救世精神,才能除其功利之弊,去其唯物之失,以發揮其建設性的功用,美化人生,莊嚴世界,必須要求宗教能通得過科學的鑒定,才能破除迷信,建立正信,啟迪正覺。因此,唯有宗教與科學結合成一體的兩面,合作而又分工,方能盡其真,成其善,全其美。亦方能有裨於大同理想之實現,人間淨土之圓成。
翻譯文字,除了信、達、雅而外,首先要審量其人作品是否能為自己接受。若自己尚不能接受,可見原文本身距離信、達、雅已是很遠,是否值得費時、費力去譯出、傳播?這應該是優先考慮的問題。
談到佛法,儘管它是「不墮諸數」的,但卻也並不輕視有關時、空,相關條件的「時節因緣」問題。從這個角度看,其品質遠比印度為高。善於品嘗者,也必同意,雖然日本蘋果最佳品種是由我國山東煙臺移植,但在色、香、水份、輕脆、甜酸適度等條件上,較之原生地區遜甚多。這彷佛佛法到了日本就走了樣了。誠然「禮失」不妨「求諸野」。唯就佛法來說。中華大乘佛法,遠比移植於任何國家更為純正;也更能突出信、願、行、證的精神或特色。只是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為甚麼放著自己戒行謹嚴,解行精邃高僧大德的文章不登,偏要熱衷於不三不四的東洋「佛法」文字的翻譯?而且不少學養很好的居士,所翻譯出的文章,遠不如他(她)自己寫的純正而有深度。實在令人大惑不解。
我訂閱「菩提樹」雜誌,將近二十年,最近看了幾篇譯文,幾次搖首歎息。內有篇名「祖師」的譯文,許多地方,的確讓一個具有正見的正信三寶弟子,有不忍卒讀之苦。尤其二七三期「祖師」一文的內容,讀來令人有一字一淚的沉痛、悲憤。容或那些聞所未聞的敘說是有它「考據」的基礎,也總讓人直覺的感受到所介紹的祖師,無論從那一角度看,都太不像位大師,更不像是中國人。所謂「白陽世界」,似乎聽來並不陌生,但可以肯定它絕非是諸佛主化的淨土之一。如果從頭到尾節引譯文,未免太費「海刊」篇幅。總之那是任何一位國內法師、正信居士都不屑顧、不忍讀的文章。儘管未標出原著者為誰?敢信,除了「日本居士僧」而外,那些名詞,那些刻劃,那些悟緣的強調,那些性格的描繪,在中國人或其他外國的同道來說,都是未曾夢見和不可思議的。
我之提出這個問題來討論,也許是過分重視弘法刊物對讀者的影響。但既非「小題大作」,也絕非對任何人有意見。佛教徒可以不具足淨功德,可以不辭入地獄,卻不可以視「如來家業」為不相干。故敢直率進言:請盡可能少費心力,毋再毫無選擇的競譯日本變態了的佛法文字,則讀者幸甚,佛法幸甚!倘筆者動機、知見偏而不正,合當生陷地獄。伏懇龍天護法,緇素大德為作證明。
誰都知道三武滅法,是佛法的嚴重挫折,卻很少有人留意到在那時而道士祝發,時而和尚加冠的過程中,也給予了佛與道以觸類旁通的機緣。奇怪的是一方面不少古德喜用道家的辭彙,另一方面又大意到指道家為印度自然外道之儔,豈無商榷之必要?
如果你同意道家自然的根本含義是:自者,自體、本身;然者,如是、如此。則道家之自然,顯然是指原來如此──自己本來就是這樣的。既然如此,道家以自然為道,有甚麼不對?自然與法爾如此,有多少差別?倘謂自然即是冥然不動,亙古兀然,必是自然外道無疑,信乎「言語不通非眷屬」也。
不慧根性下劣且孽障獨重,每羨二乘聖賢,一葉扁舟,獨脫生死之灑脫俊逸,欲效常憾力實不逮。至於諸大菩薩混跡塵寰,或順或逆,或隱或顯,保任於種種治生之中,周旋於縱橫捭闔之下,而能「繁興大用體無虧」,則豈只五體投地,真是心嚮往之矣。
自權生平失力處,輒在「不平」、「不直」,以怕吃虧故不曾占得絲毫便宜。苟能秉惠能大師「心平」、「行直」之訓,何慮不能「是非入手便判」,豈不省了多少心思,大大占了便宜?
如果說,「性」是萬有最初的原因和最終的事實,或者說,「性」是一切生命的實質。顯然,儒家說性,除了中庸一書差堪近似而外,與佛法「見性成佛」的性,是有著極大的差別的,而見解之混亂和粗糙,已經到達危險的程度。其中最荒謬的,要算是孟子的學生告子了,除了仁內義外的主張,顯示了他是個十足的「存在決定意識」者而外,一句「食、色,性也」!更是誤人無數,害人不淺。
個別地說,水的屬性是濕,火的屬性是熱,至隨方而方,入圓則圓,無非是水的本能,豈可把「決諸東方則東流……」「水無有不下」當成水的本性?抑且水若只下不上,人類豈不個個要變成鹹人?
火能熟食、燃物……等,也只是火的本能,難道火竟具有不勝縷述的性?如果說食與色是人的本性,那豈止是「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顯然人性與獸性根本就沒有區別了。
事實上,食與色的衝動,只是器官功能的反射,只是本能的要求,尚不堪稱「良能」,怎可把官能當作本性或人性?
這種獸性主義的謬說,二千多年來,一直是放僻邪侈者的「口頭禪」,登徒子的「護身符」,饕餮漢的「擋箭牌」,彷佛一句「食、色,性也」!「踰東牆而摟其處子」,成為理直氣壯;而貪婪好色之徒,都是率性而行的達者,可以仰俯無愧怍地去幹狗男女的勾當,豈有此理?寧非荒謬!
輕率立言,習焉不察,數典忘祖,積非成是之流毒百世,遺害無窮,實在可懼!
國術比賽的舉辦,很有意義,十分新鮮,卻也招得不少見仁見智的議論。在下對此也不無感想,因憶「五燈會元」載:
韓文公問大顛:「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師良久。公罔測。時,三平為侍者,乃敲禪床三下。師曰:「作麼?」平曰:「先以定動,後以智拔。」公乃曰:「和尚門風高峻,弟子於侍者邊得個入處。」
其實,豈只是國家大事必須謀定而動,一切事物,非定亦莫能成。
定、涵攝了一切功德和種種法則。它是存在的基礎,正行的起點,創造的勢能和力量的表徵,而永與不惑、不憂、不懼者同在;反之,倘使絲毫愚昧、殘忍、怯懦根性未淨,便永遠不能得定,永遠不能拿穩重心──永遠不能保持身心平衡。時時會心裏忐忑,搖搖擺擺,而存在著失足自踣的傾向。
國術、生起於定中,功夫在定力。招式、技巧猶其餘事。蓋各派祖師所傳授之武功,並非一招一式,比劃揣摩而得,那是證入「人天不二」,「物我一如」甚深定境之後,自然迸發的超意識的律動。因此它雖以武術見重,實際上是融會了宇宙法則,自然規律,總攝了哲學、科學、心理、生理的最高形態。
儘管是支脈流注,門戶眾多,而源頭不出少林、武當的一僧、一道。至於筋肉橫練,莽牛氣功,允稱武功,實未足代表我中華武學。由此可知國術發生於定中,而成功在定力。愛好國術者,喜招式的形式,而忽略招式所由出,縱使是力敵萬夫,也還只是但得皮毛,未得心髓,但得其形,未傳其神。必須藉定功的熔鑄,才有生命力的飽和,從而鍥入遊戲三昧。對敵之際,全無人我,舉手投足,分毫不爽,凡有動作,全以對手行動之反射,無心制人,人亦終莫能制。
習太極者,小周天未成,畢竟搞不清楚什麼叫做「」。充其量體察得個「風」而已。宗少林者,如果未能經驗到暖、動、頂、忍的定相,全同粗人,未窺祖師堂奧。定,不只是武學的靈魂,功力所至,超越常識的神通妙用,也都於此發生,更何況拳腳小技?
盡人皆知,近代禪宗泰斗虛雲和尚,夙未習武,形如孤松野鶴,恍若弱不禁風,而於從緬運玉佛至滇時,竟輕而易舉地移去數噸重的巨石,震懾住一群起心不良的惡漢。和尚何以有此神力?無他,定功精深而已。更何況他原是達摩祖師的嫡孫,豈無神功?只是向不重視,向不炫露罷了。
因此拳腳招式,只是禪定的「副產品」,正像輾米廠裏糠秕一樣,它並非是目的物。
信筆至此,必須聲明,筆者既非國術高手,也無意強作解人,只是按捺不住對國術比賽中,那些青年朋友的熱誠期待,無保留的吐露出這些肝膽,甚願愛好武術的朋友們,決心過一個階段的獨身習定的生活,不僅耐力增、反應快,敢保來年競技場上,將以充分突出民族精神和氣質,深厚定力與風采,而贏得舉世傾心,庶幾不負祖師深心,大弘中華國術。
讀了漢克先生的「中西醫之間」,不僅頗有同感,自己有些話硬是不吐不快。
中醫不科學嗎?除非抹煞事實,歪曲歷史,不瞭解而又不肯去瞭解它的人,才會說出這種主觀、武斷的話。如果人們可以把自己常識或知識以外的學術,一律說是不科學,那科學的涵義是什麼呢?倘使科學二字只能顯示主觀的意義,這還成個什麼話?
中醫在學理上,遠承周易哲理,而生理衛生之學,則溯源於黃帝以前。因此中醫的脈、穴之道,精微神應,超出表像,至今「先進」各國醫學界,雖然驚於神效,爭相鑽研,迄今仍然消化不了。例如針灸一道,風靡全球。儘管古老的中國銅人圖上所標的脈、穴部位、作用,他們聞所未聞,無法思議,但人家發現有效,便「學以致用」,並沒有聽說詆為不科學。如果說用草根樹皮為不科學,早先西醫不也曾煮金雞納樹皮給人治瘧疾嗎?又為什麼把中醫裏的麻黃、甘草、肉桂、馬前子、斑虱……列入西醫藥典,並且舉世都在使用呢?中醫從未反對西醫採用針灸,西醫又有什麼理由禁止中醫採用膠囊呢?日本的「龍角散」不也是中西合璧嗎?為什麼不禁止它進口?
如果我們承認中華民族的繁衍綿延,並非沒有條件,絕非僥天之幸,如果我們不抹煞「傷寒論」的學術價值,以及以往瘟疫流行時,「濟眾水」所發揮的宏效,顯然中醫一直都突出著實用主義的科學精神,未可蔑之為不科學。尤其中醫具深厚的哲學基礎,而貫注著王道精神,以知五味、辨五色、察五氣、因五行,順其生克之理,扶其君、相之正,導其生機之暢,而絕非於頭痛醫頭而已。例如學童有患氣喘者,西醫除了用鎮靜、粘液稀釋劑抑制敏感,強化呼吸系統的魚肝油外,有沒有更好的辦法?若沒有,那些藥物影不影響兒童的課業?如果採用中藥的川貝、杏仁,不但味美可口,而且絕無副作用,半月體重增加,面色紅潤,自然根本痊癒。胡氏兄弟的虎標藥品不也風行遐邇嗎?為什麼不參考日本、韓國對「皇漢醫學」的尊重,偏要把中醫窒息扼殺呢?當茲復興中華文化運動全面推展之際,這難道不是在「背道而馳」嗎?
中華醫學,由來有自,我們渴望早見其在製藥之精煉,教育之改革,資格之嚴謹上收穫顯效,卻不忍見中華國粹方在外國大行其道,竟因曲高和寡,在歧視、壓制、排斥下,成為絕響。我並不是中醫師,但總覺得:凡是對中華歷史具有深厚情感的讀書人,都不願意見到國粹之一的中華醫藥,在我們眼前沒落、消失。
「天地一沙鷗」能繼「飄」以後,成為美國最暢銷的新書,實為令人喜悅之現象。這證明人們並不耽著於刻畫肉欲的桃色低級趣味,顯示出多數人對精神自由與心靈解脫的嚮往和追求。
全書主要精神,在表達並堅持一種為向上而生活的意志,以及真、善、美的當下就是天堂、地獄與罪惡同在的觀點或意境。在簡潔、清新的格調中,閃爍著「人間淨土」的靈光,也宣示了欣然以全生命追求「絕對完美」的決心。雖然它的主角僅只是一隻沙鷗(作者的自擬),而且文字與插圖各半,但卻更顯出它風格的清新、脫俗,而惹人喜愛。
儘管它不是哲學著作,也沒有系列的理論結構,以及對性命更深邃、圓滿的看法,然而對緊張而又空虛,煩惱而又消沉的人群來說,它不失其為一種消除熱惱的清涼劑。
就本體哲學來說,它不是心,不是物;本非造作,並無主宰。
它甚麼都不是,要且一物也不缺。
不論說它是甚麼,都失之於挂一漏萬,而陷於僵化執著。
宇宙的本體只是個大化流行──一切由行中來,又向行中去;一切現象只是行的功能,並無個別的、永恆不變的實質。故行的創造功能,永遠日新月異,生生不息,以其「相」有「實」無,故一行而衍為萬殊,萬殊歸於一行;萬有當體是行,行外別無一物。
就宇宙法則來說:「至誠無息,無息則久,久則著」。反之,息而不行,必歸幻滅。
宇宙間無量無邊星海的紛然羅列,各個星系的運轉井然──自轉、公轉不失其序,到物相最基本的原子,都在不息的運行。一旦原子中消失了運轉不停的電子,則質子或中子也便同時消失,絕不能靜止存在。因此在這行的宇宙,充滿著行的生態,充沛著行的生機,絕無任何靜止的事物──靜止即是不存在。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說明「天人合一」是中國人生哲學的特色。所謂「至人法天」,便可說明宇宙法則與人生真諦乃一貫之道。這顯示出「行」是宇宙、人生唯一的真理──不二法門。
於此我們也可以灼然洞澈生命的實體,無古今,無方所,無定相,唯「行」能顯,唯「行」能知。也說明「行」是一切生命的素材,宇宙實體和創造的功能、體用的一元;宇宙唯行故「其為物不二,則生物不測」;唯行故,「行者常至,為者常成」;唯行故「環起無盡」「中間無間」;唯「行」故,生死可以勘破,永恆可以把捉。
若有人發心闡述聖學,衍為「唯行論」者,我將為之隨喜,蓋堅信此論出,三教融,大易彰,性空顯。其破邪說,顯真理,裨世道,正人心,勵創造之功,拔頹廢之習,將如立竿見影,其必「放之四海而皆準,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絕無疑問。
近時「代溝」之說,甚囂塵上,似頗憂吾人與下一代間,因時間之差距,存在有一道無法填補的鴻溝,甚而不只是包括了觀點與生活感受,連帶也影響到情感表達與維繫。其實不論就中華文化的特質,倫理關係與社會結構,乃至時代背景來說,這都是不應該發生的。
因此「代溝」一詞,不只是不宜強調、渲染,而且大有商榷之必要。雖然青年人的通性為情感豐富,易衝動而缺乏韌性,富於理想,多浮幻不切實際,容易產生不滿現實的情緒,導致忘我情懷的追求。此不過是與年齡相隨之認識與理智深度的自然差距,自古皆然,事非今起,似不宜視為新的發現而特加強調。若謂現時美國邪痞所唱:「我們是沒有根的一代!我們是被遺忘的一代!」為整個時代青年人共同的心聲,那豈止是以偏概全,簡直是捧心效顰了。
概要言之,當前美國青年因為缺乏應得的情感慰藉,生活關顧,倫理軌範和思想的啟發,所產生之孤獨、自卑感受,空虛、失望心理,雖屬青年人的幼稚病態,但也自有其個別的立國基礎、文化特色、經濟制度與社會背景諸因素,吾國豈其然乎?故區區深以為「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固有所需,無病呻吟,有害無益。
誠然、科學是條理之學,系統之學,但最不當忽視者,科學更是實用之學,離開了實用,便很難肯定其意義或價值。因此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固然是科學,此外一切有用的發明或發現,以及任何學問和技術的專門研究,也都不可視之為不科學或非科學。因為科學不是哲學,它只有選擇性,並不具排斥性。
就科學的自然分工型態──發展的事實來說,有理論科學與實用科學之分。前者如牛頓、愛因斯坦等,以發現宇宙的事實──全體或部分規律為主,並以之指導、開拓實用的範圍;後者像瓦特、愛迪生等,則憑藉試探、實驗,使意念成為事實。雖然在科學發展的進程中,二者各有使命,同等重要,未宜偏廢,但顯而易見的是:前者只是發現或發明,後者才是真正的在創造。
我國的科學發展之所以落伍,其所以迄今尚未能迎頭趕上,無他,病在重理論、輕實用而已。此不僅自古視創造為「巧匠、淫技」,至今仍以乏理論基礎的實用技術──如針灸、草藥為不科學。至於學校教育,更罕有重視實習者,甚至實驗室亦僅作陳列參觀之用,遑言實習工廠?結合社會?殊不知諾貝爾本人只是藉多次實驗發明了TNT,他並沒有留下一條定律或定理。多產的大發明家愛迪生,為人類創造了一千三百多種嶄新的生活工具,他本人既不具備足夠的理論基礎,也沒有留下任何科學理論。儘管如此,請問有誰說他發明的電燈不科學?電話不科學?抑或電影、電報不科學?吾人倘肯進一步觀察,當知獲諾貝爾理論科學獎較多之國家,多非進步國家;得實用科學獎較多的國家則多屬富強康樂的國家。但觀美、德、日諸國,當知其富強胥賴重實際之實驗主義,與夫技術發展之突出,以及實用教育的工廠學校一元化──理論與技術相結合,培養出之手腦並用的傑出工程師;基礎扎實,技術精湛之大量技術師。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欲期科學由趕上而超前,當以端正科學觀念,革新教育方法為起點。
雖然西洋文化早在四百多年以前,就已在醞釀蛻變,但它始終脫離不開十七世紀「科學主義」的思想模式。因此談到學術,便必須使用由天文學、數學產生的所謂「科學的語言」。
十七世紀後,生物科學、心理科學的相繼發達,西方的文明,愈益揚棄了希臘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因襲了羅馬的「古典主義」,而與希臘哲學的救世精神,完全背道而馳。現在已發展到由電腦來分析人、暸解人、批判人,甚至是否定人的程度。因此,價值觀念的動搖,人本主義的瓦解,乃是必然的結果。
在反人文精神的學術潮流下,今天的生物學家,已否定了人類祖先的「靈長」地位,而與禽獸等觀;所謂「深度心理學」家,正企圖用解剖的方法,在人的細胞中,鑒別出知、情、意的成分,而且認為人類的行為,只不過是從潛意識發出的萬別千差衝動,既談不到理性,也不比禽獸更誠實、坦白。天文學家從地球非宇宙中心,連帶貶抑了人的宇宙地位;西方宗教的「原罪」說,使每個人都成了待罪之身,只能俯首認罪,頂天立地則絕對不許。尤其是沙特(Sartre)和卡謬(Camus)等病態的「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的傳播,正鼓蕩著反傳統、反權威、反現實的浪潮,而沖現出「代溝」,出現了一群群的「邪痞」。這種反人文精神文化逆流,不僅表現出了西方文化精神的墮落,顯然它也大大的助長了西方文化另一逆流的滲透、擴張。
如果我們同意:思想的潮流常常成為戰亂的主因,那麼我人目擊劫運正萌,豈可無動於衷?如斯則「大乘佛法援外」;「中華文化輸出」,此其時矣!
有些人,把所謂「存在主義」說成哲學;有人硬說王陽明是存在主義者;也有人把寒山、拾得跟存在主義扯在一起,這簡直是荒天下之大唐。
實在說,所謂存在主義,只是極端個人自由主義加主觀主義的別號,既不具備哲學的屬性,它也根本不是哲學。充其量只不過是變態的主觀主義的反常思想而已。
這種思想,反映在文學上,有沙特的小說,胡風的「論寫實主義文藝路線」可作代表。
在藝術上,從畢卡索的畫、普裏斯萊的歌,以及抽象派的其他作品上可以概見一斑。
在生活情操上,「天體運動」者、「邪痞」、縱欲主義者、裸奔……皆屬之。表現在國際政壇者,「雅爾達密約」就是一個典型事例,這些自然已無須多作解釋。
至於王陽明學說,誰都會發現,陽明的思想和學問主張,充滿了理性和價值觀點,而且「致良知」和「究竟話頭」,後者是本體與實踐的溶融,而「致良知」則是天人合一的實踐。究竟話頭是「知行合一」的依據和提示,豈可誤為主觀的直覺。如果把服膺誠、正、修、齊、治、平闡發為四端,恪守四勿,踐行四絕,敬天法祖,敦倫盡分的大儒,說成是存在主義者,毋乃不倫不類,簡直荒謬絕倫。
說到寒山、拾得,那是典型出世主義者,雖然非禪,尚不至於淪為存在主義。
寄語推銷存在主義的先生們,可以休矣!
雖然「染」為眾生同具,而「樂」則為眾生共企。顧「樂」名雖不二,境界實千殊。其間有常、樂、我、淨之涅槃至樂。孔、顏心齋體道之樂。綠滿窗前,讀書之樂。自反不縮,君子之樂。縱橫捭闔,政客之樂。致君堯舜,政治家之樂。柳營笙歌,儒將之樂。求仁得仁,志士之樂。阿諛得寵,佞人之樂。徜徉山水,高士之樂。嗜痂逐臭,畸人之樂。蠅營狗苟,賤人之樂……。種種樂趣,實不勝舉。性質雖異,表徵則一──笑。
笑、是人類獨有的表徵。雖然不可以說不會笑就不是人,但只要是人就一定會笑,是可以肯定的。會而不笑,顯然另有原因。笑,不只是樂的表徵,它更能在不同的時間、空間顯示出人們不同的修養、心理狀況、好惡取捨、感受深度、性向和氣質。因此,在表現的深度和性質上,便有著太大的差別,其間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的會心微笑。英雄末路悲憤填膺,仰天椎心而泣血的悲笑。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絕處逢生,因禍得福的破涕為笑。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不屑之笑、鄙夷之笑。豪俠之士,把酒傾談,所見略同時,聲振屋瓦的朗笑。達官權貴,閱覽下屬呈獻不腆之儀時,常有的哂笑。債主臨門,無計奈何時的苦笑。市儈面對顧客時的皮笑肉不笑。受到「因風吹火」,幸災樂禍小人,虛情假意慰問時的冷笑。天倫樂、慶豐收與勝利成功的歡笑。清客、走狗們,巧言令色的脅肩諂笑。夫子莞爾之笑。忍俊不禁之笑。哄堂、噴飯、捧腹大笑。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奸笑。少女的甜笑。蕩婦的淫笑。女星的媚笑。孩子的傻笑。豔後的傾國傾城之笑……。
這些都反映了他們的氣質、修養、境遇和人品。不管他們是真笑、假笑、冷笑、怒笑、甜笑、苦笑、歡笑、悲笑;也不管他們在順境、逆境、仙境、絕境。在這苦、空、無常、無我、不淨,眾苦逼煎的五濁惡世,笑總比不笑好。而且只有笑,才能顯示堅強、滿足、淡泊、信心和無畏;只有笑、才能表達慈愛、關懷、同情與友誼;只有笑、才能滋潤生機,感召祥和;也只有不憂、不懼開懷忘我的笑,才會迸裂心靈禁錮,驅散慘霧愁雲,喚回信心、勇氣,復我本有天聰。更何況笑是人類的「專利」和「特權」。
芸芸眾生,獨人會笑。誠如斯矣,君胡不笑?
於此文明進化一日千里,生活領域拓向太空之人定勝天偉大時代,原不應尚存有神權、宿命之倒車觀念,而巫師、大相士、賽子平之輩,亦早應消聲匿跡,改弦易幟,如無歷史惰性,自餒心理與農業社會保守落伍心理的殘存,竟使若輩白日活見鬼,睜眼說鬼話而生涯鼎盛,邪道大行,固不僅維繫不墜而已。吾人對此殊足詫異,亦至感遺憾,雖則卜筮之道,深寓哲理,相命之術也淵源有自,惟遜至今時,早已面目全非,但知打口風、揣心理,信口雌黃,鬼話連篇,既無就業標準,亦無須營業執照,名號可以隨意更換,地區可以今此明彼。若僅為生活騙人錢財,尚可原諒,無如財色兼騙,害命謀財,斯已構成對社會人群安全之威脅,宜為社會所共棄。此種人物所造成之迷信落伍現象,吾人無以名之,姑曰:進化逆差。
報載:某大學女生因相士謂其命中有水厄,遂遭其母禁止外出,該生屢作陳述,請求自由,為母所拒。氣憤之下竟以死抗議。雖然其死也輕如鴻毛,然則孰令致之!頃聞其母悔恨交並,已陷精神分裂矣。
又:屏東魏老太太,聽信算命胡言,硬將親孫女送人做養女,未料所托非人,竟以稚齡淪入火坑。
尤為悲慘者,輒為台南蔡、胡一雙熱戀情侶,竟因八字不合遭雙方家長堅決反對,苦求無效,最後雙雙殉情。近來轟動國際之鍾某殺妻案之犧牲者──湯玉婉,亦係死於其母當初迷信相士胡言,以至誤適非人,卒罹奇禍。
彼小兒女輩究有何辜,乃忍心置之死地?為人尊長者,如此顢頇、愚昧、無知、主觀,良心能無愧怍?吾知汝等有生之日,皆含愧之時也。
最可恥者,乃為相命敗類,天下噉飯之道正多,無本錢生意,亦不拘限看相算命;拾垃圾、撿廢紙、送報、司閽皆足糊口,何事不可為,竟甘為鬼詭害命謀財,良知何在?斯誠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矣!顧司法、保安機關對彼等豈應不聞不問?且彼等行為之後果,語大,固已構成治罪條例;語小,亦已構成刑事現行犯,倘不亟施制裁,任聽彼輩胡行妄作,人權云何?寧非全面革新之最大諷刺?警迷蕩邪,此其時矣!
狂簡,通俗地說,近似愣頭青、苕通、半吊子……之類的人。
這種人、雖然不像假道學、真鄉願那樣可惡;偽君子、真小人那樣可鄙,而且他們並不缺乏正義感與責任心;有時,還能言人之所不敢言,為人之所不肯為。儘管是相當憨直得可愛,惜乎很難有建設性貢獻。因為既已流於狂簡,自然是理論多於實踐,熱情超越理智;抱負很大,而條件不足;沖勁頗有,惜後繼乏力。形成粗而不細,淺而不深,浮而不實,為而不終,志大才拙,眼高手低的毛病。這些反映出狂簡者雖不夠成熟,卻具有可塑性;雖欠缺深度,卻喜氣質純樸,倘經名匠爐韝鉗錘,加以淬礪琢磨,不難成為精金美玉。所以孔子倦游至陳,對他家鄉的狂簡小子,不僅是懷念,而且也寄予了很高的興趣、很大的期望,慨歎地說:「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孔子回到魯國的後期教育,所造就的高足,像子游、子夏、有子、曾子、子張……等,未必不是夫子所指的狂簡小子。故知狂簡尚不足憂,可怕的是狂而且妄,簡而又陋,那就不堪造就了。
若問「讀書之樂樂何如?」這的確很難形容,任令「綠滿窗前草不除」,則未免懶散。
雖然如此,上下古今,非書莫通;聖人之道,非書難明。故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閑僵。」黃庭堅也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這就太嚴重了,但無論如何,讀好書總是一種享受。拿破崙統帥大軍,橫掃歐陸之際,每天也要讀一篇盧梭的「懺悔錄」。他說若不爾者,智慮不能活潑,天聰近似閉塞,生活固然枯槁,戰爭也沒有了詩意。文信國羈身囹圄,猶自「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故不論造次顛沛,總不能不讀書,尤不能不讀好書也。
今有反對精神自由的唯物功利主義者,任意擴張其言論自由,遜至不知為知,以非為是,大似著魔發狂,還同瘋狗亂狺。春秋時有狂人田駟者,頗類似之。
「古事今談」載:田駟為春秋時有名的狂士,大言不慚,傲視諸侯。一次訪問鄒國,因折辱公庭,引起鄒君盛怒,下令搜捕,欲置之死地。田駟大懼,往投惠施私宅,請求庇護。
惠子因往見鄒君說:「現在有一人覲見主公,故意閉著一隻眼睛,表示輕視與不恭。你將怎樣?」「我將殺了他!」鄒君斬釘截鐵地說。「那麼如果是一個瞎子閉著兩隻眼睛呢?」「我倒可以原諒他。」「為什麼呢?」「因為他根本是一個瞎子,不得不閉著眼睛呀!」惠子說:「那麼,請你赦免狂人田駟的死罪吧。」鄒君說:「誰來說情,我都不能赦免他,因為他欺我太甚了。」惠子說:「田駟東欺齊侯,南欺荊王,為有名的狂放之士,事實上也就等於是個瞎子。對於這樣的人,你為什麼又不原諒他呢?」鄒君不言。田駟竟因此而獲免。
其實像這種不盲於目,而盲於心的狂人,古既有之,今時尤甚。此輩望月而喘,睹日而吠,目之為「睜眼瞎」,誰曰不宜?
龍、為四靈之長。牠象徵著力量、神秘、高貴與威嚴,而成為東方帝王的標誌。
「史記」載:漢高祖為母呂媼夜宿田間與龍交媾所生。身為帝王竟不惜上辱先人,自居雜種而與龍攀關係,則龍的地位之崇高,可想而知。
顧事實上龍之有無,乃至形狀、能力如何?迄今仍然是一個謎。雖然「易經」上也說是「雲從龍」,實際上人們隱約彷佛所見的是雲而非龍。俗稱之「龍吸水」,那也不過是超低氣壓所形成之高離心力風渦,因為吸收並濃縮了雲層,且吸水上升,遙望儼然一不見首尾之活動巨怪,乃產生疑似的錯覺,如果說真有龍,那也只是如上古恐龍類的爬蟲而已,談不到有啥神秘。
此外現存於原始森林沼澤地區之變色龍,無非是特大號裝甲四腳蛇。非洲也有大型短角蜥蜴。而東海每現十數丈長大海蟒,亦有人誤指為龍者。
總之:深山、海洋,深邃莫測,龐然大物,每有人見。但無論如何無物能駕乎人類之上──人為萬物之靈,則應該是絕無疑問的。
重慶古稱渝州。雖有山城之名,其實除丘陵起伏外,論高處唯有浮圖關而已。
據府志載:「浮圖關為嘉陵、揚子兩水流相彙最近之地,為爭重慶者所必爭,守重慶者所必守。」觀其襟帶雙流,壁峭岩矗,雖非誇大之辭,然其得享盛名,則應歸之於關上之夜雨寺。
府志載:夜雨寺,昔年壁間有青石,雖亢旱經月,尤津津涵潤,若夜雨者然。寺初建於唐朝,後經整修,七級浮圖及壁間青石,早毀於兵荒馬亂,石碑仍多留存,觀其締建規範之巨集,早年應是著名叢林。所謂「巴山夜雨」典蓋在此。故凡到重慶者,莫不爭登浮圖關,暮宿夜雨寺,藉能領略一些詩情畫意。
唐朝李商隱有「夜雨寄北」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當作於此。
川人每詈素行卑鄙,作風惡劣者曰:「烏教!」至其含義為何?則詈者如斯詈,聞者如斯聞而已,雖皆知非褒語,然殊少見有深究其義者。此亦習焉不察一例也。
初曾請教上清寺寄漚上人,承告以:「烏教者,巫教之訛也。以其媚神祀鬼,邪術蠱人,一如落後民族之巫師,卻又有近似教團之組織,故姑稱之為巫教。此巫非彼烏也。」頗然之。嗣以投效遠征軍第一兵站分監部,得漫遊康藏,幸識普達上師,始悉烏教也者,烏而兼巫也。上師云:烏教乃秘密教之末流。蓮花生大士初以紅教弘化康藏,嗣以時久律弛,乃有宗喀巴大師之改革密宗,創立黃教。其間堅持紅教教法者有之;白衣立教如居士林者有之;折中組織花教者有之,而烏教則為重術背律,媚神弄鬼,密宗叛徒的組合,且衣物、器具乃至壇場皆黑色是尚,所供神像亦不例外,故人習稱之為烏教。非自立之名稱也。迄今川康雖尚有其殘餘,然教團組織早已不存在。蓋其捨本逐末,背真取邪,裝神弄鬼,久為眾人所共棄。宜其凋零滅絕也。
(註:秘密之教,乃諸佛親傳。立教特色,端在授學者以秘密之鑰,俾得如法開啟秘密法藏。雖然衣珠原屬己有,若不如法發現、取得,仍同貧人之子;一旦取得卻又是本來家珍,本來未失,本無所得。故曰:「雖然舊時閒田地,一度贏來方甘休!」吃緊處端在莫以把玩鑰匙為滿足。)
少林寺位中嶽西峰,少室北麓。少室拱前,五老衛後,崖迭泉冽,巨柏環擁,氣象雍穆,勝地天然。初建於魏太和二十年。隋文帝曾改名陟岵寺,唐復名少林。
達摩大師佩印西來,曾在此面壁九年,以待神光,密付心印,一華五葉,由茲開敷。寺內佛像多有千年以上者,前後各殿,牆壁嵌碑甚多,惜唐以前者,因年久風化,已漸模糊。
寺東有巨槐二株,相傳為六祖以缽盂自廣東盛來移植者。其花芳香,治痔疾及坐板瘡神效。
寺右有面壁石,白質墨紋,呈西僧形,隆准虯髯,彷佛初祖。
此外如湯王廟、東白寺、少室闕等名勝古跡尚多。
昔時航海與漁業,尚未發達,向海洋討生活者,恒以生命為賭注,與驚濤駭浪搏鬥。途中或遇風暴,固是十九不能倖免;縱是風平浪靜,亦不免四顧滄茫,令人倍感空虛無依。故舊式船尾,均設有神位,供奉神祇。東南沿海則以媽祖信徒最廣,香火最盛,其宮、廟之多,建築之偉,遠勝餘神多多。甚而遠至中南半島、南洋群島諸國、乃至日、韓、菲諸邦,亦有迎奉供養者,誠威靈顯赫,遐邇共仰也。神而享此福報,必非無由。然其因緣如何,言者總是牽強附會,迄無定說。不慧因戍海島因緣,得識避秦來引之一漚老人。老人籍閩之霞蒲,有道長者也。偶於閒談間,為余話媽祖事蹟甚詳。謹記概略如左。
媽祖姓林,默娘其名,福建莆田人,父官巡檢,世代篤信觀世音菩薩。生於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乳名九娘,因自幼嫺靜寡言,故以默娘名之。少時聰慧穎悟,異常人,讀書過目成誦,尤喜研讀佛經。稍長,皈依大悲庵淨光上人,循其所願,授以度母觀音本尊及穢跡金剛諸密法,並為專說大乘要義,授三昧耶最上戒。未幾修得神通,每為邑人驅邪愈病,眾咸目為神人,而救溺、導航、解海上危難,功德尤大。
據云:每值大風雨夜,輒以真言加持燈籠,懸之海濱,風雨不能熄,且光燭海上百里,歸舟賴以知途覓歸,其餘慈悲濟度事蹟甚多,不勝枚舉。或以其未能掩跡,每顯神通,故年僅二十六,侍親壽終後即辭世。
默娘童貞修法,終生未嫁,獨惜住世時短耳。逝時,遠近聞耗悲痛如喪其親,爭相出金為之祠。嗣後航海者遇難時呼禱,輒能化險為夷,靈感如響斯應。
宋、元、明、清歷朝帝王皆有封號,至乾隆始尊為天上聖母,下詔有司春秋祭祀。其感應事蹟,散見於歷朝史籍,不贅。
基於一種「習焉不察」之知識惰性,對於「權術」一詞,多數人常存有傳統性的誤解。甚而竟視之為代表虛偽、狡詐、陰謀、罪孽的標誌。
究實而言,所謂「權術」也者,只不過是掌握權力者,或負國事者,秤量人才的一種方法、技術或藝術而已。充其量亦無非稍嫌其功利主義色彩,豈可與詐術、詭道等量齊觀?須知「知人不易,人不易知」,而知人又為得人與善任之基礎。能得人矣,天下更有何物不得。故苟能善於權衡出一個人的特質與長才而器使之,堪稱已盡忠誠謀國,或公忠之能事。此唯廓然大公之聖賢能之,豈官僚政客所能妄冀?蓋天下事莫不因人而產生,一切問題亦無不賴人以解決(月球寧靜海永不會發生任何問題)。
掌握了人才,便掌握了人心;能掌握人心,則「仁者無敵」矣!更有何疑?故權衡人才(知人)之藝術,聖人亦嘗重之。不見孔子道:「君子遠使求之而觀其忠。煩使之而觀其能。猝然問之而觀其智。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廉。告之以危而觀其節」。
王陽明亦曾言:「躁於其心者,其動妄。蕩於其心者,其視浮。忽於其心者,其貌惰。傲於其心者,其色矜。」
此外,薑子牙八證法,諸葛亮七道法,黃石公六守法,皆名權術,亦皆屬知人方法。則「權術」也者,果惡哉?
當勵行行政革新,知人善任益為重要之際,爰錄四法於左,聊供參考:
一、姜太公八證法:
(一)問之以言,以觀其詐。(二)窮之以辭,以觀其變。(三)與之以間,以觀其識。(四)明白顯問,以觀其德。(五)使之以財,以觀其廉。(六)試之以色,以觀其貞。(七)告之以難,以觀其勇。(八)醉之以酒,以觀其態。
二、諸葛亮七道法:
(一)問之以是非,而觀其志。(二)窮之以詞辯,而觀其變。(三)咨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四)告之以禍,而觀其勇。(五)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六)臨之以利,而觀其廉。(七)期之以事,而觀其信。
三、黃石公六守法:
(一)富之而觀其無犯,仁也。(二)貴之而觀其無驕,義也。(三)付之而觀其無轉,忠也。(四)使之而觀其無隱,信也。(五)危之而觀其無恐,勇也。(六)事之而觀其無窮,謀也。
四、七害法:
(一)無智略權謀,而重賞爵之,故強勇輕僥倖於外,謹勿重用。(二)有名無實,出入異言,掩揚善惡,進退為巧,謹勿與謀。(三)樸其身躬,惡其衣服,語無為以求名,言無教以求利,此偽人也,謹勿近。(四)奇其冠帶,偉其衣服,博聞辯詞,虛論高議,以為容美,窮屋靜處而誹時俗,此奸人也,謹勿寵。(五)讒佞苟得以求官爵,果輕死以貪祿秩,不圖大事,貪利而動,以高談虛論,論於長官,謹勿使。(六)偽技巧華飾,而勞民傷財者,必禁。(七)偽方異技,卜筮左道,不祥之言,幻惑良民者,必止之。
總之,能知人善任,則謀國之道畢矣。顧人才涵義雖非一端,而萬物皆以堅貞是尚,光熱是求;此鑽石之所以可珍,白金之所以可貴者也。至於人才,則不僅應以血忱風骨為首要,尤應重視生命光輝與熱力之強度。惟光強者常非目力可睹,熱高者每積蘊乎心田(亦猶內燃機然,內燃故動力充沛。)故勤察、廣訪,並屢試以鑒定之,為掄才之起點。
古人掄才,率從人本出發,故訪求、薦拔必以突出人性價值為前提──人格尊嚴為基礎。易言之,乃就人而衡才,非因才而重人。故苟不具備做人必需的品質,其才不屑道也。蓋人而無才,猶無害乎其為人;才而非人,抑何貴乎其有才?此所以鬼才、苟才、奴才……之目為賤丈夫者也。
三代禪讓,風格早標;孝、廉、方、正,人品是尚,宜乎國康泰而民安綏。遜至隋、唐以後,重治術而輕王道,歷代君王,皆視血親子民為奴婢、芻狗,而以文章羈麋天下士,重文藻、輕德行,至於良心、血性、肝膽、骨氣更毋論矣。欲其德稱才、質若文,可得乎?此所以「人才」輩出,而世風益下,國勢愈衰也。
台省夏末秋初盛產楊桃,色淡味雅,允為佳果。楊桃初名洋桃,謂其來自南洋也。廣東珠江南岸所產楊桃,色深黃而泛紅暈,汁濃肉厚,香甘倍逾台省所產,堪稱楊桃中之雋品。
楊桃輸入我國甚早,晉人稽含記以「大如木瓜,黃色、皮肉脆軟,味稍酸,上有五棱如刻出……以蜜漬之,其酢而美,出南海。」蘇東坡詩亦有「恣傾白蜜收五棱」之句,可見此物最宜加工。鮮食以色呈深黃為宜,青者含果酸過多,食之損胃。加工蜜餞,則以淺綠、淡黃較佳,以其皮薄味濃故也。
楊桃含大量維他命C及葡萄糖等養分,其特有之酸質及細分子礦物質,對人身而言,有溶解粘液、抑制過敏作用。故鮮楊桃去角後,橫切片加鹽(適量),煎水當茶,可愈氣喘。
所謂民族文化,具體而言,即某一民族之共同生活特色是也。若然,則「竹」之一物,與我中華文化淵源特深。以文字工具言,「竹簡」乃繼甲骨文後進步產物。孔子讀易「韋編三絕」即屬竹簡。
秦、蒙恬造筆,固以竹為管,而蔡倫造紙──尤其高級紙之主要原料亦為竹。至若文人畫竹,寓意於「高風勁節」;每以此比擬君子,端取其虛心多節。歲寒三友,風骨凜冽;松竹梅蘭,雅淡君子。
舊時世家多喜植竹,謂能發家、興旺,或在嘉其家族繁延而融熙友愛歟?
他如食用亦不能缺竹。早期之「簞食」固是以竹筒盛飯,而大陸之竹筒飯、竹筒酒、粽子、竹茹、淡竹葉、竹盤、竹筷等不可勝計。
在居住方面,南方多竹樓,迄今竹席、竹床、竹椅、竹簾等仍占手工藝出口之大宗。
特應一提者,輒為竹筍,品種之多,烹調法之各擅勝場,令人歎為觀止。昔時有人以之作為消滯清腸食物,每收奇效,今人則喜憑直覺,謂其僅含纖維素,碳水化合物,缺乏營養成分。實則鮮嫩者含大量戊種維生素,對促進代謝,軟化血管,抗阻衰老,功效甚宏。
四川西部所產熊貓,即專以竹葉為食物,秀麗溫柔,淨潔灑脫,舉世目為珍獸。
古今詠竹詩篇甚多,最早者為見於詩經之綠竹篇,此不贅舉。最後值得一提者,竹與我佛教因緣特深,姑不論「紫竹林中觀自在」,大陸諸大院寺植竹無不以「頃」計,舉凡用具、副食、廁內無不賴之。至於諸種樂器,材料雖有八種之多,實際主樂器如笙、管、笛、簫等皆以竹為之。
吾人敢斷言:微竹、中華文化將褪失華彩,吾人生活將陷入庸俗,料必無人苛責。
茶,為山茶科之常綠灌木,葉橢圓,邊沿呈鋸齒形,其葉經加工可為飲料。茶葉之主成分為維他命C、B、咖啡因……故功能提神醒腦,除瘴去濕,並能預防壞血病及防止老人黑瘢(又稱壽瘢);惟須中品以上者,乃具上述功效,若是暮春所採之粗茶,或發酵後之紅茶,則僅含單寧酸等物質,飲之有害無益。
茶中上品,乃採於初春嫩葉加工者,如雨前、谷雨等是。茶中極品應推凍頂毛尖及雀舌,蓋不僅色嫩味馥,且營養價值特高──含維他命A、B、C、E,故功能明目清心,消痞除滯,生津駐顏,非臆說也。
他如杭州製之龍井、福建之武夷、安徽之大方、瓜片、雲南之陀茶等,皆屬佳品。總之,茶葉產於高山、懸崖者最好;原料越嫩則愈佳。傳統之製法,較機器加工者味正。
至於沏茶方法:水之選擇、茶具優劣、品質鑒定,則屬專門學問,不敢妄議。惟西藏人之飲用奶茶,英國航海者之飲用清茶,確能收防止壞血病(維他命C缺乏症)與除滯去瘴之效,則史實斑斑,乃無可置疑者。
目前國人飲茶已不講究,茶道似失傳已久,唯鄰邦日本尚能承接餘緒,飲茶同好,曷禮失求諸野?
近代禪宗巨匠虛雲大師,對整個佛教的貢獻,是舉世皆知的,不敢在此饒舌,蓋恐挂一漏萬也。僅就他老人家對祖庭──韶關南華寺,竭力維護的事實,也說得上是勞苦功高的。
民國二十四年,首先修復曹溪舊道。二十五年重建大雄寶殿。二十六年重修山門。二十七年修建寶林門、香積廚、齋堂、客堂、伽藍殿、鐘樓等。二十八年重建鼓樓、修葺祖殿……因此南華寺才能恢復它的莊嚴壯麗。
祖殿六祖座旁有一金髮神像,相傳係六祖侍者,名靈通,眾稱之為二老爺。據說是六祖開山時收服之蛟龍精,後為六祖護法,甘作侍者。宋時杭州之濟癲僧,即為其轉世云云。顯然穿鑿附會,姑妄聽之而已。
侍者嗜酒,施主為設酒亭,凡酒缸、杯、箸等酒具一應俱全。據說酒在缸中隔宿即味淡如水。因為酒是五戒之一,看來實在不雅,以往雖曾有過幾次撤除之舉,可是每次都有不好的結果,相延下來,再也無人敢動。
虛公來主南華,力除舊習,撤其酒器,並為說偈曰:
侍者有德曰靈通,誓輔祖庭眾所尊;人多訛傳師好酒,師率千佛無此風。
想是佞惡竊尊譽,嫁罪自飾將無同,今為拈出雪此恥,長伸兩手振吾宗。
經虛公諄諄教化,長久趣劇,竟爾結束。此亦盛德感格一例耳。
潛伏在人類意識深處的貪婪、殘忍、怯懦、愚昧等原始的遺傳,不只是構成了人性的弱點,同時也種下了人類毀滅的因數。如果人類不肯澈底覺醒,不肯拔掉這與禽獸共有的劣根性,最後終必會讓自己的罪孽毀滅掉自己。
人類普遍常見的貪婪,殘忍行為,莫過於為恣口腹之欲而屠殺動物,這種愚昧殘忍的行為,已充分暴露了貪瞋癡的全分,破壞了昇華人性所必需的惻隱和不忍的仁愛精神,種下了仇恨的種子。豈知眾生的賦形雖別,生命的本質相同。
基於「眾生皆有佛性」之義,殺生何殊殺害因中佛?亦何異乎自相殘殺?雖然佛性不可壞,而因果豈能逃?此所以古德有「欲知世上刀兵劫,但聽屠門夜半聲」之當頭棒喝。況人為萬物之靈,理當參贊化育,以成天地大德,今竟如獸相噬,豈非自戕性靈?須知禽獸亦有顯德;故鴉知反哺、羊能跪乳、馬不亂倫、牛任耕作、蛇感恩獻珠相報、犬守義不棄家貧。且昔有黑驢鳴冤、黃狗告狀義行。今復有海龜拯救菲律賓婦人維拉內瓦,舉世騰傳之新聞。
姑不論「食肉者鄙」「食肉無智」,僅就衛生觀點來談,肉食含毒,素食長壽,早經科學證明。因此、為了培養福田,為了人類福祉,亟應自行勸他,倡導戒殺食素,愛護動物,庶可由保我子孫黎民,進而消彌人類劫運。
勤與儉乃人類生活之美德,福壽康寧之資糧,亦為成德立業之根基。
古來賢者莫不勤儉是尚,而耽逸樂、惡勞作、貪享受、避艱辛則為身敗名裂,作奸犯科,乃至陷國敗家者之共同原因。
鶴林玉露載:「勤有三益」其一「一夫不耕,必受其饑;一婦不蠶,必受其寒。是勤可以免饑寒也。」
其二「農民晝則力作,夜則頹然甘寢,故非心淫念,無從而生。是勤可以遠淫癖也。」
其三「戶樞不蠹,流水不腐。周文論三宗文王之壽,必歸之無逸。是勤可以致壽考也。」
曾文正亦主張:「身體雖弱,卻不可過分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盛。」
晉人陶侃居恒運磚以防怠。玄德羈吳,每撫髀肉而泫然。至於吾教如百丈大師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玄奘大師遠涉天竺之堅苦卓絕,則又非常人堪能矣。
漢代文景之治,實肇端於文帝之勤儉,乃至在位二十三年,宮室無所增益,台囿未曾修葺,服御亦未替新,而張世安位列公侯,食邑萬戶,身衣弋綈,妻自紡織,家僮皆擅技藝,以事生產。彼君臣克勤克儉能如此,國勢安得不鼎盛?國威安得不遠被?明太宗臨朝時,因裏衣袖已垢敝,納之以見群臣,有贊帝儉德者。太宗歎曰:「朕日更新衣十襲,亦未嘗不可,但自念人應惜福,故每澣濯至再,昔皇妣躬親補絹舊衣,皇考見之曰:『皇后居富貴而儉若此,正所為子孫為天下法。』」於此,當知明初之盛,非偶然也。
近代高僧印光大師,食粥後必舔缽盂,偶落飯粒,必拾之納於口。虛雲大師生平鮮乘舟車,恒御破衲,不蓄財物,粗食陋居宴如也。太虛大師亦常披著舊衣。三大師修行皆得勤儉之益。
時丁末世,物欲橫流,正義不張,國步艱難,仁人君子,其以勤儉為天下倡。
業風所煽,身不由己,闊別二十六年後,今番又謫澎湖。雖然景物依稀似相識,無奈人事已非舊時矣。信乎世事無常也。
宿舍位於海濱,景色殊不惡,唯舉目滄茫,未免令人興身世之感。尤其入夜風呼嘯,濤拍岸,每不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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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拜訪各首長,出無車,疲極。且喜地不大,而舊雨不少。旬日以來,日日應邀赴宴,溫情誠沁人,只慮日見癡肥,步履維艱,行不得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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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民僅八萬,而各色廟宇,竟多達一百四十二座。此猶僅限於登記有案者,至若神壇、神堂,尚不止此數,豈止冠全省,兼且甲天下,誠奇觀也。其中屬於佛教者,僅有潮音寺、觀音亭、菩提寺等諸處。真正不搞經懺,不拜鬥、薦亡,以弘法為事業者,僅一明見寺而已。其餘寺廟多不倫不類,所奉亦不悉為何方神聖。如觀音亭之觀音金身,竟與地藏無殊。全縣最壯麗之將軍澳施大將軍廟,所奉主神赫然為明末降清叛將,攻略台澎之漢奸施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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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人士有醞釀恭請乩童公開表演神通之說。蓋乩童也者,既居神靈代言人,「法司」搖錢樹,又能決個人禍福與國家安危,尤能灰到病除,醫藥可以揚棄,外匯可以節省;但邀神悅,富貴可以坐待,努力成為多餘。豈可不廣徵信眾,大顯神通?畢竟如何?且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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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久旱缺雨,哈蜜瓜發育不良,花生、地瓜不能播種。日來各廟鑼鼓喧天,大跳其神,堪憐的是連日陽傘高張,依然是萬里無雲。不獨如此,馬公北極殿且大搞其驅魔法會。據云某神招之即來,而揮之竟不肯去,百般肆虐,廟祝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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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頃正發起停建廟宇運動,藉加強小康計畫之推行。停建廟宇或尚可行,欲期民眾以媚神之資,用以助人,吾知其不可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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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垵位於西嶼末端,山高澳深,漁舟競泊,入夜燈火閃爍,恍若艨艟羅列,令人聯想起鄭延平叱吒海上之昔日雄風。外垵景色優美,尤其那銀色沙灘、海豚嬉浪和美麗的貝殼,最為觀光客所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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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石為澎湖特產之一,而以產於將軍澳者最佳,望安次之。惟礦脈薄而少,今已不易發掘。望安鄉由十九個小島組成,總面積十四平方公里,就中以將軍澳最為繁榮,堪稱大廈連雲,巨船櫛比,故有小高雄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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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聞守宮鳴嗓,始愕、繼疑,終於釋然。守宮俗稱壁虎,筆者足跡遍全國,唯澎湖守宮善鳴,其聲類畫眉,殊不惡。他處守宮皆屬啞蟲,不能鳴。
此間某省議員聞生啖守宮可愈癌,遂日啖十數尾,然卒不治。名記者詹益兄,日以香菇佐餐,肺癌竟因得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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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湖第三大島是七美島。島名七美,有典故在。相傳明嘉靖年間,海盜來襲,燒殺奸掠,恣意橫暴。島上有少女七人,堅貞秀美,於海盜登陸時,懼不能免,遂相與投井,以全貞操。以後井邊生出七株常青樹,春夏開花,色潔白,香清馨。塚前有碑歌其貞烈曰:「七美人兮,白璧志,抱貞全節兮,死隨之;芳魂永托常青樹,萬古常春開滿枝!」
陳知青「澎湖史話」載「明洪武廿年,倭寇侵襲福建沿海地區,江夏侯周德興防禦嚴密,倭寇不得近,盤桓海上,遂襲大嶼,迫使七美人殉節。」此即七美命名由來。島上土質與大陸同,農漁兩茂,島民生活頗佳。頃聞島上機場修竣,不日即可通航,亦觀光客之福音也。
誰也知道,地球上最早的獨霸──恐龍,並非毀滅於異族,而是滅絕於牠們的自私、貪婪和無知。同樣,當人類的生存不再受到來自兇猛野獸的威脅時,構成人類自由和生存威脅的,便只是人類自身的自私、貪婪和無知。
如果在面對著生老病死……「八苦交煎」的生命過程中,人們不從「良知」的「覺性」裏省悟過來,而甘受魔鬼的蠱惑和五官的蒙蔽,無知已達到可悲的程度了。如果有些科技、知識和學術引導著人們走向恐龍的覆轍,那更無知得可怕又可悲了。
佛法的主要精神在於破邪顯正。邪見不破,則「諸天眾減少,眾惡道充滿」;正法未顯,則人心陷溺,世道沉淪,抑且萬古常昏,解脫無路。
邪見的毀滅力,大於洪水猛獸百千萬倍。洪水猶可治,猛獸猶可逐,獨邪見流毒百世,禍害無窮。尼采的超人哲學,昇華出一代魔王希特勒;達爾文的適者生存之說啟導了三百年中,帝國主義的競相侵略、掠奪、屠殺、奴役愛好和平與世無爭的弱小民族。流毒所至,二百萬以上的猶太人慘遭殺害;數億無辜人類,橫遭少數統治者,壓榨、剝削以至敲骨吮髓,民無□類。
遠者已矣,近亦頗有令人想到「井之漸」易理而殷憂難抑的怪像。可能是變態心理的感召,也可能是無聊之徒為迎合更多無聊之輩,藉以圖利;更可能是邪道黨徒的邪見走私,偽裝偷渡,所玩的「新瓶舊酒」把戲。不信請漫步重慶南路,流覽一下出版的新書,你將可發現荒誕不經,無稽之談的超地球、越世紀的怪論固然不少,招神引鬼,詭詞邪解,足以製造巫師,培養神棍,行將造成大量精神分裂,失心成狂的邪書,更是琳琅滿目,邪不勝數。呈現出妖孽,掩蓋了禎祥。斯可忍孰不可忍。
試看、多少神棍愚弄善民,騙錢騙色,謀財害命?除了報章時有報導,漏網消息,知有多少?星相之徒,憑那狗屁胡說的髒嘴,三寸必爛的毒舌,破壞婚姻,離間骨肉,慫恿作惡,姦淫婦女,其罪狀堪云擢發難數,居然明目張膽為非作歹,肆無忌憚。相命既然無須考試,不限資格,以往大盜曾經搖身一變為大相士,誰信其中定無奸宄潛伏?坊間不論洛陽紙貴,邪佞之徒唯知有利可圖,夜市淫書文圖並茂;書店銷神怪邪書。啟靈學、第六感、靈媒書、圓光術、通靈坐禪法、上帝外星人……牛鬼蛇神,光怪陸離。使人興甯忍「文化沙漠」荒涼,厭聞妖魔鬼怪之慨。既然佛法的慈濟,表現在破邪顯正的心靈拯救上,則大師、大士們,顯霹靂威作獅子吼,此其時矣!
然則政府當局,亦寧忍見民族文化,社會樸風,讓這群魑魅魍魎破壞無遺?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只這空,便是宇宙的實相。淡,才是人生的真味。如果我們不以平安為福,恬適為樂,那麼寂寞與無聊,便將永遠伴隨著我們,讓我們成為一個最寂寞,最無聊的人。因為,找刺激,只會招來更多的空虛感;逞權勢,只會得到落寞的結局;縱情聲色,只能「贏得青樓薄幸名」,卻沖淡不了「窮愁潦倒,歲月淹留」的悲哀;物質的滿足,更是永遠都填不滿生命的空虛。當知不甘寂寞的結果,只會製造出連鎖性的罪惡和騷亂,而最後能獲得的報酬,也只會是煩惱、痛苦和毀滅!
莎士比亞說得好:「人們終生追求著虛幻的影子,所能得到的,也只不過是虛幻的滿足」。如果我們不能認清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真諦,把捉住生命的永恆,置生活於生命的源頭活水之中,便難逃生命的沉淪、幻滅,最後能夠留下來的,只是這簡短的證詞:
慨歎無聊的人,真正無聊;
不甘寂寞的人,永遠寂寞!
出苦海,登樂邦,雖為人所共企,然何者為苦?何者為樂?猝難遽下定義。若以貧困為苦,何以釋尊棄王位如敝屣?乃至以生為樂,死為苦;刺激為樂,寂寞為苦;康強為樂,病為苦……皆屬相對之說,不契究竟之理。蓋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境況各異,感受亦殊;此之所苦者,彼且以為至樂;彼所追求者,此則避之不遑。曰苦,曰樂,實不易言。
約實言之,苦樂從心生,亦皆隨心轉,兩皆無自性,心尚不可得,苦樂何所寄?然則甜瓜澈蒂甜,苦瓜連根苦,現象頗有,勉強言之,必須是無條件、無選擇、無取代的樂,乃堪言樂,乃能常樂。若以根塵選擇之相對為樂,則是以刺激為樂,其樂短暫,而寂寞恒常,未是真樂。若求真樂,亦有妙訣:此時當樂,此處可樂,眾善奉行,自得其樂。自若不樂,則病在選擇條件,殊不知有條件之樂,只是暫樂,暫樂何若常樂,而常樂必須自樂,自若不樂,無人能畀你以快樂也。
語苦亦然。世間本無絕對的苦,只是人們自苦耳,自若不苦,無人、無物能苦汝。誠然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是苦非樂,若是力氣充沛,亦尚不難排遣。故凡健康身無病,債主不上門,法院無傳票,無仇敵窺伺,而言苦者,皆屬自苦。因他(它、牠)所引起之苦,尚可徐除苦因,擺脫苦境,唯獨自苦,真是難醫,須是不自苦始得。
總之:苦樂從心生,亦由心主宰。勸君勤觀心,一切不存在。不見黃檗大師道:「凡人多為境礙心、事礙理,常欲逃境以安心,屏事以存理;不知乃是心礙境、理礙事,但令心空境自空,但令理寂事自寂,莫倒用心也。」
若能如此,豈不是直截爽快?還會用心嗎?
莫又道「無心可用」好。
隨著生命而發生的種種問題,也始終隨著生命在新陳代謝,顯得層出不窮,複雜萬分。
就人類來說,一切的問題不僅是因人而產生,靠人來解決,並且它也始終緊追著人類的繁衍進化,不斷地在提高它的質和量,威脅、利誘著人類向前邁進,向上發展。除非人類消失,問題永遠存在。一旦問題全部消除,人類進化也便立即終止。
儘管人類藉千千萬萬問題的突破,到達今天的文明,也儘管人類永遠要面對著解決不完的問題,但那些只是枝節的、個別的,只有苦與樂、生與死才是人類共同的根本問題,這是「唯佛與佛方能究竟」的人生最重大的問題,解決了它,便不再有任何值得重視的問題存在,便永遠不會再遭受到問題的困擾,便是自由自在的無事人。
這個一了百了的根本問題,只有佛法才能夠解決。此外不論是主張淑世或玩世,贊同有為或無為,採取樂觀或悲觀,凡此哲學上的種種人生觀點,都只是主觀的認定,都解決不了生死苦樂的問題。
若說是「吾有大患,在吾有身」,發牢騷豈能解決問題?
既然是「未知生,焉知死」?問題分明存在。
如非甘居下劣,便請入我宗門,披戒甲,仗慧劍,斷生死根,泯苦樂際,一了百了。永慶升平,豈不丈夫。
生與死,乃人生窮根澈底的唯一大事,亦為人生過程中必須突破的中心課題,佛陀出世的「一大事因緣」在此,歷來聖哲奮生命全力以窮究者亦在此。
儒家對於生與死的問題,在生的方面,是以淑世主義的人生觀為基礎,而特別重視生命價值的創造,主張以價值不滅來延續或填補死後的斷滅。人死留名,所以便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標櫫,來解決「君子疾歿世而名不稱焉」的憂慮。
至於死,儒家既沒有提出觀點,當然也不會有解決的辦法,只是採存疑的態度,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不知為不知」的帶過了。頂多也只是重申一下價值觀點,所謂「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而已。顯然,對於施予眾生以心靈的救濟,儒家是無能為力的了。
道家用辯證的方法來齊生死,充其量也只能描繪出生死輪迴的宛在,像「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等等,豈能有助於生死的解脫?強作達觀,多少也抹上了一絲悲觀的色彩。
至若所謂「生則堯舜,死則腐骨;生則桀紂,死則腐骨,腐骨一耳,孰知其極?」直是用死來否定生的意義,用死來混同善惡的價值。
最嚴重的是陷入了撥無因果的斷滅邪見,扼殺了人們向上、向善的動機。對於人生的態度,則主張雌伏、韜晦、柔弱。凡違反中道的必難逃物極必反的定理,於是就有了以後燒丹、煉汞、煉氣、吐納的種種妄作,企求長生不死,羽化飛升,早已屈服於死亡之前,無疑是難逃死神魔掌的了。
若斯而期其突破生死牢關,施眾生以無畏,何啻緣木求魚?
此外,西方哲人見解,向已申述,此不再贅,僅就其重要宗教,略為論述。
首先談到印度的婆羅門教,其突出特色是執著「生苦」,認為生活是一種懲罰,存在完全是痛苦,主張以毒攻毒──以苦行沖淡「生苦」;甚至求死以獲得「解脫」。無疑對死亡完全採取了臣服的態度,對生存始終表現出妥協的姿態,雖然也敬奉梵天,修行瑜珈,但始終脫不了奴、主的關係,期其面對現實,毋乃希望過奢。
他如基督教,藉「原罪」壓抑人的尊嚴,假「復活」麻醉人的理智,「末日審判」迫使人類屈服。這些,只會錮桎人的靈智,否定人格自尊,打擊人們自由意志的伸張、昂揚,而實絲毫無補於生死的究竟解脫。
唯佛法能施眾生以無畏,拯出三界火宅,予心靈以澈底救濟。大覺世尊依其親證之圓滿解脫境界,流布甘露,開演五乘,教示三學,分衍諸宗,於「歸元無二路」中,垂示「方便有多門」,皆能打破生死關,澈見本來面,證得真獨立,真平等,真自由生命的真實。故凡正信勤修之人,莫不生活得灑脫自在,臨終來去自由,圓滿的解決了生死的問題。
至若「因果」之說,早為哲學家奉為「自然齊一律」,成為科學的法則之一。十善業為人生正當行為,八正道乃趨向解脫途徑,而且出世是為了入世,入世無異乎出世,示現生死,實非斷滅,慈悲喜捨,普利人天,捨此不由,何啻背父逃走?
命依性有,性因命顯。無水既不能成冰,離性又豈能有命?諺曰:「修性不修命,萬劫陰靈難入聖;修命不修性,猶有家財無主柄。」試問、性如何修?命從何來?汝老祖師以有身為患,今汝卻恁般貪生怕死,百計千方保汝業識,解脫何日?豈非認賊作子,自毀家財?看他儒家雖非宗教,卻也知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去窮理盡性做一個仰俯無愧怍的正人君子。若盡在修性、修命上妄想胡行,豈只是污染了此性,連帶也糟蹋了此命。非僅出不得三界,臘月三十到來,閻王老子未必肯放過你。
以干支、四柱、五行、八卦論相、批命之術,流傳已久,當此人類智慧加速發展,科學進步瞬間超勝千年之際,彼道猶不少衰,自應有其道理在,蓋形因生有,生由行成;雖然諸行無常,生滅不已,要皆起滅有則,井然有序,事不孤起,法則存焉。此森羅萬象若帝網羅列,非卓異之士其孰能脫穎而出?不能出則被數理所拘必矣。故就事相而言,不僅物各有數,即英雄豪傑亦不免有「數奇」之歎,況井市常流,能不向命運低頭?是故筮卜之道大行,相命之術大興,胡言亂道之下,坐待黃鵠者有之(終必倒楣),悲觀厭世者有之(殊為可惜),強作主宰,自求多福者,終不一覯,有之,明袁了凡居士而已。
居士剛勁內蘊,英華早發,夙植德本,秉賦深厚,故能於雲谷大師啟發之下,一言知津,而豎起脊樑,自作主宰。其後移因轉果,積行累功,雖不出「十善業道」,人天果報,亦強過但知求神問卜,畢竟隨業飄流,絲毫不能自主,半點由不得己者多多。況其兼持明咒,晚年回心上乘,末後一著,未敢料也。
夫真空不空,萬有非有,諸行無常,常行無間,萬殊一本,萬類同質,全現全泯,全泯全現,故道並行不相悖,物並育不相害,理並存不相違,事並舉不相賊。朝向「物質不滅」深處挖掘,則物質可滅而能力不滅,物像頻遷而影響循環,從能力不滅,反覆根究,則物非實有,物實非物,既無實物,何言物滅?立命之理,概亦如斯,蓋見性乃克窮源,盡性方能返本,既「還得本來」矣,曰數,曰理,曰相,曰命,曰天干,地支,兩儀,四象,五行,八卦,皆為笑談,總是無聊。
或曰:大德還脫得命運支配否?不妨向伊道:「賊不打貧家兒」!
印送「了凡四訓」者功德無量!信受奉行是書者,福澤無窮!
「了凡四訓」裏面說:人將要走運的時候,一定會有一種「謙光」照人,姑不論謙光像甚麼樣子,起碼,有了它,一切乖癖、浮燥、抱怨、冷漠、自負、傲慢等使人討厭的可憎因素會一掃而光,因為謙而有光,所有黑暗意念自然無法存在,所以這種說法,不止是合理,而且事例尤其不勝枚舉。
中庸「誠於中,形於外」,其斯之謂乎。
另外,古人形容美,常用「容光照人」來表示;形容走運者的風采,常說是「容光煥發」;形容善行之家,說是「積厚流光」;形容……。總之,光就代表了真善美,既然一旦有了光,既可走運,又會美麗,誰會願意把自己弄得滿面無光?誰又不想增加些光彩?不過光有真假,美有虛實,真正的光是因去除心中的污垢而得,所謂「無垢清淨光,慧日破諸闇」是也;如果是面有浮光,拂之有油,那不是真光,它只是生命晦澀的徵兆。
美由充實義與道而形成,所謂「充實之謂美」,才是真美;反之,盡在皮囊上裝扮、塗抹,或僅靠物質的條件來點綴,那豈止是虛有其表的虛美而已,更恰足暴露其內在的醜惡。
想幸福通達嗎?請先除去內心的污垢,一旦除淨,生活自然會充滿光輝,黑暗當然便無影無蹤,那怕窮如顏子,也會擁有足以讓王公巨富相形見拙之至樂。
妳願意美得容光照人嗎?很簡單,只要妳下一番剿心中賊,去心中垢的工夫,保妳氣質脫俗,風度高雅,晶瑩無瑕,美得讓下三濫不敢仰視;使上等人俗念頓消,而不是處處留有刀削斧痕那種使人萌生犯罪意念,誘人墮落的罪惡之美,魔鬼的外形之美,和引誘飛蛾的毀滅之光。
韶華易老,生也有涯,逆旅人生,誠如過客。然生當善生,死宜善終,則為人所共企,故如何珍惜此百年歲月,堅善信,知善養,行善道,以克全正命,進而躋生活於至善之境,冀得無忝此生,允宜深思熟計。顧人各有志,不唯秉賦,氣質各殊,且亦觀點、態度迥異。其間,淑世獨善者有之;疾世遁隱者有之;對酒高歌者有之;秉燭夜遊者有之;恣情風月,玩物喪志者有之;消極頹廢,歲月淹留者有之,乃至以奇謀異闔,睥睨天下,逞馴人伎倆,荼毒生靈之人中修羅,亦時時應劫而生,道途千歧,不勝例舉,其浪費光陰,虛擲生命,則同出一轍,悉不得名為「善生」。
雖然亦頗有英豪、賢哲,或立德、或立功、或立言以贏取生命不朽者。至若滅苦樂根,窮生死源,全身脫出牢籠,澈見本來面目,而臻人生於無量光明、圓滿之境,則殊難一睹。如三不朽者,姑許其為「善生」,要實亦未躋於至善也。
然則如之何乃可?此事譬如登高須自卑,行遠必自邇,老實行去,終得相應,要旨有三:
一、堅善信──正信三寶,皈依導師,唯法是尚,唯義是親,切生死念,以悟為期,確立生命目標,堅持理性生命,苟能堅定信念,功德必不唐捐。
二、知善養──節飲食,寡嗜欲,「靜以修身,儉以養德」,藉保澄明寧靜,身心平衡,以為禪觀、靜慮之資;不則四大失調,病固是痛苦,五陰熾盛──生理與心理之精力過剩,尤為危險,不可不慎!
三、行善道──善道者,吉祥、離苦之途徑也,此須以根本五戒為基礎,十善業道為總綱,具見「佛說十善業道經」。敬勸受持奉行,此不贅述。
此外,尤當效法大禹「惜寸陰」精神,時以「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自警策。存誠務實,敦倫盡分,精勤德業,日知所亡,以發揮時間功效,完成生命之淨化、充實、開拓;否則,辜負大好時光者,終必為時光所腐蝕、埋葬。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可怠忽哉!
卜筮之學,早行之於三代之前,朝廷設官專司卜筮,以預測休咎,廟決行止,俾趨吉避凶,故歷來因卜而傳名後世者,代不乏人,遠者已不足徵,其可考者,如魏之管輅,唐之袁天罡、李淳風、嚴君平,宋之邵康節,明之劉伯溫等,皆因精於易理,而至誠前知。其間因知易道而明生死,悟玄極而隱山林者,固大有人在,顧易道精微,難學尤難精,非上智不能學易,非博學不能明易,非迥超象外,不能窺其全,非靈台晶瑩,不能斷卦象,故康節焚其著述,後代罕有繼者。
今人言易,充其量明得公式化之固定法則而已,其所得而言者,僅為「不易」而已。至若「易」而「不易」,「不易」而「易」,則少覯通家。至於江湖末流,僅識之無,率爾操此,雖實迫於衣食,誤人誠亦不淺也。
關於看相、算命,我們不敢武斷地說它毫無道理,不過對於那些迷信相命的人,倒的確覺得忒煞可憐。真正懂得相法的人,必不忽略「相隨心轉」;果真精通命理,一定承認「命由我立」。否則向前、向上的努力,便成了多餘;人的價值,便有了疑義。其實不僅是「相」隨心轉,「命」由心立,甚至參天地、贊化育,乃至奪造化,此心無所不能。不究此心,不修此心,向人問禍福,求禳解,豈非愚不可及?須知但能究明此心,淨化此心,便是無量福田。
如來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隨形好,也只是涅槃妙心的反射,把握得自己的心,便掌握了自己的命,以貌取人,猶失子羽,自拘形骸,寧不可悲。今不遑論「是心作佛」,且請看他裴度自贊:「爾身不長,爾貌不揚,胡為將?胡為相?一點靈犀,丹青莫狀!」於此應有省矣。
人,具明是非、別善惡之良知,趨安祥、避險巇之良能。益以學問之辨析,生活之磨練,應能自肯、自信而自立、自強。無如性相近而習相遠,致私欲日熾,智聰日蔽,盡多投機取巧如意算盤,無復天君泰然剛健氣質,乾坎異位,否泰無常,榮辱通塞,胥聽他人決定,喜怒哀樂半點不能自決,此「我」既是迷失,自主竟乃難能。於是陰陽、星相、占筮之道大行,奉勒、巫祝、禳解之術大興,求福避禍者趨之若騖,前途事業悉決彼傖一言,其愚寧可及哉?
殊不知命由己立,果由因熟,因種果生,因果循環,自作自受,孰有能替?天命無常,善人是福,「亢龍有悔」,故君子有終,欲求化凶為吉,必當懺罪悔非,冀希轉變命運,必先變化氣質。蓋夙惡不悛,終遭惡報;鐵若成金,身價自高。不則徒見自誤,生機云何。論變化氣質之道,則莫過於學佛,以「不二法門」,妙難思議,三寶加被,慈力無邊,故一念至心懺悔發露,宿生惡業罪障如片雪之入洪爐,但肯真修實行,即身成佛亦不是分外。況屠兒尚能立地成佛,我輩豈果缺乏自信?且「在家修行亦得」,不拘定要出家。不聞乎?「在欲行禪知見力,火中生蓮終不壞」,其猛省!
昔有袁了凡居士者,為變化氣質而改造命運之典型範例,近多大心人士印贈流通,願求富貴疾貧賤者,幸一閱讀,當知求之有道,而命由己立也。
註:傖──鄙賤之人。
近人迷信相命之學者日眾,這充分反映出在此一面臨考驗的時代中,仍然有著太多的人,呈現出心靈空虛,精神苦悶的現象,顯示出人們意志力的空前薄弱,殊堪警惕。雖然在現象上,凡物各有其不共的生存發展規律,相命之學亦由來甚久,且中外同然,亦確然有其學術基礎。但任何高明的相命專家,最多也只能說明部分事實,判斷未來趨勢,而絕對不可能改變他人的命運,更無法推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因果定律,以及「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天道好還的法則。
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自己才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既然命運操之在我,倩人指津豈非多餘?倘肯豎起脊樑,堅固志向,依循正道,則歷千辛終達目的,堅百忍足可圖成。但自行好事,何須問前程,若或坐待鴻鵠,妄冀僥倖,乃至甘向命運低頭,埋沒大好身心,求神問卜,自無主張,敢保楣運當頭,終身潦倒,難逃時光腐蝕,社會淘汰也。
人身難得,而人心尤具無比潛力,無限可能,切記命由己立,莫徒怨天尤人。
「上古人壽八萬歲」,雖難求證,但較現時人們的平均壽命為長,則應屬可信。徵之現代醫學,百齡以上,乃是人類合理的年齡,倘若不滿百,不得謂「克享天年」。
依現代養生家拉初維克博士的看法,人們其所以被剝奪去二至三分之一的壽命,而且加速了老衰的過程,實是咎由自取,倘若不去自戕生機,加上醫藥的進步,人們活到一百五十歲,亦並非奢望。其所未見其增,日見其減者,主要咎在:
一、攝取熱量過高,營養過剩──多數人耽心營養不良,且對肉食興趣濃厚,隨便進補,益以維他命銷路大增,口服液大行其道,於是中年肥胖者日眾,壽終而非正寢者乃日多。
二、缺乏運動,形成內臟的衰退(尤以心臟為然)。
三、生活欲望無止境,物質追求無寧歇,造成心情的緊張,情緒的不平衡,而直接影響到內分泌的失調,導致了老化的加速。
另外生物生存三要素之太陽、空氣、水條件的日益降低,乃至遊樂加多,睡眠減少,工作過於繁忙,都是造成人們不能克享天年的重要因素。
總之,節食、節欲、多勞動、少緊張,為養生所必需;而山野鄉村的空氣,新鮮的奶品果蔬、適當的運動、恬淡的心情,則是健康長壽的有力條件。倘使有人企圖自促天年,常打麻將,保證有效。
生命起自苦痛,人格成於憂患。
痛苦、災難、憂傷、悲愴,佔據了迄今人類歷史的絕大部分篇幅,一直鞭策著人類向前躍進,向上發展。儘管企圖改善物質條件,追求生活舒適享受,說不上有甚麼不對,但除非是圓證菩提,否則一切的存在,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缺陷。
在這相對的宇宙中,根本就沒有絕對真、善、美的存在。不僅是禍福相倚,苦樂相隨,否泰交替,成敗相因,而且因果循環,輪迴不息。且幸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長夜孕育黎明,疾風而有勁草,危難誕生英雄。況和璧晶瑩,緣經琢磨。莫邪鋒芒,功成百煉。含辛茹苦的生活,最能使人心靈淨化。拂逆挫折之際,每能啟發智慧天聰。一種忘我的悲天憫人殷憂,更是古今聖賢的共同氣質。
反之,基於私我的名利的憂喜得失之患,豈只影響心身健康,蛀蝕生命活力,尤足窒塞靈智,消退志氣。須知逸樂亡身,福貴終傾,驕泰必失,何況富貴如浮雲,功名瓦上霜,夫何憂、何患?亦何苦難可怨?今日時代的眾苦,正是人間淨土的孕育過程。
果為弘毅之士,必能以信心驅除失望,藉挫折增益堅強,憑勇毅突破艱險,用困苦砥礪情操,以憂患淨化心靈,以勤勞鍛煉筋骨。彼之毒液,為我甘露;人所不堪,我甘如飴;人之因而墮落者,我方仗其成全。豈止勝於無病呻吟,抑足以救身心憔悴也。
儒家對於人性的觀點是分歧的。孟子認為人性本善,染惡則惡。荀子認為人性本惡,必藉教育薰陶,乃能知惡去惡,以成其善。楊子則認為善與惡,是人性的兩面。王陽明主張心即理,心性不二,他認為此心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本無善惡。或善、或惡那是軀殼起念以後的事,與心性了無交涉。雖然意、必、固、我才起,善惡昭然呈現,要且本性不失──良知不昧。
如果我們不必因辭害義,在文字上推敲,應該看得出,陽明之學遠承孟子,而實有過之,若道繼統孔顏,卻未必然。否則,他只消拈出個「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便足以涵蓋乾坤,則「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何須費恁許多氣力,讓是非有無,弄得七零八碎。
漢儒以後,說理愈細,去道轉遠,何以如此?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知者不及也」!
聖人之學,原本天機活潑,生意盎然,特以後之學者泥跡失神,遂使孔孟之學至宋、明全陷於神失形錮之偏,真儒精神,蕩然無存,後世所謂「吃人的禮教」是也。
幸有陽明出世,標樹「良知」,闡揚「格物」,主張「知行合一」,務期「解行相應」,高唱「究竟話頭」,拈出為學總綱,一時丕然風尚,且能貫之於言行,驗之於事功,匡扶聖學,倡明人道之功厥偉至宏。不有象山、陽明將難救治知、情、意分裂之儒學的僵滯虛脫。
雖然姚江之學,未盡灑脫、透澈,其所謂話頭(實非話頭)亦每為人所撿擇,要其不失立人極以趨天德之正,則敢為斷言。
近時多見以王學比擬宗門禪者,此則未免不倫不類也。
仁,為一切道德之基礎,一切智慧之根源,一切生命之胚芽,一切功德之種子,亦為一切眾生之種性。生物等級依仁之秉賦的厚薄而區分。人類品質依仁心大小以月旦。
此一「仁」,擴而充之曰:「博愛」。微而能著曰:「惻隱」。奉之國家曰:忠。以事長上曰:孝。施之於下曰:慈。友於兄弟曰:悌。以匡言行曰:信。乃至禮、義、廉、恥、中正和平,無非一念仁心之流注,故「充其悱惕惻隱之心,仁不可勝用也」。
管子之仁僅及齊國,夫子憾而謂之曰:「管仲之器小哉」?道、回、耶教之仁,只及於一族、一類(人類),顯然德不普,智未周,唯佛法以仁為菩提種,直養無害,擴而為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仁被眾生,德澤九有,雖摯情熾燃,悲智雙運,而三輪體空,迥超無我,以證真理之全,故佛號「能仁」。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此四句偈,透露出不洩漏的消息,顯現出無能匹之勝緣,於此忽略,成道驢年?若不會,且道佛陀因甚屢呵心灰意冷,逃世自了之徒為「焦芽、敗種」?仍不會,則不妨去種無仁花生去,看它驢年抽條開花結果。性相圓滿無漏功德,無大悲心不能成就;世智、生業缺乏熱忱,篤定垮臺。
此是定盤星,切莫蹉過好,若作貪愛用,豈只污染佛性,直是糟蹋能仁種子也。
散見於舊籍中,古時對於人品的分等,屬於好人的,概分為君子、賢者、聖人、大人。就中以大人最最偉大。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顯然帝堯就是大人之一了。
從「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來看,大人乃是位極天爵、人爵,兼享爵榮、義榮,內聖外王的體現,其偉大是僅次於天,而且是超過聖人的。但人們為甚麼由來已久的稱呼官吏和長輩為××大人呢?若然,偉大的人又何其多耶?其實,那只不過是像孩子得到了一件羡慕已久、盼望已久的玩具時,歡呼:爸爸萬歲!爸爸偉大!無非出之於比較或恭維、讚美之意而已。
對於品格低於一般水準的人,統稱為小人。
至於大人何以成其大?小人何以形其小?其間有甚麼顯著的分別?這是可以用相互對照的方法,比較得出來的。
大人者,常懷萬物一體之仁,為造福大眾而運大智慧,自然顯得心胸大、抱負大、眼光大、度量大,大氣磅礡,大大方方。
小人者,狃於身家一己私欲,為貪小便宜而耍小聰明,自然顯得心眼小、抱負小、眼光小、氣量小,利慾薰心,小小氣氣。
其次,儘管大人並無說大話,大打官腔的壞習慣;而小人則確有說小話,打小報告的劣根性。不可不知,不可不防。
精確、穩妥、實用、持久,應該是「中庸」的基本涵義。記得抗戰期間,我曾經「三句話不離本行」,替「中庸」下過一個註腳:
不偏不易,恰中鵠的;
無過不及,非高非低。
「中」與「庸」是不容分割的體用一元,分開了就會出現過高或過低,偏左或偏右的弊病,就會陷入既不「中」,又不「庸」的絕境。
有些人,誤以為不慍不火,不淺不深,不痛不癢,不死不活,不善不惡,不即不離,無功無過,無是無非,甚至折中騎牆,媚世取容,八面玲瓏,四邊討好……就是「中庸之道」,豈只大謬不然,簡直是「賊身已露」──「鄉願,德之賊也」!這便是「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這便是「庸」而不「中」的典型。
「中」而不「庸」,就像是「曲高和寡」,往往賢而不見知,才而不見用,這倒沒有甚麼,頂多是讓人深表同情,頗感遺憾而已,並不嚴重。最危險不過的是「庸」而無「中」,這種人,由於心中無主宰,是非無原則,善惡無標準,功過無尺度,必然是遇事無定見,處事無主張,小事尚可馬馬虎虎,大事定然彷徨無計,這種人,誤己誤人,自無疑問。倘使堪能「巧言令色」,再加上些「足恭」,可能會位居要衝,那就非誤盡天下蒼生不止了。這種不「中庸」的人,根本不中用,何堪負重責、當大任。
故為人寧可不見用,不可不中用;寧可無用武之地,不可無中心思想;寧可執中,不可落庸。何以故?不見陸象山傳:「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戍外島時,嘗於冬夜與諸好友品茗閒話,偶而談起古今名人,有曰某人重名,有曰某人好貨,有曰某人有寡人之疾,皆有瑕疵,卒無完人。高風兄莞爾曰:「設有人焉,一、不要錢。二、不要官。三、不要臉。四、不要命!不但無人能統御他,縱是堯、舜、禹、湯諸聖君,漢武、唐王諸明主亦奈伊不何,用伊不了;所以者何?斯人無巴鼻、無辮子可供人牽,不肯上鉤,終難驅策故。」
眾初哄然笑,繼則凝然思,終乃恍然悟。
蓋人而無欲,非聖即癡。欲,非僅囿於飲食、男女官能需求,亦未拘限領導、支配、佔有諸原始屬性。項羽之「彼可取而代之」。孟子之「有為者亦若是」。秦皇、漢武之覓不死藥。孔子於禮運篇大同章,所顯示之生活嚮往。懷特兄弟之淩雲奇想,乃至登陸月球,征服太空,咸屬欲之萌生,亦為生命力之閃爍。故欲之涵義,與德之個別涵義恰同,不可謂善謂惡。事實上,無欲望即無奮鬥動力,亦無進化可言。惟此一欲,有高、有低;能升、能沉,為人格之基礎,乃品質之準衡。語低,則唯聲色狗馬是騖,醇酒、婦人能饜;語高,則一切物質之滿足,皆不能填補生命之空虛,而以全理智之證得,全人格之創造為生命之唯一標的。此釋尊之所以棄王位,捨恩愛,出家修道,終成正覺也。
明此,吾人不論入世、出世,為學、為農乃至工商,成功必不可少之條件,輒為適切樹立並堅持事業之理想與目標,且理想不厭其遠(志遠成功亦大),目標必求其近(目標過遠徒落空言,無從著力),蓋必通過各個階段目標之達成,乃有理想之最後實現,此即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之精義,亦為理想與現實相結合之要訣,啟人以向上,導人以正途,道在斯矣,故曰:人欲即天理,孰謂不然?
國人舊有冬令進補之說,而行之者亦頗有人在,蓋謬執「冬不藏精,春必發瘟」。究實而言,入冬後人體新陳代謝功能,隨氣溫而降低,苟不蓄精禁欲,無能保持活力。
至飲食之調理──含熱量之提高,亦確屬必要。無如沿襲日久,流弊亦生,每多誤信江湖郎中胡言,濫服亢陽之品者,如全鹿大補丸、參桂鹿茸丸、補腎牛骨髓粉、「香肉」等,不僅刺激內臟,導致內分泌失去平衡,增加大量膽固醇,造成血管硬化,甚而有食香肉中毒而死者,須知「養生莫過於寡欲」。莫過於保持內分泌之平衡,例如,吾人胃液為酸性,腸液為鹼性,濃或強度均有其一定比例,一旦喪失平衡,輕則病,重則死,故不可任意刺激。
近代醫學早已證實,內分泌直接受心理、情緒影響、操縱。故真善養生者,必不為冬令進補「揠苗助長」之舉,而直接著力於性命根源,由正信因果,廣植福田,而信守五戒,力行十善,則「樂只君子,福祿由之」矣。「大德者,必得其壽」亦復何疑?豈只「天君泰然,百體從命」而已,抑且頓悟心源,直趨覺地,亦非分外。既然體本金剛矣,進補云乎哉?
犬,性格忠純,不因貧賤貳其心,不為強梁奪其志,自始即為人類之忠僕、義友。故凡民生樂利,民智宏開之國家,尚武任俠,熱情奔放之民族,莫不視犬為摯友,愛護如家人;反之,凡貧窮、落後、無知墮落之民族,則每喜烹犬作佳饈。
猶憶兒時,夏夜每依祖母懷,纏伊講故事,其中義犬一則最為感人。追憶如下:
叔祖振宇公,嘗畜黃犬名小黃,聰慧善體人意,先輩中雖無諳馴犬術者,然如拾物、人立、作揖、翻滾等,皆能隨命動作,且機警異常,曾三次驚走竊賊,一次拯堂兄於溺,深得家人喜愛。
某冬,年關將近,叔祖跨驢攜之往四鄉收賬畢,抵家發現遺失錢袋,小黃亦未隨返,頗懊惱。入夜大雪,益感絕望,因思犬心切,竟輾轉不能眠。至黎明隱約門外似有呻吟聲,披衣視之,赫然小黃力竭倒斃門外,錢包猶銜口中不放。家人聞悉競出撫屍而泣。祖母親為誦經超度,並為立塚焉。
恰逢冬至,隔鄰有盛道「香肉」味美而補者,因為緬述之,並諫以「香肉」店供應者,多為中毒之死狗,食之傷肝且易引發癌症,況犬者,義獸也,食者吉神遠避,邪鬼上門,至為不祥,彼唯唯而已。
喜愛小動物,是孩子們的天性,就因為這樣,三年前小倫和鄰居的孩子們,在放學途中,撿回了一條迷失的小母狗──孩子們叫牠小黑,儘管看起來蠻可愛,但由於血統和性別的原因,牠始終被拒於每家院門外,變成了一條並不缺乏孩子們關照、喜愛的野狗。白天和孩子們嬉戲,晚上就在附近巡邏、覓食。
三年過去了,雖然經過許多次追趕、打鬥、狗苟式的「戀愛」過程,承受過許多次慵憊蹣跚的妊娠辛苦,以後也見到過許多小生命的誕生,然而那些辛勞的代價,只是一次又一次殘酷的被掠奪和毀滅。偶而也會有一兩條小狗,奇跡似的碩果僅存,待到堪能自立時,卻又棄牠而去,以後相遇,竟同「路人」。縱使小黑牠不計較這些,也不寄望其反哺,難道不該想一想,牠們在坎坷的生命長途中,有誰相助?自己一窩又一窩地生下那麼多,是在製造幸福快樂?還是在製造痛苦和生命的悲慘與毀滅?如果牠從來沒有想過,顯然是條傻狗。
記得牠的第一窩小狗,由於「生不逢辰」──恰在初冬,就在牠們歡樂無憂,肥胖活潑,剛要離開「母親」,自己單獨「打天下」的時候,這五條可愛的小生命,就做了饕餮們「冬令進補」的犧牲品。
另一窩也是五條。或許是小黑討厭頑童們的惡作劇吧,悄悄地把牠的孩子們,藏進了加掩蓋的陽溝裏,看來小黑似乎不傻,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淩晨一陣驟雨,很不幸,一下子就夭折了五分之三。
小黑太傻了,不然為甚麼迭遭奇禍,居然會無動於衷呢?屢經喪子之痛,為甚麼還要孜孜不倦地在為饕餮們提供「美食」,為自己製造不幸,為生命製造苦難呢?是牠頑強嗎?不!這只能說牠愚蠢!小黑,「妳」這條傻狗!
幾年前我寫過一次「傻狗小黑」的素描,如今又出現了一條「幸運的小黑」。儘管此狗非彼狗,我亦豈可厚彼而薄此?何況此狗說起蠻有意思,何妨拈出以供談助。
聯合報第八版,刊載了一條趣味而又發人深省的社會採訪。大意是這樣的──
花蓮詹德海君,前些時買了一條黑狗,準備喂肥而噬。日前以機車後座帶著十萬元現金去存款,抵郵局後往後座一看,糟!十萬元竟不翼而飛。他趕忙回頭在路上找尋,遺憾得很,硬是杳無蹤影。當他回到店裏正垂頭喪氣,懊喪得有如「嗒然若喪其偶」時,奇跡出現了,那條來日無多的待宰之狗,居然口銜錢袋,跑到詹君面前,氣咻咻地等待發落。這下子可把詹君給喜壞了;不,應該說是喜極了!因為善根隨喜心而發──決心摘下「屠狗之輩」的頭銜,而且發誓要善待「小黑」。你能說此狗不算是「幸運的小黑」?難道你以為那些變成了「香肉」的狗,都是因為缺乏像「小黑」那樣的忠義品質?非也,非也!幸與不幸而已矣!
吾輩凡夫,多劫沉淪,障深業重,孰能「廓然無我」?未能無我,豈能不為我打算?俚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概見「為己」不僅為自然、必然,且亦屬理所當然!顧真能為己者,千萬人中不得其一,良可慨歎耳。
人當貧無立錐時,所求者不過溫飽,既得小康,復羨富貴,富矣、貴矣,則思彼南面者「可取而代之也」。若竟「尊為天子,富有四海」矣,猶感歲月苦短,生也有涯,百計千方,妄求不死,為己寧有涯哉!雖然求之有道,富貴可居,惟貧賤與欲望永遠相連,蓋貧窮並無準的,有之則「不足感」便是追求之動力。然本自具足者,何待追求?本無者,求未必能得,得之豈果能甘?百年歲月,蹉跎而過,到頭仍是抱憾終天,曾有幾人真正獲得滿足?擾攘一生,積重難返,正事未辦,又入輪迴,盡多驢胎馬腹,誰知神歸何所?
生因我有,苦與生俱,人生必須解決之中心課題,首為生死苦樂問題,故曰:「生死事大」,此關不透,總是浮生虛度,大事不了,再出頭竟何時?一切浮世虛榮與物質享受,唯能蔽性靈,塞智聰,絕難填補生命的空虛,此昔賢所以棄爵祿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而自辦其大事,乃堪稱善「為己」者也。
吾人既生矣,當求善生;善生者,首當融真情感於真理智之中,以完成理智之情感化的全人格之創造,亦即情感之理性化的真人格之「圓成」,以開拓人生真境界,證入──
真平等──海水一味,法界一如,萬殊一本,萬物一體。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真獨立──「觀自在菩薩」,唯自觀「自在」,斯則「自在」自「觀」,自「觀」「自在」,「萬象叢中獨露身」(莫問撥不撥萬象,若撥則不露也),豈不灑脫自在。
真自由──無憎愛、取捨,離是非、戲論,不為八風動,不受名利牽,「生死猶昨夢,涅槃等空華」,豈不自由。
自利、為己之道,有逾於此者乎?
「克念作聖,妄念作狂。」諺云:「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此敵人便是當人自己的欲念,亦即錯誤的行為傾向與動機,蓋心念翻飛,無非自我出發,念念生滅,本明由斯障蔽。一念之惡,終陷罪行;私欲纔萌,已墜數中。故必藉省察克制之功,庶奏河清海晏之效。
至克制之道,明羅念庵有曰:「處處從小病害克治,便是克己事實,便是處生死成敗之根,亦不論有事無事,此處放過,便無是處。」此種功夫與「打妄想」實無二致,若較「念起即覺」猶差箭地。
劉念台云:「無妄動易,無妄念難;無妄念易,無妄心難。」此語非極深存養工夫者,不能言也,與「真心離念」頗有發明處,由是可知佛法至簡、至明而直截澈底,只個「無住生心」便已盡克念作聖之全功,更有何事?
對國家而言,「多難可以興邦」,而「無內憂外患恒亡」。就個人來說,苦痛可以淨化心靈;危困可以啟發智慧。冥然頑石,衝擊之下猶能迸發光熱;寒梅吐豔,微冰雪何以成其俊挺?生命的潛力,胥賴憂患、艱危之壓縮,顛沛流離與磨礪,生死掙扎之淬激,乃能凝勁意志,凝固定力,堅定信心,開拓胸襟,深潛智慮,而充分發揮、綻放出生命的華彩。反之養尊處優者,鮮不貪生怕死;紈褲子弟輩,多數脆弱淺薄。暖室中培養出來的花木,又怎能承受得了大自然的恩寵?
玄德有髀肉復生之惕,勾踐以臥薪嚐膽自勵,顏子「三月不違仁」,皆得力於生活淬勵。大禹惡旨酒,蓋深懼理智沉迷。遍觀古今中外所有開國君主、聖賢、人傑傳記,莫不飽經憂患、艱危,磨而不磷,挫而愈堅,然後乃能發出潛力,成不世之功,立不朽之業。
諺曰:「成於一,敗於二三」,此於學佛法,尤然,蓋生也有涯,且精力有限,苟非專心壹志,發憤忘食,集中情感智慧,舉畢生之全力,投於一學,專而肯鑽,鑽而能專,必難期其豁然貫通。
歷來學法之人,喻如牛毛,證道之人,稀如麟角者,關鍵端的在此。遜至近世,根器日下,人多習浮華,而安鄙俗,真誠慕道之士已是難得,期其發堅強剛毅,弗能弗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由愚而明,轉柔為強,真奢望也。
長輩柳公,早年聞達,居頗自負。來台後,雖曰落落寡合,差幸廉囊頗豐。余感昔德,每勸其歸心佛法,求個安身立命處,公但頷之而已。
數年前,業障現前,遂要余授準提法,持未半載,而惡疾愈,境遇遷。後嫌修法繁瑣,轉欲參禪。余以「歸元無二」,「中邊皆甜」勸之,並婉卻以實不會禪。公竟參加神堂禮拜,稍久又信扶乩請神,余懇諫之,似有省。
無何,改念佛,余乃為之隨喜,未料不匝月,忽每日拜誦不倫不類之無極聖母真經,未幾竟說神見鬼,語無倫次,狀同發狂。余心有不忍,為咒大悲水治之,尋愈。無何,余奉調東引,去甫半載,凶耗傳來,公已去世,余固知雜毒入心,無藥可醫,然悲悼之情,迄難自抑也。
莊子睹世人不德,而興「哀莫大於心死」之歎,心果有生死耶?有之。緣生之妄心也。緣生者:隨緣生,隨緣滅,夫何歎之有?可歎者,私欲熾,天聰塞,良知泯,本心全昧,自性迷失,無暫反省之時,致由見利忘義,乃至無義可忘──以利為義,遜至執緣慮為自我,視罪行為率性,以至本心積垢愈厚,性靈蔽而不彰,遂乃以功利為人格內涵,視享樂為人生目標,本心迷失,毫無靈性,隨八風而轉,溺六欲而沉,全同行屍走肉,故曰:「哀莫大於心死」!
不論世、出世法,其修學過程,開始總是由淺而深,由簡而繁,越學越艱澀。但當到達較高造詣時,卻又開始由晦而明,由繁而簡,最後簡到只剩下幾個公式,幾條定律,甚至是一個界說。學而不能到達這種境地,便不能「執簡馭繁」,便難期「學以致用」。
儘管在學問上獲得成就的人並不多,不過每個人都具有成功的條件,條件夠而沒有成功,關鍵在於不夠虔誠,「誠則明」的淺義,應該是說:當你奮生命之全力,把全部熱情、理智、注意力絲毫都不分散地投入你的學問,把心力集中成為一個「焦點」,在那裏就會綻放出智慧的花朵,迸射出生命的光輝。
佛說:「制心一處,事無不辦」。古德有偈道:「學道如鑽火,逢煙未可休;直待金星現,歸家始到頭」。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集中心力去做學問,固然不會有成就,縱使靠著理智的自我鞭策,充其量也只能成為一個沒有靈性卻有兩條腿的活動書櫥而已,終難大成。只有把熱情、心力同時集中在學問上,才有「學者學此樂,樂者樂此學」的欣欣向榮春意,也才能以學習為享樂,自然而然在忘食忘憂,無樂可代的生機逸趣中,完成學問的大成。否則懷著一種「莫可奈何」的厭煩心理去做學問,學問對你便只會是一種懲罰和時光的浪費。到頭來,除了思想的僵化而外,決不會收到任何效果。只有使知、情、意與學問融合為一,才能完成理性人格化,學問性格化的熔鑄──把情感融入理智,讓理智融入意志,使熱情成為智慧和無限創造力的源泉。學問而與思想脫節與實踐無關,便非「大人之學」,便會破壞人格的完整和精神的均衡。這也反映出「食而不化」的偏頗,就像食物久滯胃部,同樣是「吃不消」,也同樣有害無益。
學問能學到「執簡馭繁」,思想能成為人格的內涵,實非易事,彌足珍貴。但縱使是如此,也還並非是學問的造極,必須是簡而又簡,以至於無──無一理寓心,無一事縈懷,始見學問果然澈底消化,完全吸收。然後才能不思而中,不慮而得,不謀而成,才好無為而為,為而無為「從心所欲不逾矩」去。必須到這般田地,才體會得「聖人不器」,才堪稱是「極高明而道中庸」。
若是佛法,則無恁般嚕蘇,一切理,一切事,觸著便同洪爐片雪,覓絲毫朕兆不可得,總給它個「消融頓入不思議」。不如此非真學問,真學問大抵如此。
儘管人的價值有正負之別,但每個人的生命價值與其對時空的影響,則是恒成正比的,而且其影響力的大或小,又與其生命力的強或弱,保持著直接的關係。
談到生命力,依我個人修學佛法的心得來說,器世間的一切,都是生命之流的差別相,儘管是因緣有別,現象非一,它仍然是相殊體同的。縮小範圍,就人來說,也都是來源有自,絕非孤立的、突然的。倘使為人而忘本,堅持自我中心,竟然與萬殊一本的法界對立,其生命的相對藐小,價值的微不足道,應是無可置疑的。抑又豈有生命的光輝、熱力輻射可言?正像是一座臺燈,如果堅持自我孤立,而不接通電源,其存在的價值或意義,便是「不足觀也已」的了。
瑜珈派的學者,也有部分的類似觀點,和一套獲致與真如「聯合」或「相應」的方法,只是稍嫌機械著相,而且始終擺不脫術士的氣質與自我中心。姑且不說這些,但不論啟發或自發,一個蕞爾藐躬的生命,欲期其一如核能的放射──澈底的、無保留的發揮出其生命的最大潛力或價值,便不可以自小其器。
儒家的大人君子們,藉其「悲天憫人」、「己饑己溺」的「民胞物與」摯情發抒,「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堅貞雄毅,肯定了「道不遠人」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意義,根本端正了人們自瀆、自賤的頹廢觀念,那便是:人創造著神,而非是神創造出人!
佛法豈便同此?膚淺地說,學佛法,貴能單刀直入,澈底斬斷命根──粉碎自我意識以及由此派生之一切糾纏,期由如真而實證真如,從而飽和並充分地發揮出對眾生的情感浸潤力,理智轉注力,道德同化力,行為影響力,生活嚮導力,精神感召力,人格感染力,而以盡虛空界為生命之磁場,以至永恆。此外而言生命力,儘是有生無命,有氣無力,統名虛偽不實。
宋,朱仲新,為南華長老作「大死庵記」中有云:「人生天地間,壽夭不齊,殆以七十為率。
十歲為兒童,依父母膝下,視寒暖燥濕之節,調哺衣食之宜,以至成立,其名曰:『生計』。
二十為丈夫,體強志健,問津名利之場,秣馬厲兵,以取我勝,如驥子伏櫪,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計』。
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擇利而行──位欲高,財欲厚,門欲大,子息欲眾──其名曰:『家計』。
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間,志術用盡,西山之日漸逼,過隙之駒不留,當隨緣任運,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蠶作繭,其名曰:『老計』。
六十以往,甲子一周,夕陽銜山,倏而就木,內觀一心,要使絲毫無慊,其名曰:『死計』。」
朱氏之說,允為古今中外人生之寫照,所謂:「欲知世味須嘗膽,不識人情且看花」,此之五計用心固苦,然皆不出一「我」字,總不免心為形役,性逐物沉,計非萬全,豈曰得「計」?況年方知命,智慮甫熟,草率收帆,自無方針,與世浮沉,不可也,但較之秦皇、漢武妄冀長生,曹瞞、魏閹預築疑墓,猶勝數籌。終不如皈依三寶,堅守五戒,力行六度,斷除身見,證無生忍,一了百了,為得計也。
蓋「計」生不如「計」死,計遲不如早謀。既知生必有死,何如早為之計。必待耄耋昏憒,始省收心淨意,不遑也,況多生習氣,頓難消除,我法二執堅固難破,僥倖偷心,導人因循,故不早為歸計者,皆計之左者也。
平衡與安寧乃是人生最大幸福。蓋生理平衡,無四大不調與五陰熾盛之苦。心理平衡,則無興奮、衝動、寂寞、消沉之感。收支平衡,可免入不敷出,債主登門之窘;反之,耽口腹樂,生理失去平衡,病患由斯而生;心為物役,心理失去平衡,煩惱紛然蓬起;用度不節,收支失去平衡,常陷貧窮。故唯平乃能安,欲安先求平。
吾人倘能在生活中一切力求其平衡,豈僅心安理得,安然自在而已,抑菩提大道,亦胥在其中矣,不見六祖能大師道:「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但能從容中道,直養無害,行見四相全泯,八風不動,得大平等,得大安穩。世福寧有能逾此者?
故曰:平安是福!
靜是生命力的充實涵蓄;動是生命力的充沛伸張。知其動靜,才能善於調理身心,以充實並發揮生命的潛力。是故不僅孔、顏心齋坐忘,由靜入德。宋明儒者,率多主靜,古今中外致力於突破宇宙、人生問題,追求澈底圓滿解答者,亦莫不從定靜入手。必如此,然後才能使自己的身心,「如日之升,如鼎之鎮」,亦方始具備「窮理盡性,以至於命」的條件。也不只是學佛、修道著復位力,即是做為一個堪任巨艱政治家和軍事家,也是靠著清明在躬,乃能寧靜致遠的。
尼采區分人們的精神境界,為「阿波羅」和「奧尼蘇司」,前者象徵八風不動的智者,雄踞生命的高峰,運其智慧的目光,普照一切,而此心平等,絕無愛憎,後者寓意為六欲縱橫,七情氾濫,幻化無常,幻想無窮的生命之流。前者喻精神寧靜狀態,後者喻如意馬心猿。顯然他是主張智慧與定力一體的。
但丁的神曲,把那些情欲化身的魔鬼,沉陷於永無休止、永不間斷的地獄,無終止地受著酷刑,也使我們懷疑那些地獄中的受刑者,未必不是「奧尼蘇司」的門徒。
總之,靜能使人智慧昇華,身心平衡;反之,浮燥、狂放、衝動、囂張,只會使生命陷入沉澱層。
「時丁末法,魔強法弱」,的確是鐵的事實。然而對於「諸天眾減少,眾惡道充滿」的衰相,究竟誰該負責?似乎不應該一個勁兒地往魔身上推。
坦白說,導致道消魔長的,根本就是人,是當前的人類在助長魔焰,因為諸天眾與眾惡道消長的關鍵,永遠只是人──人人持五戒、行十善,天眾自然會充滿,地獄和修羅自然會絕跡。
多數人二執堅固,三毒熾盛,諸天眾自然會寥若晨星,而眾惡道必定是聲勢大漲。那裏是甚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分明是自甘淪落,墮為魔卒。
但肯依正法,捨邪見,抑私心,張公誠,敦倫盡分,勉為好人,則佛日之下,魑魅豈能幸逞?將見蓮邦多上品,諸天增善神,人間成淨土,地獄徒餘名矣。豈不嘉歟,善哉?
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之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繼北村秀谷、有島武郎、芥川龍之助、三島由紀夫……等諸人之後自殺,頗予人以悲觀厭世,為日本文人共同性格之印象。
其實如屈原、李白等,我國亦早有前例,所謂「文章憎命」固屬古今中外皆然,要當有其因果關係,則無可置疑。蓋任何一特立獨行之純文學家──作家,其思想、情感與現實社會必有若干矛盾存在,若或修養未臻空明之境──即相而離相,入世又超世,則其思想之幽幻,情愫之脫俗,性格之孤傲,心靈之空虛,已足以織成其悲愴之命運。
對一切客觀存在之特殊敏感與思想之強烈反射,為作家共同屬性,毋論其寫實主義者或浪漫主義者……表達於作品者,常藉主觀感受之技巧的發抒,予讀者以啟發性之新穎感受或心靈震盪,縱係寫實主義者,苟非商品性──迎合、取媚之低級作品,由於其文章主題之局部突出,與真實社會亦頗有距離,此印證於多數作家之獨特生活方式尤然。
多數作家恒喜夜闌人靜,獨處一室,燈下構思,其始也意緒翻飛,即真即幻;繼而則喜怒哀樂如波濤起伏;忽然欣欣色霽,握管疾書;終於擲筆長籲,廢然而頹。此亦何異春蠶作繭,重重自縛?吐盡柔絲萬縷,編織得一出悱惻纏綿人生悲劇,自踞於劇中主角位置,恍以劇中人自居,殆燃盡生命之火,欲稍甯息時,湯鍋已沸。顯然此類純粹以寫作為生命者,當其無計排遣現實生活重重矛盾時,隨之而來者,便是嗒然若喪而生趣索然。畢生志在美化與提高現實,竟終孤立於現實之外。「未免有情,孰能遣此?」到此而能挺得住者,非文學作家矣。
若是夙具勝緣,有幸親近善知識,能棲心佛法,縱僅窺見至理之少分,則空華何能亂眼,保管句句閃爍性靈,文字三昧有份。亦何至於靈泉涸、生機萎耶?
故曰:文人宜學佛法。
朋友為五倫之一,倘使吾人未能消失社會性,離群索居如魯濱遜,則朋友乃為必需。就修行而言,擇友尤屬辦道要件之一。
古來交友頗多佳話,如左伯桃、羊角哀之生死全交,管仲、鮑叔牙之輕金重義。寒山、拾得之同聲相求。仰山、香嚴之同志相親。即如雪峰義存,若不有益友岩頭之策勵啟發,何時得「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鋪天蓋地去!」故孔子亦認為「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故主張友直、友諒、友多聞。
人與人,乃至人群與人群間之交互影響,乃人類文化發展與形成之主要特徵,交友尤然。故與益友處,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損友處,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又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皆在說明朋友間相互影響與同化力之大,警惕吾人交友不可不擇。然擇友之道亦多,必也何者是尚?此則首重志同道合,必如此乃能肝膽相照,心神相契,緩急相濟,道義相期。若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亦更遑言翦燭西窗,共話衷曲哉?
如果你以工作為享受,工作就會給予你以快樂、健康和豐碩的成果,以及不求自得的榮譽。反之,倘使你帶著一種莫可奈何的厭倦心情去工作的話,那麼,工作便只會讓你感到疲勞和沉重。最後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失敗與沮喪。
如果你是基於理想鼓舞,帶著濃厚的興趣去研究你的學問的話,你將會逐漸地感到如嚼橄欖,慢慢你會上癮,甚至於廢寢忘食,欲罷不能。果真如此,學問就會深植在你心靈的土壤,只要你不斷地注入心血,它就會日漸萌芽、茁壯而心花怒放;反之,不論你是基於功利的動機,或是愚公移山的毅力,如果學非所好,縱使你窮盡畢生精力,熟背萬有文庫、四庫全書、大藏經論……,充其量也無非是長了兩條腿的活動書櫥而已,於人於己,是談不到甚麼偉大貢獻的。
如果你是時時在虛心的反省,悔過自責,你就不會再受到別人的責備;反之,倘使你慣於寬恕自己,原諒自己的話,你將很難得到別人的原諒。
如果你視人之疾苦,猶己之疾苦,急人之危難,如己之危難,將不會有另外的災難臨到你的頭上;反之,倘使你永遠不會減低你那隔岸觀火的興趣,和幸災樂禍的心理的話,你所欣賞的那一切的一切,都將會成為你親身的經歷。
如果你在以一種感恩的心情享受平安之福,品嘗恬靜之樂的話,的確是「明月清風不用閒錢買」,就憑你那種平淡的胸懷,便已具足了入德的基礎;反之,倘使你覺得平安太寂寞,恬靜忒無聊的話,那豈只是「閒居不善」,保管早晚你要折騰出亂子來,喪品敗德,毀家招禍,都只為你那不甘寂寞的一念衝動。
如果你是一位有素養的大居士,你必然很清楚,諸宗分化,各有使命,無量法門,貴在對機。雖然百千三昧,各不相到,但卻「譬如食蜜,中邊皆甜」。這種唯佛與佛方能究竟的「一大事」,相信你必然會本著「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觀點,隨喜讚歎,堅彼信心;反之,倘使你未涉皮毛,強作通家,胡言亂統,毀一贊一;或是依門傍戶,自局心量,製造是非,冒瀆聖賢,定知你熱惱成狂,將失本明,千佛出世,也打不破你這個漆桶。
如果你……
喜讀淵明(陶潛)詩文者,應不只是欽仰其由君國忠藎,反映於詩文之悲愴孤憤,尤當敬愛他在劉宋篡晉後,所表現外柔內剛之凜冽風骨與超逸情懷,文章格調尚屬餘事,蓋其先輩歷事晉朝,一旦身遭亡國之恨,自不免有滿懷悲憤之發抒。
如「詠荊軻」及擬古之三:「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誰言行遊近?張掖至幽州;饑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不見相知人,惟見古時邱。路傍兩高墳,伯牙與莊周,此士難再得,吾行欲何求!」頗有心懷壯圖,知音難遇之感。徒以目睹宋業昌隆,治臻升平,回天乏力,聊寄情於詩酒耳。
讀「五柳先生傳」與「歸去來辭」,其對自然之嚮往,已躍然紙上。終能抖落塵埃,拓開心扉,棲心物外,自在灑脫;採菊東籬,把盞西軒,寧不俊哉!
詩文全見肝膽,生平志節無虧。「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俊哉淵明!
任何一個民族,賴以可大可久,而積厚流光者,端為內在的獨特氣質與外在的共同風格,以及由此所結晶之民族文化。任何一種文化,能否磨而益光,挫而愈堅,歷久常新,則胥視其浸潤、凝固與輻射力的強弱而定。
我中華文化以儒學為代表,集人文思想之大成,言學術則六經、六藝皆為「人」所「需」;言政治則親親、仁民,在在「需」要「人」。故需要提高人的品質與尊嚴,以滿足人的需要,為儒家的基本精神,而「儒」字亦以「需人」與「人需」為其基本涵義。
儒學圓成於二千年前,實早於印度、希伯萊、希臘、和羅馬思想,而特別重視人的價值,故能歷久彌新。其「明德」、「親民」之說,「格物」、「致知」之道,乃至「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皆契人天一貫之理,而「四毋」、「四端」、「四絕」皆為人天正道,人極準則。
當此物欲橫流,人心陷溺之際,佛儒兼弘,以濟西方文化之偏枯,東方文化之萎縮,藉為人間淨土奠基,孰謂不宜?
有些人,常會感到自己在工作上、學問和社交的周旋應對中,總是有一種無形的束縛,莫明的壓力,使得自己的言談舉止,顯得那麼彆扭、狼狽,予人以不自然、不開朗,甚至冷漠、猥瑣的印象。這些顯示出,問題並非只是自我意識過強而已,它已延伸到以往「負值」行為累積所虧欠之業債的補償問題。
人們由錯誤或罪惡心念和行為所累積的「業績」,正像個人的債務,在沒有破產前,因必須付出利息,致形成惡性循環,使人不勝負荷,而失去從容鎮定的常態。這很像所謂「業障」,一旦信用全失,裁定破產,又近似惡貫滿盈時的「業報」。負金錢債太多,固然會周轉失靈,捉襟見肘;良心債欠得太多了,照樣會在潛意識中發酵,產生出對身心的干擾作用。到了嚴重的程度時,會耗盡心靈的源頭活水,使生命的光彩完全褪失,而陷生活於苦澀黯淡之境。這種情狀,就是古人所謂的「天奪其魄」。讓他靈明閉塞,顛三倒四,動輒得咎,路路不通,至於「自斃」而後已,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業障和業報。
業,是行為「價值」的累積,付出報償的根據,有淨與染之分,善與惡之別。這裏只談惡業。餘可「舉一反三」。
障,有遮蔽、阻礙、干擾、迷惑等含義。任何人,如果未造惡業,便不會遭遇蒙蔽靈性,束縛心神的障礙,便自然會心胸開朗,神智清明,熱情純潔,舉止大方。如果累積下很多善業,縱使是目前生活清苦,他也會時時從內心湧出一股輕安、喜悅的感受。
業障對於生命壓抑,腐蝕和束縛的作用誠然可怕,但這只不過是有如負債者在付出利息,一旦業報現前,有如裁定「破產」,那才是毀滅性的打擊。尚喜在業報尚未現前以前,猶存挽回之機,只要倍加惕勵奮勉,力行眾善,以求緩衝,正信三寶,精勤淨業,積淨功德,回向法界,普及怨親,則結可解,罪可銷,重報可以輕受,業障豈只不存而已,猶喜那浮雲散去後,明月正當頭!
至祈仔細,慎毋種因。
「若能轉物,即同如來」,聖賢與凡夫顯著差別,乃在:聖人心轉物,凡夫物役心。心轉物故,攪長河為酥酪,捺大地為黃金,物役心故,神為形錮,心為物拘。
當此物質文明一日千里之際,最堪吾人隱憂者,輒為物質與精神文明升沉之反比例現象。易言之:物質文明愈發達,人文精神愈萎縮;物質生活愈提高,精神生活愈墮落。未來人類在高度工業化的環境中,極端功利主義之薰染下,終將蛻變出一個功利主義人格化病態社會,而出現人類進化逆流。今日普遍存在之以沉為升,似升實沉現象,即為此一社會之序曲,不信請拭目觀察。
今且不論物欲汩沒人性,虛榮掩盡樸風,試看社會上維他命迷,美容癡,淘金狂何處無有?敢云:觸目皆是!
所謂維他命迷者,乃以維他命為第一生命之謂,此輩迷信維他命之極,甚至有以維他命為「主食」者。諸藥劑、片劑、粉劑、針劑乃至口服液交替服用,至「味美丸」則終日不離口,而維他命C糖片,尤為女人之寵物。因服食過多,注射草率,維他命A中毒而失明者有之,引發肝炎者有之,造成肝功能減退者有之,兒童誤食肝油糖球中毒嘔吐者,更屢見不鮮。而飲用含錳過多之營養牛乳,造成慢性中毒者尤夥。至注射荷爾蒙與隆乳、豐臀引發癌症者,亦大有人在。此種迷物失心,以身殉物之行為,豈獨破財傷身,亦何異喪心病狂!實屬愚不可及。就中以口服液而言,含藥量最多僅值台幣五角,包裝費不過兩元,而售價往往十元、八元不等,似此獲取暴利,性質幾近欺騙,而牌名繁多,銷路奇佳,不料今時暴發戶、阿木林竟如是之多!
基於上述現象,有心人頗可投資發展一新興事業,蓋各公私場所小便池中所含大量之游離荷爾蒙與過剩維他命,確有加以提煉之經濟價值也。
至醉心於美容者,由鼻、牙、乳、發、臀幾乎無處不假,果然面目全非,尤其新興一種「返老還童」之繃皮手術,確實使皺紋消除,唯遺憾者,手術後十有八、九表情本能竟隨皺紋同時消失,倘勉力為之,笑容每較哭喪臉更加難看。所為何來?
淘金狂者,最是喪心病狂,其賺錢之不擇手段,有令人不忍言者。此輩實不止於要錢不要臉,直是愛財不愛命!試閱報章,因錢而陷法網者,何日無有?
今時若言「晚食當肉,安步當車」,人必譏為迂腐不合時宜。待申心能轉物之理,又慮陳義太高,知音者渺。無已、且漫談心為形主之常識問題,或能契機。
蓋支配與維持吾人五官、四肢、五臟等機能者為神經,其中樞在腦,而總綰於腦下垂體,(能司內分泌之調節)。故心若沖虛寧靜,則「天君泰然,百體從命」,內若不生家賊,百邪自不能侵,以五臟各具功能故,雖糙米、菜根亦能長保健康。不信,請觀乳牛,雖僅飼以含碳水化合物與纖維素之乾草,經過糖化作用,透過肝臟之加工,亦能分泌出含脂肪、乳糖、蛋白質及多種維他命之乳汁。其熱量、營養豈可與乾草同日而語。
吾人於日常生活中,選擇食物固應重視營養、衛生,以免肝、腎過度疲勞,然倘徒作過剩之「成品」補給,使內臟停止其加工任務,而「投閒置散」,豈唯使其有「吾豈瓠瓜也哉」之歎,抑將造成其功能之退化,而逐漸消失其原有作用。如此,一旦缺乏成品(藥物)補充,勢必生機頓失,回天乏術,是誰之咎?
以使用荷爾蒙而言,如非天閹,或醫療需要,實不宜輕用,否則使用日久,縱然幸未引發細胞畸型發展──癌,亦必導致性腺分泌的退化、萎縮。試問,此與自戕何異?
「人者心之器」。心為形之主。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者,端藉此昭覺靈明之心,靈明若塞,雖具六尺之軀,亦不過行屍走肉而已,與禽獸奚別?此且不論,即就吾人生理而言,五臟、百骸亦莫不直接受心理之影響。例如:心慕少艾,求之不得,寐寤思之,性欲一起,性內分泌(性荷爾蒙)亦隨之加強分泌,不僅中樞神經受此過剩分泌之刺激,產生興奮作用,輕則由夢遺而神經衰弱,智力減退,意志消沉;重則神經錯亂,成為花癡或色情狂。同時,此處分泌過剩,彼處必有不足。故心、肝、胃、肺功能隨之降低,此謂分泌失調。倘不幡然省悟,誠意正心,以復身心之平衡,則不須多時,昔之生氣蓬勃,今則精神萎靡矣。
他如見美食而不得一啖,常令人「垂涎三尺」,此是消化荷爾蒙之加速分泌,以完成腸胃工作之準備。遇驚悸則便溺不禁,此因膽汁加速分泌。他如「望梅止渴」,固屬心理「制約」生理之具體例證。再如憂傷肝,愁損脾、哀伐肺,以及過度興奮則影響心臟(律動)等。皆屬不易之理,亦為必然之事。
心理之必定影響生理,至此應無可置疑。當知養生莫過於寡欲,保身莫善於進德;「思無邪」自然「德潤身」。捨此而言養生、保健,猶同「緣木求魚」,皆是捨本逐末,若是迷信藥物、補品,非僅是胡行妄作,愚不可及,直是戕賊生命,自促天年。可不思之、慎之、戒之、擇之哉!
「至誠可以前知」者,非倚神通、假妙算也。蓋以「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物有徵而象有兆,故智者見微而知著,哲人依理以決事,萬無一失。
天下大事,以至身、家否泰,莫不有機,數滿則機發,機亦莫不有理,明理則知機而能制機發之先。所謂「知機其神乎」!「斷斷兮,無他技」,明乎至理,嫻於法則而已。
或曰:機之未萌,亦可知乎?曰:可。審勢可以知機,鑒古可以知今矣。曰:大易理也,卦文象而兆也,而爻愈繁,詞益澀,未見約繁為簡,執簡馭繁之訣。可以一言以蔽之乎?曰:何須一言,此固一字可以概之,曰「開」!
天地位,萬物育,始於「開」。混沌開而乾坤奠,三陽開而泰運臨。開物成務,為人類進化之共象,開誠佈公,乃三皇五帝之同德。凡事有開始,佛法貴開悟。只此一「開」字便飽和了創造精神,充沛著無限生機。古往今來,萬事萬物,皆賴開而成,必開乃能生存,不開無由發展。開為成務之始,亦為人類進化最高理想──「外戶而不閉」。子猶有疑,願舉實例以證明之。
▲吾人居戶窗簾開則明,閉則暗。窗開則空氣流通,令人清爽;窗闔則空氣渾濁,令人沉悶。
▲池塘水濁泥汙,病在不能流通;澗水既清且碧,貴能開放奔流。
▲誠然「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可以察乎天地」。然人類祖先,苟不肯開放部落社會,以開展人際關係,「族外偶婚」必不能實現。倘吾人若仍停留在「族內血婚」的「相聚而麀」,又如何能從「物種進化」濁流中「脫穎而出」?既然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矣,「父子有親,夫婦有義」;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親姻也者,於義云何?實在無從談起,抑亦豈有人性尊嚴云乎哉?
▲以水果、菜蔬、穀類言,經開放選擇交配育成之新品種,在品質、產量、生長條件上,較諸原品種孰優?孰劣?固不待言也。
▲巴比倫、埃及、印度之文明何以如「曇花一現」?中華、希臘、羅馬文化,何以能派生、創新?此無他,前者係「閉路式」,難免窒塞腐淤,生機盡喪;後者乃「開放型」,經激蕩融彙,而日新月新。
▲漢、晉之為政也,始則舉孝、廉、方、正,故政簡而刑輕,民安而物豐;殆重私誼派閥,而內戚之患起,黨錮之禍興,八王之亂生。故知忠若能公,乃濟大事;明苟不開,禍亂必萌。
▲「太平天國」之亡也,論者輒歸功於曾、左諸公,非信而有徵之論也。究實而言,洪、楊等輩,非亡於迂儒團練,蓋亡於欺祖叛道之忘本,兄弟鬩牆之爭權。既不肯開誠心、布公道於天下,以行王道之仁;復不能徵賢才,信賞罰以成有容之大。自封若斯,不亡何待?自亡之矣,曾、左諸公但只摧倒已枯之樹,拉倒已朽之牆而已,彼固不自居功也。
▲以佛教本身言,歷來法門龍象,多孕育於十方叢林。子孫廟則只堪造就頹廢、懶散的粥飯僧。何以如此?只因前者戒律無私,清規共守,公是公非,絕無例外;後者則家法雖有,父子情深,私是私非,馬虎了事。
▲暖室雖能奪自然之功,調理出冬荷、夏梅,卻培植不出棟樑之材;綠營盡都是八旗子弟,優且渥矣,怎奈經不起流寇一擊。何故?
總之,上下、古今、中外,唯「公」能生明,唯「開」能成務,造化之功,禍福之機,胥在斯矣,更復何疑?
註:相聚而麀;麀音ㄧㄡ,指雌鹿,父子共淫一女叫「聚麀」。
喜悅是慧命的醍醐、甘露,生活的盎然春意,是幸福的內涵,也是真善美的表徵。雖然喜悅並不就是道德,它卻能消滅罪惡,化解怨懟。儘管喜悅非藉祭祀祈禳,它偏會感召祥和,亨通萬事。內心充滿喜悅的人,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難道你曾見過一個浸潤在喜悅中的人,會傷害他人或毀滅自己?
不過,喜悅並不等於歡樂,而興奮也絕非就是喜悅。真正的喜悅是綜合了樂天、守分、知足、感恩、達觀、淑世、無私、離執……等高尚情操,從心靈中昇華出來的一股舒暢恬適的感受,而形成為一切吉祥、福祉的前導。至於興奮,它只會破壞你心身的和諧、寧靜,留給你更多的空虛、寂寞。
歡樂往往需要付出奢侈的代價,不僅得來不易,而且保持尤難。然而它除了在你平靜的心湖裏攪起一陣浪花而外,實無裨於真正而恒常的幸福。唯獨喜悅不擇貧富,不論貴賤,操之則存,拈來便是。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緊緊抓牢它?把它向四面八方傳播、擴展!
鄉土畫家洪通先生的畫展,好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池塘,給沉寂的畫壇,帶來了一陣激蕩。而且隨著浪花的飛濺,擴散著片片漣漪,向四下開展。
為甚麼洪通畫展,會產生出震撼的影響?除了他的傳奇性而外,主要是他那種不為生計所扼,不為技巧所困,不為章法所拘,不為常軌所限的頑強性格,以及強烈的自我突出。他並沒有抽象畫家們,那種多幻性所導致的純主觀感受的特點。因此也不會予人以晦澀、迷惑的印象。他的確已走通了他自己的道路──忠實的表現出了自己。
倘使我們不肯接受唯有洪通才畫得出完整的洪通的畫,硬要以既存在又超越的傳統風格;既寫實又美化的現代技巧;既拙樸又深邃的寫意畫法,拿來作為批評洪通的標準,毫無疑問,這只是限制繪畫者資格,壓抑異己者表現的壟斷手法,說不上是對畫藝的批評。嚇阻而非鼓勵的武斷評價,不僅對洪通太欠公道,連帶對那些滿懷創作欲,而躍躍欲試的天才,也產生了扼殺的作用。如果你承認藝術家們,並不必須通過學院的路線,當然你也會承認,不落窠臼與開創新格,才是藝術家最難能和最可貴的地方。果然如此,事實非常明顯:洪通自有通霄路,莫強洪通與己同!
低落,永遠尾隨著高潮;突出,最能襯托出缺陷。安樂之前有憂患;興奮之後是消沉。所有明暗、升沉、通塞、否泰、得失、美醜、貴賤、安危、生死、苦樂……都只能反映於意念的翻飛,心意的外馳,終歸要消失在相反相成、正負相消的法爾如幻之中,不留下絲毫痕跡。漫道「萬物靜觀皆自得」,除了苦、空、無常、無我,誰又能得到過甚麼?總是撮空捉響,徒見枉自勞形。何不約束三公六卿,推戴心王垂拱?但行無為之化,自然海晏河清。既聞野老謳歌矣,帝力於我何有哉?任你才高八斗,胸蘊甲兵,只是百官稱職,四夷臣服,豈有你縱橫騁馳餘地?若信平安是福,合當用「一種平懷,泯然自盡」也。
註:三公:身、口、意。六卿:六根。
甚多長時修學,迄無歇處,的是法門無量,難望涯岸。然佛法亦實有省要之訣,堪能化繁為簡,其訣唯何?則曰:離執。離得一分執,便證得一分道;離得十分執,便證得十分自性光明;一旦諸執盡除,當下圓證法身。所謂「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者,即在指明,修為歷程,諸聖階次,皆顯示在離執之程度,而差別亦唯是執著之有無與厚薄而已。
倘若學佛法者,嚴守戒律,深明教義,行八正道,解行相應,唯獨於是非之際,善惡之相,常起執心,每喜斥非嫉惡;樂見善人受福,惡行膺懲;遇不公事,義憤填膺,見不平事,俠情頓發,此於世道人倫,誠不失為正人俠士,其正義感,同情心,與夫任俠豪情,彌足珍貴。
就學佛法而言,既發無上心,宜不取餘乘,乃竟偏於神道,未免不智,亦殊可惜。
何以學佛卻成神?只緣因執成偏,偏重則墮。「正直為人」矣,豈得不「聰明正直」為神耶?彼既時存福善禍淫之心,嫉惡如仇之憤,理應握賞善罰惡之權,行威靈顯赫之威,方符因果之理。況彼不察:犯錯誤者,必不免煩惱;造罪惡者,終難逃毀滅之天律昭彰,而輒興天公何其瞶瞶之歎,既積蘊「替天行道」之意識,合當享「代天巡狩」之果報。發心與攝心之重要,「自淨其意」之深義,於此應無可疑。
應麟世兄共余研究佛法逾二十年,心地、見解與夫自律之嚴,允稱難得多見。惜乎每遇不公不平事,輒義形於色,憤懣難抑。余每舉上述義理以警之,當面雖唯唯應命,隔時便渾然忘卻,直是無奈伊何!伊之淪入神道,而無疑問,但不知一期報盡,威靈顯赫於何方耳!
人與禽獸,除了在外形上有著顯著的不同而外,主要的區別,應該是:人們服從理性,而禽獸則服從官能。因為服從理性,所以由明理而依理,依理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由窮理而見性,見性則生死猶幻,物我一如,漸至理窮則思盡,思盡則性顯,性顯則理全,理全則全理是性,即性即理,而臻人生的圓滿境地。
因為服從官能,便不免在消化器官功能的反射下,甘受食欲的驅使,饜珍饈,求甘旨,乃至不惜殘殺生靈,吞噬同類,用以安撫胃腸。既有生殖器官,便有官能作用。為了順從性欲的衝動,遂竭盡取媚能事,伎倆雖窮,官能慫恿猶未已,乃至不惜暴露出猙獰面目,出之以強暴手段,必滿足官能的驅使而後甘心。
人與禽獸,理性與官能的區別,至此已十分明顯。
倘使拋開外形的差別,就理性與官能,理與欲的區別去辨別人與禽獸,顯然,背棄理性,服從官能,或只有官能,沒有理性的便是畜生而不是人;能夠約束官能,克制衝動的便是人而非禽獸。
由於不少人,至今或多或少還保留有「物種進化時期」的愚昧、殘忍、怯懦等與禽獸相同,只是程度較低的劣根性,也由於部分禽獸,常突出和平、堅貞、尚義、孝順的天性,顯示機智、仁慈、忠勇的達德,於是在這五光十色的「混居土」,就常會出現些外濁而內清的至人,衣冠而禽獸的怪物,禽獸而衣冠的奇跡,令人在日常交往、耳濡目觸際,實難盡信任五官,究竟人耶?獸耶?聖歟?凡歟?誠有莫測高低之苦。
實在說,倘從外表辨別,總不免有皮相之失,看來也只有「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才能「庶乎其不差矣」了。
溫柔的沙灘,不堪負荷高樓;厚積的垃圾,只能繁殖細菌。冰山誠高潔,可惜不能倚靠。彩虹雖絢麗,轉眼便已成空。物既如此,人又何嘗不然?
孝、悌、忠、恕,自然積厚流光;澆薄狹窄,絕非載福之器。心平行直,乃學佛的上根利器;心境調和,是幸福的真正基礎。若還心羨神通,性喜奇特,以背覺合塵故,豈能免於淪為魔家眷屬?
倘使不收心猿,放縱意馬,既閉塞靈智矣,禍患必伴愚昧接踵而至。
只有藉人際的融洽和諧,處世的和光同塵,治事的允執厥中,言行的唯謙唯謹,操持的慎獨存誠,心胸的光明磊落,才能培養並保持安謐調和的心境,也只有調和的心境,才是真正的福田和幸福的基礎。
吾人倘不附和「五色令人目盲……」之偏激觀點,而以金剛無住心,平等觀一切法,則音樂於人生陶冶、安和之功,實未可忽視。
真正的音樂,乃大自然的語言──天籟,它透過人的心靈媒介,昇華、結晶為真善美之不朽樂章,令聞者忘憂、忘俗,乃至忘我而使心靈與自然合一。
孔子在齊聽「韶」樂演奏,心靈契入定境,竟然「三月不知肉味」。
吾人自不至懷疑聖如孔子會為音樂所縛,顯然乃藉音樂之啟導而進入「喜樂定」。
他如宗門前賢聞鐘聲、鼓音、乃至擊竹聲,盞子落地聲而開悟者,更是大有人在。
音樂,不唯能啟人性靈,陶冶性情,淨化心靈;亦不唯能消人浮燥,掃除憂煩,振人意志,且哀傷樂章常能使人以熱淚洗淨內心創痕;悲壯樂章,常能使人熱血澎湃,振袂而起,興「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正義俠情;喜悅樂章,使人如沐春風,如承朝露,祥和彌漫,戾氣全消;雄壯樂章,如一曲馬賽,能使整個國家蘇醒奮發。尤其近山鄰寺,幾聲晨鐘暮鼓,固然常予人以省發、惕勵,而清淨梵唱,更予人以莊嚴虔敬之感,使鄙意全消。
雖然音樂表現之方式、型態、風格非一,要皆有其生活、文化背景與感受的表達特質。若然,何以今日的中華子弟會偏愛所謂「熱門音樂」,喜效「披頭」裝扮?則為筆者所百思而迄未解者。至若靡靡之音,則每為國族衰危之先兆。一曲霓裳羽衣曲,曾醞釀出安史之亂,而今鄭聲彌漫,似應警惕。
不甘寂寞,是無聊的真正原因;貧困下流,乃貪婪的必然結果。
當人們陷於貧乏憂患中時,往往能藉希望激勵生存意志,靠理想振奮向上精神,在衝擊頓挫中,淨化心靈,於危疑震撼際,迸發潛力,使自己的生活充滿著信心,洋溢著活力,而突出詩情畫意。
反之,一旦在生活中獲得了安全感,則以往所憧憬,所夢寐以求的那些,便又立刻顯得平淡、乏味。這證明飽食終日,而又無所用心,的確太難了。
閒居既然不善,吃喝又易生膩,嫖賭忒也過分,於是那些有飯可吃,有事不做的先生、太太們,藉以零星排遣時間,分期透支生命的,便只有靠衛生麻將了。
說到麻將,剛上手似會不會,偏能引人入勝,到了後來熟能生巧,更是妙趣無窮。輸家屢敗屢戰,誓雪會稽之恥;贏家乘勝直追,贏錢誰會嫌多?由斯牽扯夾纏,勢難了斷,卜晝卜夜不死不休。雖然初號牌友,久後每多成仇,儘管論交情萬兒八千算不了什麼,可是牌桌上為了一張牌,居然會面紅耳赤。
有些人輸贏無所謂,打麻將只不過活得無聊。有些人贏得輸不得,顯然在打腫臉冒充胖子。無疑,一群無聊的人,做不出甚麼好事,果然幾多蠅營狗苟,都在麻將桌下進行。
或者你們認為這只是生活細節,卑不足道,事實上在他(她)們這種頹廢意識和墮落的行為下,不知道腐蝕了國家多少生機?摧殘了多少無辜的幼苗?他(她)們不僅剝奪了無數兒童和青少年們應得的關心照顧和應享的天倫溫煦,無數個前途無量的青少年,竟因此而心理變態,而養成惡癖,走上太保、流氓、竊盜、邪淫的道路。請問,孰實為之?拿家庭的幸福,做人的操守,子女的前途,個人的健康,配偶的事業,換取麻將桌上的刺激,是否值得?寧不知「斯日已過,命已隨減」?豈必時日曷喪,與牌偕亡?
嗜麻將而敗家、誤子女者,常見報載,因打牌而苟且邪淫者,寫出恐汙篇幅,這裏僅將親眼所見三件麻將殺人的殘酷事實,錄供諸大德宣導、教化、參考。
第一件:筆者住在南機場××新村時。某日晨出村買菜,目擊一個三歲多的漂亮小女孩,慘死在車輪下,腦漿迸出,口中吐出嚼碎未咽的包子,手裏還緊握著另一個。他五歲的哥哥站在一邊發愣──既不哭也沒有任何動作。(請不要責備那孩子不懂手足情深,你想:才五歲的孩子,何嘗經驗或夢想到會面對這樣悲慘的情況),等到父母聞耗,穿著褻衣跑到現場,搶天撲地,痛不欲生,已是恨海難填,回天乏術了。想必你會埋怨,這對父母,自己不動,怎會安心讓兩個剛會走路的孩子穿越馬路,去買早點呢?其實那兩口子,也值得同情,試想雀戰通宵,甫經合眼,睡意正濃,孩子吵著肚子餓,給他們幾塊錢,打發不就算了嗎?誰曉得會出事?
第二件:筆者遷居板橋的第四年,鄰居有夫婦某,夫誠樸老實,素有季常之癖,乾綱久廢,一任其太太成天打牌。某夜太太散場返家,夜黑風勁不耐久候,叩門甚急。這位先生怕動作慢了太座生氣,匆忙奔走,為物絆倒,成腦溢血,竟溘然長逝。照說睹物情傷,應該是一個有情感的人的正常反應。照說此恨綿綿,看到麻將應該產生一種愧咎才對。可是不然,那位太太迄今更變本加厲,成天拉人打牌,對於這種人,我們能說甚麼?只好說句「予欲無言」了。
第三件:上(八)月下旬的一周,筆者乘車經過中壢RCA電子廠附近,見人群擁塞,圍觀車禍現場。筆者稍具急救常識,恐耽誤了傷者的急救,遂下車趨前觀察。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仰臥路側,衣履整潔,面目清秀,傍一中年男士慟極暈厥。在兩位婦女互相言談中,筆者獲知事實是這樣的:亡孩的母親在馬路對面的朋友家打牌,澈夜未歸。晨間外祖母來探視,父囑其子叫媽媽回家。孩兒秉命急忙跑過馬路,不幸被疾馳的機車撞倒,車輪輾過胸部,慘遭壓斃。當孩子的父親悲不可抑的時候,那位好賭的媽媽,還在安然無事地進行她那最後一圈呢。
以上三件目擊的事實,曾使我付出不少熱淚,因此也深信那位始作麻將者,此刻正在阿鼻地獄裏接受他應得的報酬。
最後,我要提醒國人警惕的是:毀我倫常,蝕我文化,損我治安,壞我綱紀,戕我幼苗,亡我國家者,其為麻將乎!
所謂「節衣縮食,不為惜錢乃惜福」,此句最堪玩味。
唐宰相李林甫,未顯時,相者謂其有卅年太平宰相洪福。後果入相,而未數年,坐以貪墨,身敗家毀,子女為奴,騰笑天下。
彼不知自慚,猶責相者,所言不驗。相者笑語曰:「相公誠有卅年太平宰相之福,特憾不知珍惜,過暴之耳!且相公曩昔一羹千命(鴨舌羹),盤菜百金(鵝掌),聲色充前,珍寶實內,廝役享受,亦越豪門,窮極奢費,早已超過卅年宰相應享之福,後代且須為娼為奴以償,相公乃責余言不驗,有是理耶?況儉以養廉,奢足致貪,貪無不敗,乃自然之理,公胡不省,自昧如此?若以一月生活之資,於一日中揮霍罄盡。餘廿九日之凍餒,乃當然之事,怨天尤人可乎?」
林甫聞竟,嗒然汗下。
近代工業發達,利用厚生,百倍前代,而人類對物質享受之追求,欲望亦與日益奢。乃至視簞食瓢飲,安步當車,為愚不可及。甘心捲入社會機器之輪,隨之轉動不停;寧可投身欲海漩渦,輾轉沉淪。近代「精神神經病」乃於焉滋生,淡泊寧靜,先天下而憂之士,已不復多見,而國族元氣斲傷甚矣。
今若勖人以「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其不嗤之以鼻者,幾希?彼豈知前賢功業福澤,泰半於勤儉惜福中得耶?
儘管「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當茲舉世困擾於糧食、紙張、能源諸嚴重問題之際,弔望水深火熱,痛苦呻吟之世界苦難地區,回顧吾人廿餘年來,慘澹經營之經濟基礎,今日苟言自救救人,實莫過於以勤儉惜福為天下倡也。
「家」是──
人與獸的分水嶺;
倫理道德的根源;
人文精神的起點;
聖賢豪傑的溫床。
如果不是家的誕生,人類便只能永遠停留在草昧洪荒,與禽獸為伍。
有了家,人類才能從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族內血婚、族內輩婚的蠅營狗苟中,脫穎而出,建立起神聖的婚姻關係,建立起做人的起碼尊嚴。
由此而漸次地綻射出人性的光輝,乃有夫唱、婦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及五達道、三達德的成長、奠立。
所謂「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所謂「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便足可說明:一切的德性、智能和福祉,都是從「家」發生,靠「家」來培養的。
如果沒有多數健全而祥和的家庭,社會與國家的前途,應該是不問可知的。而家的健全,則胥賴主婦們含辛茹苦的偉大犧牲與貢獻。
誠如印光大師開示:「昔周因有太姜、太任、太姒相夫教子之淑德懿行,故能成周朝八百年之王業。印光常謂治國平天下之權,女人家操得一大半。良以家庭之中,主持家政者,多為女人,男人多持外務。其母若賢,子女在家中,耳濡目染,皆受其母之教導,影響所及,其益非鮮。」
因此,謹向我儉樸勤勞的偉大主婦們致敬,並掬至誠,懇請把全部情感,精力虛擲在牌桌上的姊妹們猛省!
功不唐捐,惟勤是尚;苟離精進,五度難行。當知業精於勤,而德敗於懶。
懶的基本屬性,便是愚癡、貧窮和墮落,此三者常為形成罪惡的基本因素。諸病皆有藥可醫,唯獨懶病,最為難治。所謂「討飯三年,皇帝不想幹」是也。
尤以昔時那些歷經十載寒窗,五更殘月,只揣摩得一些詩詞歌賦文章技巧,歌功誦德作官本領的讀書人,一旦登龍,固易染上懶病,若或學行不優,無法踏上仕途更是不文、不武、不死、不活,平時恥於下田,戰時怯於公戰,不曰:我孔孟之徒,何屑為此?便云:士農工商,唯我尊貴,宜留作種,豈可當兵?國家最優秀成分,而脫離生產,逃避戰鬥,試問,國家如何不窮?抑又如何不弱?故聖如孔子,四育兼施、六藝並重,猶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之譏,餘可想而知。
明儒陳白沙,學尚實踐力行,務求言行一致,為世所重。致仕後,漁樵耕讀,自得其樂。晚年講學白沙裏之春陽臺,學者雲集,為理學巨擘,因見讀書子弟,漸趨好逸惡勞,徒托空言,而不能躬行實踐,曾作戒懶歌,冀有以儆策之,歌曰:
「大禹為善雞鳴起,周公一飯凡三止,仲尼不寢終夜思,聖賢事業勤而已。昔聞鑿壁有匡衡,又聞車胤能囊螢,韓愈焚膏孫映雪,未聞懶者留其名。爾懶豈自知?待我詳言之:官懶吏曹欺,將懶士卒離,母懶兒號寒,夫懶妻啼饑,貓懶鼠不走,犬懶盜不疑。細看萬物乾坤內,只有懶字最為害!諸弟子,聽訓誨,日就月將莫懈怠,舉筆從頭寫一篇,貼向座右為儆戒。」
深入淺出,有弟子者,咸宜教讀。
花落又開,月缺還圓,冬去春來,滄海桑田,唯獨時光一去不返。
時光創造著奇跡,時光也浸蝕著一切,時光創造著一個個的輝煌時代,然後又略不回顧地漠然遺棄。
不少的生命,借著時光而充實、壯大,隨著時光,不停地在擴展他生命的磁場──把生命的價值,輻射到無限和永恆。更多的生命,承受著時光的腐蝕,饒是慨歎歲月無情,依然讓時光銷蝕得無影無蹤。匆促中只能說得句「回首殘照間,殘照更虛空」!
低詠著:「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吾人應憬然興起:如果不能充分利用時光,發揮時光的最高功率,以創造生命的永恆,便將遭受到時光的無情浸蝕、淘汰、埋葬!
若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無多!」那便只是生命的呻吟,生命的尾聲了。
英哲柏克萊(GeorgeBerkely),認為時間為吾人繼起之觀念,空間則隨心之存在而存在。若然、則生命顯現在時間,而開展於空間。依存在之觀點,顯然時間即生命。故如何珍惜時間,以創造、壯大吾人生命,應為生活之基本內涵。反之,不論任何人,倘若你不能充分發揮時間的功效,以完成生命之創造、開展,終必被時間所腐蝕、埋葬,乃無可置疑。
古德偈曰:「參禪念佛本來同,看破分明總是空;功到自然全體現,春來依舊百花紅。」當知任何事業,均靠時間完成;一切成就,不離時節因緣。
亞里斯多德有言:「逝去時光賜汝以智慧,現在時光勵汝以力行,未來時光獎汝以喜樂。」
斯知,吾儕學佛者,倘不能珍惜分秒,以完成法身之創造,則「歲月豈堪把玩,老死不與人期。」虛耗光陰,即是浪費生命,須知臘月卅到來,無人能替汝。
或曰:「時間無限,即是生命無盡,法身無邊,相應空間無窮,一切現成,寧假造作?」不妨向伊道:「既然如此,請即坐缸!」
既披人皮矣,倘未能一澈百了,究竟無心,則不可無有人生價值觀點與向上向前之生活嚮往目標,否則將如無舵之舟,無韁之馬,其不傾覆,躓蹶者幾稀。更胡「上求下化」云乎哉?
偷閒展書讀,每感昔賢心胸氣慨與夫灼見真知之啟人心扉,沁人肺腑,似覺其風標、摯情如在目前,信乎千年一日,人果有不朽之者,誠不誣也。
然則人生價值果有一定之衡量標準乎?曰有,則嫌言人人殊,各有所偏;言無,則「色類自有道」,況乎人?無已,姑舉一最低、最一般者以為商榷基礎。
曰:個人生命價值與其對眾生影響力之大小(強弱)久暫恒成正比。惟此影響有善惡、損益之別,故在其價值之本質與程度上,亦有正、負、高、低之分。過往聖賢典型猶在,讀者賢明,何待辯證?
知識乃藉學習而獲得,為高級社會不可缺少之生存工具。
智慧則發自生命潛力之悟性,為升高知能,保持進化之要素。
顧知識從門入者誠非家珍,惟知識常為智慧之溫床,苟無知識之潤澤,智慧花朵,無由綻放。故二者允宜並重,不可偏執。
反知識主義者──如西方之邪痞,固屬精神墮落之表徵,忽視智慧之價值,亦將導致思想衰退而永塞悟門。若謂不然,試道幾見冥昧無知者,見性成佛?抑亦何曾有徒尚博聞多知者體悟大道?否則德山亦豈甘焚卻「青龍疏鈔」?抑苟無「青龍疏鈔」之思想整理作基礎,寧有言下見性之事?
衡之世道,無知為貧窮之母,罪惡之源,為任何民族墮落、毀滅之足夠條件。斯知空心我慢與徒逞知解,皆將流於偏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方是解脫要道。
況楞嚴經中,七處徵心,十番顯見,不有智慧,知識何寄?不有此心,悟性何從?但識主奴,何妨扈從甚眾;不昧當下,始入不二法門。
若得如此,應知即波即水,因水有波,則分別心自泯,到此豈不自由自在,更有甚麼忌諱處?
一種知不足的自覺,一種超越自我的不滿足感,乃為人類向上,向前進取的動力。倘使缺乏此一氣質,則以吾我為中心的不滿足感,恰足構成逐物喪志,心為境縛,乃至以身殉欲的毀滅因數。所謂「知足常樂」也者,僅足以反映農業社會的因循習性與自慰心理,豈可奉為圭臬?否則心靈與物質的進化便成為不必要,而「人間淨土」亦將永遠不可企及。惟在工業社會的極端個人功利主義下,由心物對立,而以物役心,乃至汩沒性靈,降低人格,實非無病呻吟。起碼,物質的滿足,終難填補心靈的空虛,乃為普遍事實。
或問:然則如何救其偏?
曰:不難,若能於物質享受往下看,精神生活奮志向上,則大用繁興,無礙菩提日長;七寶充斥,恰好莊嚴佛土,庶幾可以從容乎中道矣。
靈感,乃綜合了領悟、自覺、發現諸屬性,而迸發於智慧與熱忱重迭焦點之上的心靈自發的一種衝動感受。雖然觸之無質,嗅之無香,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卻常導引吾人鍥入一種嶄新的思想領域與生活境界,而成為開啟心扉之鎖鑰,藝術創作之機能,科學發明之樞紐。惟其來無所從,去不可追,猶似石火、電光,剎那生滅。故非心志專一,神清氣斂者,莫能捕捉。至於拿衝動當靈感,執幻覺為開悟,實在危險,實在危險!
森羅萬象,一法所印,法門不二,現象千殊。以性空故能緣起而無盡,雖無盡當體是性空。要者「法不孤起」,故物無獨存,物無獨存故,獨則不存,存者不獨,不獨者何?姑曰組織。
組織乃萬有共同規律、創造唯一之手段。森羅萬象皆組織之存在。試放眼宇宙,遠如太陽、銀河……諸星系;近如大地、山河、市鎮、房舍。小至一草、一石,微至一砂、一塵乃至「鄰虛」──原子,無一而非組織現象的存在,是不同方式之組織結構,表現出不同之形態功用。唯契合組織精神,熟諳組織法則,熟練組織技巧者,堪能「贊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
捨組織,創造乃為不可能。憑藉組織的善巧,音樂家以簡單的幾個音符,組成功不朽的樂章。工程師以粗糙素材,組成功巍峨宮室。美術家藉不同之色調與線條,組成功絢麗畫面。政治家研究社會結構,權能配合與政府組織,產生了現代國家與政治學說。哲學家由事點主義,發明了多度空間。科學家把三個中子打進鈾二三五,改變其組織結構,核子的連鎖分裂於焉發生。唯識學者,研析心靈的結構,完成了法相巨典。百丈大師革新僧團組織與規制,創立了「百丈清規」。
凡此皆足顯示:組織即是創造,存在無非組織。亦堪能說明組織即一切,一切皆組織。此雖著相之說,頗契緣生至理,蓋組織無自性,當體即是空故也。若謂不然!敢請舉一個非因緣所生,非組織而成的事物來,區區供養你一件青州布衫。
陽光拭不盡一串串的淚珠,春風拂不去無限的悲傷,眼看著嬌軀隨著那枝頭的春意,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往日豐腴健美的輪廓,再也看不到了。還有那些瞻禮的人群呢?忍心略不回顧,就這樣棄如敝屣?
雪美人淚人兒似地,眷戀著逝去的詩一般的日子,孤零零地在荒涼的廢園裏掩泣。想到往日,那水晶欄杆,玉屑鋪地的琉璃世界裏,多少英挺俊逸的少年在殷勤添裝中,獻出了純潔無瑕的愛?多少青春美麗的少女曾為她悉心打扮?「哦!好一個玲瓏剔透冰清玉潔的廣寒仙子喲!是甚麼時候下廣寒小謫人間的?」
忘不了,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字字珠璣的讚美詩篇──那透骨蝕心的心靈蜜語,庸俗而現實的人們啊!曾幾何時?讚美「春」的歌聲又在遠處響起。健忘的人們啊!你們不值得恨,只恨時光是恁般無情!一個又一個地帶來了數不盡的生命,卻又在他們生之眷戀正濃之際,分秒都不肯停留,便漠然予以遺棄。逝去的時光啊!好遺憾,竟連一絲絲都沒抓住。我好恨!你帶走了我美好的過去,留下的只是無限的哀怨、淒涼!
半漚老人搖了搖頭:「嗐!」他充滿了憐憫地歎了一口氣:「醒醒吧!傻孩子,幹嘛迷困在人家信手編織的夢裏?別迷戀那夢中的影子吧,拿永恆換取剎那,值得嗎?再說,誰不曾做過夢?不管它美好也罷,醜惡也罷,夢,總歸是要醒的,幾見真實的生命會永遠沉澱在虛幻裏?想想看,這付慘兮兮,和稀泥的怪模樣,會是妳那寸絲不掛,升沉自如,去來無心的本來面目嗎?」
「……濕潤潤,輕飄飄,活潑潑……嗯,對啦!我……」雪美人恍然有省。
「喝!惡夢初醒,喜續前因,你我我你,怎解怎分?饒悟本源,似而非真,何不認取張三、李四、黑閻羅、白牯、青蛾共一真!執假假中假,覓真真非真。七零八碎盡拋卻。」
老人驀地一拳擊向假山石:「不是我疼,是你疼!」
「噗吃!嗯……半……」半漚老人一陣又唱又跳,瘋瘋顛顛,逗得雪美人破涕為笑。
「半……妳,誰見過半漚來哉?哈……」在老人笑聲中,山河大地化為水晶般透明。與長空托襯得渾如一色,難辨難分。在霧般交融的光影中,只剩下老人朗笑的嫋嫋餘音。
梁大哥額頭冒出了一顆顆黃豆般的汗珠,熱?還是累?都不是。時屆深秋了,還會熱得冒汗?當然不是。儘管它為這間老屋挑了八十多年的大樑,如今身子骨還是蠻硬朗的,這種家常活,算得了啥?它是因為眼睜睜看著多年朝夕相對的夥伴──門家那口子,因為擋風遮雨,弄壞了身體,主人不但不眷念勳勞,優予安撫,反而在「廢物利用」的藉口下,劈成碎片,付之祝融。可憐那忠心耿耿的兩口子,在熊熊的烈焰下,眼看著屍骨無存,俺老梁遲早還不是如此這般──如法泡製。
「人為萬物之靈,就這麼個靈法?你們慣於在用得著人家的時候,虛情假意,虛與委蛇,遇到麻煩就虛晃一招,虛張聲勢,豈非虛有其表,虛披人皮?飛鳥盡,良弓遷往垃圾堆。狡兔死,走狗進了香肉店。你們倒挺會動腦筋的,佩服之至,還得外加上殘酷已極,寧不恐怖?當然弱兮強所倚,強兮弱所伏。你們欺騙了別人的五官,你們不也一直在被自己的五官所欺騙,自己的各種器官所鞭策、驅使嗎?」
老梁的汗珠隨著無言的咒詛,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了。
「要糟!」灶君老爺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他老人家擔心一旦老梁把它剩餘的那點生命之水,全部變成汗珠時,不「喀嚓」一聲從中折斷才怪?我老人家,豈可白白吃人家的糖瓜?也罷,我不免如此這般便了。
「嘿!老梁,你這個假聰明,真糊塗的渾球!平白生的那門子悶氣?說說看,甚麼事讓你直往牛角尖裏鑽,鑽得滿頭冒油?」
灶君老爺這回倒沒有擺他那豆腐架子,裝得就像是好朋友似地。不裝呢?人家老梁反正沒指望他「上天言好事」,像掃帚精一樣,正事不幹,要做妖精,不哄著一點還行?
「啟稟灶老爺,您是『貪贓不賣法』──吃了人家的,嘴照樣硬而不軟;拿了人家的,手照樣長而不短的清官。」老梁一肚子怒火一下子轉化成為冷諷熱嘲。
「甚麼!甚麼話!」灶老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甚麼話?唐朝的古畫!您評評這個理看,門家那兩口子,替這家人擋風、擋雨、擋賊、擋鬼、擋了八十多年,這家子可算得是闔家蒙恩,三代受惠了。如今晚兒,它們老兩口子,積老成殘,這家人,哼!不但不感恩圖報,關懷舊勳,安置個養老的環境,讓門家公母倆安度餘年,反而大卸八百塊,一齊付丙丁!您說門家這一對冤不冤?這家人是不是既『濫』且『菜』而又『絕』?教俺老梁如何不冒火?」
「嘻!說你是豬,你還直哼哼!我問你,這宇宙的萬事萬物,有那一樣像門家兩口子那樣幸福地達到了生命的圓滿?」
「甚麼?這算那門子幸運、圓滿?您老別盡在那兒睜著眼睛瞎蓋吧!」老梁當然不吃這根老油條。
「你這渾球老小子,給我稍安勿躁,靜聽老夫把話說完,再下結論行不?否則,斷章取義,簡直像放×嘛?」
「好吧,俺老梁輸錢輸給了小舅子,不認可得行?」
「水果的香甜,是為的讓別人享受──把得自大自然的恩惠,分享大眾,倘使長滿了一樹清香豔麗,熟圓欲滴的水蜜桃,或是五角蘋果,而得不到任何人欣賞,落得個一粒粒墜落、腐爛、培養果蠅,它們的生命,能算是圓滿嗎?那脹得亂喊的乳牛們,當人們一次又一次擠走了牠們乳汁時,牠們不是表現得既合作又滿足嗎?幾曾見過乳牛要求擠奶者『付現』或是『記賬』?連孔老夫子都歎息:『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難道他老人家也會犯了官癮?只是希望有踐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機會,宇宙法則達到生命之圓滿而已。」
「就拿乳牛來說,有奶而沒有人要,你說苦是不苦?沒有太陽的話,你和所有的生物,能夠生長發育嗎?如是那樣,你小子頂多也不過像條黃豆芽,根本成不了材料。你曾經感謝過太陽、空氣、水分和大地?如果沒有的話,你算不算是忘恩負義呢?不必說,沒有這家人的重用,你和門家那一對,根本不一定能存在八十多年。你們那光和熱,從那兒來的?你們不該轉獻給別人,轉化成功能?你們既然蘊儲了得自大自然的光和熱,而吝於充分發揮出來,讓它變成一團糟,糟到變成不堪利用的廢物,那能算是到達生之圓滿嗎?渾球!有×快放!」
灶君老爺畢竟不愧是每年都跟玉皇大帝見面的正神。怪不得連聖人都主張「甯媚於灶」呢,真有兩把刷子嘛。瞧,那老梁汗珠兒一粒也看不到了。它除了傻笑而外,能說甚麼呢?
秋收過後,日子顯得閒的無聊。
這天午後,牛大哥、豬媽媽、黃二爺……一夥碰在一塊兒,又聊上了。
雞博士一看,機會來了:「各位,咱們談點正經的好不?咱們這一夥,共同生活在一起,不也是一種小型的社會嗎?常言道:蛇無頭不行,咱們為甚麼不從大夥當中,推選出一位最偉大的,來負起對這個社會領導的責任呢?若不然的話,咱們那一天才能建立起社會的秩序?各位想想看,是否有必要?」
雞博士講來既客觀,又有道理,完全是一付熱心公益的態度。
「就事論事的話,大可不必。一來,大家風馬牛不相及,雖然生活在一個院裏,卻並非物以類聚;二來,各有不同的身分、任務、生理與習慣差別,根本搞不到一起。一定要說偉大,我老牛不客氣地說,誰能跟我比?」
牛大哥一向討厭雞博士那大嗓門,天不亮就窮咋呼,害得牠大清早就得去耕地。
「牛大哥!您這話沒準兒,弓別拉的那麼滿,當心漏氣!」黃狗的話是不難聽,多少嘛,帶點刺兒。
「我老牛不是蓋的,個子大、重量大、力氣大、肚皮大,誰不服?比比看!起碼不比你黃二爺差到那兒去,對吧!」牛勁一上來,簡直誰來是誰嘛。
「牛大哥,您還沒累夠?歇歇吧,何苦呢?就憑您這點脆弱的條件,也好意思自誇偉大?未免太不謙虛了。」
黃二爺剛想開口,豬媽媽半路上橫插進來。
哦,明白了,牠不是總嘟囔牛肉不該比豬肉貴嗎?對了,牠對老牛早就有點酸味。
牛大哥一聽,氣的眼睛直翻:「這年頭越來越新鮮啦!哈哈!你們瞧!那賽貂蟬的老母豬,居然向我老牛挑戰啦!」老牛根本沒把母豬放在眼裏嘛。
「哈哈……」逗得大夥都笑了。
「笑甚麼?想拿笑來解嘲?告訴你們這些不開眼的,老娘敢走江淮泗,就還得出糧價來。別看那條笨牛臥在地上一大堆,論武的,打不過豺狼,踩不死螞蟻;論文的,牠那身子一半大的肚皮裏,裝的不是滿腹經論,是雜草!草包也來自吹偉大,倒真是新鮮,哦?」豬媽媽得意的直巴噠嘴。
老牛氣得眼賽銅鈴,嘴裏直吐白沫。大夥當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豬媽媽雖然不敢自稱偉大,起碼長的比那天生勞碌命的牛,要福氣多了。劉備兩耳垂肩,帝王之像,我除了耳朵比他大,還多了一張吃八方的大嘴呢。這些拋開,光說我這些年,每年兩胎,每胎十隻以上的生產量,你們誰能比?這該不是蓋的吧!」母豬得意忘形,吹得有點過分。
「妳呀!屎克螂帶花兒──別臭美了吧!嘴巴大,吃餕水,會呱噠,還會說大話,耳朵大嘛──有用,有用!既可以趕蒼蠅,還可以做出幾道下酒的名菜,甚麼燒呀,鹵啦,耳絲啦……要說妳這對耳朵嘛,我是看上啦!至於說到生產量?還是別提吧!妳那寶貝兒女,不是成了桌上的烤乳豬,就是冷凍了出口,再不然就讓人家免費動了手術。我說我們那位賽貂蟬的大嫂呀!妳省省不好嗎?幹嘛一個勁的造業呢?」黃狗黃二爺這麼一數落,老牛咧著嘴直樂。豬媽媽這會兒,可哭的像淚人兒了。
「各位,憑你們平素的嘉言懿行,都是兄弟學習的榜樣。不過各位此刻對為大眾服務的事,情緒似乎不太高,如蒙不棄,這跑腿的差事,兄弟自問還辦得了。這一任自治會的會長,看來兄弟是義不容辭的了。」
雞博士抓住機會,想爆出冷門。
「別急,別急!博士雖然胸有成竹,可別忘了擔任會長必需的前提喲!何不讓大夥聽聽你的偉大,急著埋沒自己幹嘛!」
黑貓小姐打從去年因為逗小雞玩兒,給大公雞拍了一翅膀,一肚子氣憋到現在,公雞想撿便宜,沒那麼容易。
大公雞瞪了黑貓一眼,然後態度謙和地說:「行!行!兄弟遵命。各位,事實永遠勝過雄辯,兄弟自知身不長,貌不揚,既無過人之力,也缺乏兼人之智,有的,只是一顆服務利他的赤誠之心而已。各位都知道,我們這個地球,倘使成為太陽的拒絕往來戶,我們一旦失去了陽光,各位該想像得到,我們是否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呢?」
「連草都不長了,陷入無盡的黑暗深淵,那還怎麼活?當然就是一切生命的末日嘍!」連一向不大講話的羊公公也著急了。
「各位,總該記得,那天不是天不亮,兄弟我就引吭高歌?須知,兄弟並非是在練嗓子,是在替萬生萬物招喚太陽啊!試想,那天太陽不需要兄弟招喚自動出來過?關於這,兄弟不敢以偉大自居,因為兄弟和大家,也不能生活在這沒有陽光的世界嘛!各位公決、公決,兄弟絕對服從大家的公意。」說完,博士禮貌地作了一個羅圈揖。博得大夥一陣掌聲。
「喂!我說博士呀!你的確夠偉大了。」黃二爺開腔了。
「不敢,以後請多指教,多包涵!」博士謙虛得很。
「既然你比誰都偉大,那兄弟也就安心了。那我就當著大夥聲明一下,以後白眼狼、黃鼠狼、狐狸、老八牠們若是再光臨到你府上,你一定可以自行處置,再也用不著兄弟多管閒事,免得讓人笑我醜表功了。」
黃二爺半天沒吭聲,忽然「將」了博士一「軍」。
「別、別,不行呀!二爺,二祖宗,求您慈悲為懷,慈悲為懷,這會長讓您當,我願意掛你的戶口,算是……算是保障戶……」博士一緊張,簡直語無倫次了。
「混賬!憑你也配委派我?才填飽了肚皮,你就拿著命玩!滾!」二爺不吃這一套。
「嗐!我看哪,咱們還是各人玩各人的吧!」
牛大哥說著踱向院外……。
佛法提綱
東引孤懸東海,冬日苦寒,入晚海風嘯吼,巨浪擊石,諸音並作,擾人不能安枕。余羈此二年矣。冬夜無聊,每喜邀三五同道,擁爐煮茶,共話無生,亦頗饒趣味也。
某晚,諸友議邀一漚老人為眾說法。老人至曰:「寵召不敢不來報到,大家閒聊則可,說佛法當另請高明」。眾固請。
老人曰:「非余吝惜老精神不肯說,實是不解說法;況佛法現成,用說作麼?縱欲強說,爭奈舌遍虛空,無從開口何」!
余曰:「此老善化無用,看來是不打不招,待搜出他贓物,看更如何抵賴」!
老人連道:「莫,莫,同行是親家,何必如此。大家閒話佛理可乎」?
眾曰:「善」!
老人因道:「世法即佛法,捨世法外無佛法可立;眾生即是佛,除去眾生,覓佛了不可得。故佛法者,獨立、自由、平等、博愛是也」。
眾譁然曰:「孰不知此是法國大革命時期之口號,佛法寧如是哉?」老人曰:「諸公且稍安毋躁,今姑借他的口號為談話提綱,先說:真獨立,其次真平等,再次真自由,最後真博愛。」
真獨立
「不能獨立,遑言自由、平等、博愛?故余談自由、平等、博愛,必先以獨立為前提。若不爾者,大悖邏輯,智者不取。獨立而曰『真』,顯與一般泛言之獨立有別。一般所言之獨立,是比較的,相對的獨立,有不獨立故有獨立,或我獨立,你不獨立,乃至各個自己去獨立。佛法之真獨立則不爾,伊非僅不攀不緣,無依、無倚,且亦無二、無三、非一、非多,遍虛空界覓個伴兒不可得,覓一物,乃至『鄰虛』亦不可得,『十方真寂滅』可憐生,縱欲為奴亦不可得。試問,伊欲不獨立可乎?斯則非伊求獨立,是伊不得不獨立也。故釋尊誕生時,周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豈只是目中無人,並連山河,大地,動,植,礦……一切皆不在伊眼中。」(余打岔曰:想必在伊眼外。)
「此是無人處稱尊,無佛處作佛大好榜樣,可惜後世人骨頭變軟,脊樑漸彎,站不直,挑不動,只顧瞻仰讚歎,自慚形穢,非獨覓個『有為者亦若是』的不可得,連項羽般的大話亦無人敢說。若非雲門出來接過去,到像是世尊多此一舉。」(四顧)「會嗎?」(眾相顧笑而不語。)
「莫噤若寒蟬,須知答錯了老夫亦不會通知貴部扣你薪水。」(眾大笑)
座中高居士道:「真獨立可是古人說的:『萬象叢中獨露身』?『不與萬法為侶』的人,能當得真獨立否?」老人道:「此是拖泥帶水的話,汝意高個子才能獨立?」(眾笑)
「真獨立人根本無侶。」
眾曰:「請老人慈悲指明。」
老人曰:「老朽至今尚在東碰西磕,走投無路,何堪指點他人?此事古德盡多方便,抑又何必捨金求□。不見清涼國師道:『但一念不生,前後際斷,照體獨立……』是個入處。於一切違順境界,心不動搖,志無改移,有些真獨立的氣象。此處能相應,便得『不墮情塵,不居意想,迥然超絕,則遍界不藏,物物頭頭渾成大用,一一皆從自己胸襟流出』,豈不慶快生平!又何必向他人討乞餕飯!會嗎?」(眾仍笑而不語)。
「真獨立者,真自在之謂,若仍不會,奉勸權且觀『自在』,觀成則一切皆是『自』己,一切處皆『自』己存『在』,漸至悲、智日長,乃至興慈運悲,善巧方便,皆是運出自己的家珍,非分外事。到此既已萬法歸一,更何處覓萬法?有阿誰覓自己……?說個獨立,直是多餘。」
真平等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佛法是平等法,然並非如世法之立足平等,或平頭平等,乃徹底的、無比較的、原本的平等,以其獨一無二,一亦不立故,不得不平等,乃曰:真平等。喻如海水一味,法界一真,森羅萬象,一法所印。」
「如大寶積經文殊告師子勇猛曰:『……善男子,如是平等,以種種性皆無,所有彼彼,諸法一味故說。一味說者,所謂離故無染、無淨、不斷、不常、不生、不滅、無我、無受、不取、不捨。如是說法,不念我說,亦無分別。善男子,於此平等法中了知修行,是名平等。復次、善男子,若菩薩入此平等,都不見有種種世界──若一、若多,於平等中不見平等,於相違中不見相違,以彼本來性清淨故』。又,佛說決定毗尼經告文殊曰:『一切諸法逮無鬥爭,前際、後際不可得故,乃能得見三世平等』。黃檗亦道:『即此本源清淨心,與眾生、諸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當知證真平等時,立地成佛,能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攪長河為酥酪,而宮殿隨身,尚是廝兒輩事也。」
「信心銘曰:『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十方智者,盡入此宗……。』」
「諸公!諸公!快入!快入!」
真自由
「自由即是解脫,欲期真自由,須是大解脫,雖然無人縛汝,何須解脫?要且須是個人始得,不然嘴由你硬,爭奈啞子吃黃蓮何?扼要而言能『空而常用,用而常空』,便能自由無惱。」
「道信大師曰:『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看他何等簡單省事,諸公何不各自解脫,自由自在,快樂無憂成佛!」
「嗡──瓦之啦、布達亞,梭哈!」
真博愛
「愛發乎情,情為佛種。唯此一情有大、小、淨、染、公、私、愛、恨之分;佛、聖、人、畜、善惡之別。故其果亦有六道,諸天與佛、菩薩、阿羅漢……之殊。情之上上乘曰:真博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真故量等虛空,情無不周;情無不周故,智亦無不遍。斯則悲智雙運,全顯法身之德矣。諸公但能摯情熾然而迥超無我,即是發無上心,即與真博愛相應,若博而愛之,卻見有人有我,終不能越政治家、宗教家境界,離真博愛太遠在,成佛直須驢年去。然則諸公或為人師,或為人父,或為人子,總不可撥卻忠、孝、仁、愛、慈、順諸德,不則愛有所缺,不得言博矣。」
「總之敦倫盡分為成佛之基;狂疏放誕為入魔惡兆,惕之!警之!」
「『凡有言說,名世俗諦』。上來情不可卻,信口亂統,肢離破碎,附會牽強,真是不像人話,按律應該掌嘴。」(良久)「姑念老朽昏庸,權且記存如何?」(眾笑)
「實非玩笑,所言皆是胡扯淡,諸公切莫誤認為佛法的旨,若是佛法,一尚不立,說甚麼二三,四五六?」
眾問:「如何是佛法的旨?」
老人道:「欲明佛法的旨,須援例先吃三頓棒始得。」
眾競曰:「如今即請行棒。」
老人笑呵道:「果然不知痛癢!」
夜深,眾散,追記如上。
高風居士,為余多年法侶,質樸,性豪,頗具慧根,雖堪雕琢,惜不遇名匠耳。
日前公畢返防,攜贈「雀舌」一罐,孝感麻糖二筒,頗愜鄙意。顧風雪海角,道友彌貴,珍品寧忍獨享?因箋約諸友,作圍爐之會,共同品嘗。
晚間客齊至,乃圍爐而坐,品茗,嚼糖,聊天,至樂也。
座中槎庵居士(執教東引國中),以前此擁爐會中,漫談佛法,意猶未盡,提議「狀況繼續」。眾咸附議。
一漚老人笑曰:「前日信口亂統,旨在搏取諸公一粲耳。槎庵何必當真?」
槎庵曰:「不然,連日思維,老人開示者,實乃佛法宗綱,三乘要旨,人、天乃至佛、菩薩共行之大道。老人無乃欲蓋彌彰乎?」
眾曰:「然。」獨高風不肯,曰:「獨立、自由、平等、博愛四者,乃是法國革命所強調之口號,此老硬是拿來當佛法稗販。老人遊戲三昧,未可作實法會也。」
老人笑曰:「高風高見,誠然,誠然。我若說佛法,直須舌掛東壁,你若認作是佛法,入地獄如箭射。」
槎庵曰:「一切皆是佛法,非佛說乎?何獨不許獨立、自由、平等、博愛是佛法耶?且高風兄世學淵博,甯不知國而不能獨立即無國格,人而不能獨立亦無人格可言乎?斯則富貴可以淫,貧賤可以移,威武可以屈?八風不息,則東倒西歪,六根對境,則膠漆相投,大丈夫云乎哉?學佛更毋庸論矣。高風未見高明。」
老人連聲呵呵笑道:「總怪老朽顛倒悖亂,信口亂道,其實佛法現成,才說,早已不是,故夫開口前,合吃卅棒。佛法總不恁麼也。如今說個獨立,早是有偶,不然獨立誰立?誰立獨立?須知立者必不獨,獨者不用立。故佛陀降生時,說了句『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猶被伶俐兒孫檢點,道是『傳語人』,引得雲門東施效顰,說甚麼『一棒打死喂狗子吃』。老朽何人,敢辭罪過!」
言間,東海神宮廟祝林道士排闥入,嚷道:「這回瞞我老道不得,主人奉茶、獻糖來!」余曰:「汝是老道,我問你兩句本分話,答得,堪受供養,答不得,合享閉門羹。」
「何謂『谷神不死』?」
「空而靈!」
「何謂『玄牝』?」
「生無生!」
余笑謂曰:「天寒地凍,姑許過關,請陪末座,容沏新茶。」
諸友夜話頗久,蓋聞余有返台之說,悵然於後會難期,再聚難齊故也。
馬大士給我的印象是熱忱、爽直而能以佛法為生命──為法忘軀,忍受過很多歧視、淩辱、誹謗、誤解,始終「犯而不校」。他的修身瑜珈成就,是眾所周知的事。
記得在中山北路時期,某次法會中,筆者見他用香灰參進檀香末,直覺地心想:供養佛菩薩居然也參假,未免小氣得沒道理。當時人多,他根本沒有傍顧過。
法會結束後,正當離去,他卻過來與我寒喧。說著,說著,便提到燒檀香,他毫不在意地說:「大悲法會行懺,首先從維那唱言『一心頂禮』開始,便不可起分別心,這才叫做真不參雜。至於燒檀香,為了易燃,最上層必須將香末與香灰混合,若無人起心、起疑,本非參假,若有人起分別心,倒是真有了參雜,是吧?」
他說來輕鬆和諧,我聽了十分「派賽」,顯然大士已證他心通。
從中山北路遷移後,有一次去看他,正值為痲痹病童行氣功治療。我不敢打擾,而且對病童起憐憫心,便佇立一側默念大悲咒,待病童走後,大士第一句話是:「常念大悲咒,消業障、增福慧。消而又消,以至於無,增而又增,以至兩足尊,哈哈……」下文不說,我也明白,這不是他心通的又一例證嗎?
最後一次去看他,詳細時日記不得了,但主要是因為聽說他將入山閉關,相見閒話間,但覺淨光四射,透骨沁心。
雖然八正道中,正見作眼,「不貴子神通,只貴子見地」。也誠然「神通是聖末邊事」,如馬大士證神通而不起法執,「犯而不校」,「有若無,實若虛」,揆之古聖,寧有遜色?他遷化後,蒙躬來辭行,且咐囑以:非男女相,離男女相,即相離相,永除諸障。
承大士相告,已往生北方世界,不空成就如來淨土,入大精進門,綰一切金剛印,行將乘願再來,大興羯磨,廣弘密道,亦必不忘昔言:「未復本心者,不合受三昧耶戒,戒德未成者,誓不予正式灌頂。」
將見「栴檀林中無雜木」,則三密道興,四依尊崇也,必矣。
雖然自小就生長在佛教家庭,但幼年時期對我影響最深刻的,要算一部舊式小說──「醉菩提本事」。那是明末木刻的版本,字型清晰,而版面完美,絕無漏字、別字或修版的痕跡。
由於書中把個濟顛僧刻畫得栩栩如生,頗有一種呼之欲出的親切感。加上文字風趣而富有啟示玄機,一遍又一遍地硬是讓人看得上了癮。說句不怕你見笑的話,中年以前喜歡豪飲的癖好,多少也受到濟公一些影響。
離開家鄉以後,雖然也買過兩次「醉菩提」,藉溫舊夢,遺憾的是再也找不到那麼完美的版本。
來台以後,找了廿幾年,一直找不到。最近偶逛書城,竟喜出望外的發現了夢寐以求的好書,迫不及待地買回閱讀。沒有想到,這本影印石印版的「醉菩提」,掉、錯、別字居然多到使原書面目全非,感到萬分掃興。
誰都知道「濟公傳」脫胎於「醉菩提」,而通俗、神怪卻遠過之。儘管「濟公傳」透過說書、戲劇、電影、電視的傳播,對大眾的影響甚宏,但這兩部書裏面的同一位主人,經任何角度來看,都讓人有一種越看越不像的感覺;例如「醉菩提」裏的濟顛,分明是一位遊戲三昧的禪者,在「濟公傳」裏,卻又頭戴一瓣蓮花毯帽,口念六字大明咒,倒有點像個密乘行人。而且拉雜、神怪得離了譜,所以我還是偏愛「醉菩提」。
這些在我腦海裏醱酵的結果,產生了一個衝動:修撰「醉菩提」──原意不變,偈詞不動,只是把錯字改正,漏字補上,完全把它改用現代的語體文。
念頭才生,問題來了:寫給自己看嗎?根本無此必要。給「海」刊連載嗎?想來十分不妥,因為濟公外表是個不拘小節,不重威儀的人物,在俗人的眼中不但「破戒破齋」「胡說八道」,這對於示居學地的出家人來說,並不是好榜樣,更何況開口「禿驢」,閉口「賊禿」,那幾個能「不作罵會」?誰真證得「一切聲音平等?」萬一引起諸山指責,豈不是給樂公惹禍?
自費出版嗎?實在是力不從心,想來想去,總是無計奈何。只好暫借短歌驅此煩惱:
濟顛!濟顛!枉自私淑你四十年。誠然誼屬同好,只可惜同根不同條,因此故你飲你的大道漿,我喝我的酣黃湯;你醉了菩提日日長,我醉了人前出洋相;你無非借酒裝瘋隱禪機,我卻是助長無明招災殃。莫道菩提醉裏證,充其量也只好是壺中日月長。
早已勘破也!用不著躲躲藏藏,你既嫌海印三昧,沉空守寂不瀟灑,又何妨黃湯白乾潤枯腸。且莫論菩提是否真個醉,喜的是理事無礙,事事無礙,不變隨緣,隨緣不變,瘋瘋顛顛,吊兒郎當,無拘無束,無牽無罣,隨處做道場!都說你真醒假醉,外垢內淨,權借瘋顛掩聖跡,恰是個冷面熱心腸。我只愛你嬉笑怒罵信手拈來全是好文章!說甚麼慈航倒駕,分明是悔不該當年在法華會上退了席,因此才拋掉獨木舟,且來苦海作津梁。記否昔日祇園同聞法?遊戲風塵事,恍若夢一場!
戍東引時,環境單純,事權專一,公餘自修,頗覺得力,然亦不免小小笑話。某夕閱「心燈錄」,意欲少易數字,以正其說,未動筆也,靜坐時恍惚定中,有一老人面色健康,鬚髮灰白,蟠道髻,衣布衲,微笑向余開示「以」:
「用子之覺,覺子之心,以子之心,覺子之覺,覺者是心,是心能覺,覺心不二,故號正覺。」
更欲請益,老人展手示余,飄然竟去。曰開示「以」不曰「道」者,蓋老人口唇未動,心通之也。
離引前夕,甫就枕,忽見男女老少,雜坐室中,意似話別,中一老人吟曰:「都道白馬王,世人知者稀……。」(島有白馬王廟)至此忽為查哨聲喝斷,遂都不見。
翌晨乘艦返台,艦尾有海蛇成群,追隨不捨,多人歎為奇觀。余默禱後始隱去。子不語者,余乃妄言,故曰:夢囈。
於茲離引三年又半矣,回首前塵,夢中說夢,亦唯翹首雲天,祝禱故人無恙也已。
安祥是生命的甘露,喜悅是生活的陽光。沒有安祥的生命,是苦澀的生命;沒有喜悅的生活,是罪惡的生活。
不過,除非人能「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心安」,安祥是不易獲得的。喜悅則並不難臻。只要人摒絕罪惡,知足、感恩,喜悅就會與你同在。此外,刺激只會招來更大空虛;享樂只能留下更多寂寞。因為突出最能襯托出缺陷;高潮過後必然是低潮。只有珍惜緣生而又懂得知足、感恩的人,才能擁有「生的歡喜」。
水有源,木有本。萬生萬物都有它個別和共同的根源。
根,遙繫著千枝萬葉的命脈,因此,它也最具吸引力。美國黑人為了尋找血緣的根,跑遍了非洲大陸。對於有志於「窮理盡性」的人來說,生命的根,就更值得嚮往、追尋了。因為只有這,才是「本立道生」的唯一途徑。
其實,任何人,只要能堅固不達目的絕不中止的毅力,迎風破浪,逆流而上,總有一天會找到生命的根的,那時你就會了然於「谷神不死,是為玄牝」是怎麼回事,而歡呼「萬物皆備於我」了。
傲,是人心的癌,它最會腐蝕人的心。所有不忠、不孝、不義、不弟、不敬、不信、不調和、不長進……都產生在一個傲字上。
傲的內涵是「我執」;傲的表現是「我對」;傲的作用則是錮窒心扉,堵塞心泉,絕緣人際,僵化人生。它最常見的併發症便是面子、嫉妒、好強、不滿。一旦罹患了這種病,除非是決心動大手術割除病灶──「我執」,否則就真是無可救藥啦。
是誰吹熄了我心中的法燈?是誰在我腦子裏製造出太多的遐思、綺念?是誰污染了我的純真摯情,讓我變得狡猾、世故?是誰奪走了我的逍遙、率真,讓我在人前顯得猥瑣、扭捏?是誰破壞了我那坦然無畏的心胸,讓我變得貪生、怕死、畏首、畏尾?是誰煽燃了我原始的火焰,使我時常會忘記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是誰讓我貪求非份,患得患失?是誰讓我酖戀途中,停滯不前?是誰使我不知「尊重、承當、努力」,忘卻生之使命?哦!我明白了,是你!你──「幸福之賊」,「去」你的吧!
提到魔,不但讓人產生神秘感,往往也會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誰是魔?只怕連魔也不會省覺、承認自己是魔吧。魔究竟是個甚麼東西?詳說嘛,我也弄不清楚。簡單地說,魔的具體含義,是用自己的罪惡,來折磨自己,擾亂他人。因此,一個不論活在任何空間、境界,只要是在堅持、發揮、擴張他那「偏去的個性」的人或非人,他都不可能有安祥,都只能活在煩惱、痛苦中,那都是魔。
「言行皆有影響,業績必獲報償」,錯誤恒等於煩惱;罪惡絕難逃毀滅。活在煩惱中的人,應該警惕、反省,因為對魔來說,你們是「良導體」,在「物以類聚」的法則下,魔隨時都有可能會選上你。
人根本不必懼怕魔,因為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我執;只要你能夠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心安的活,魔對你便會「一籌莫展」的。同時,也用不著咒詛魔,他們比誰都可憐。何況,魔也是神的兒子,只不過是「背父逃走」的「不肖子」罷了。
儘管愛美是人的天性,然而一旦愛到離了譜,豈不令人噁心?
究竟甚麼是美?歷來說法很多。我覺得除了「充實之謂美」,最有深度外,論語上有子曾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的確,天底下還有比聖人臨政,人人將對自己的尊重表現在尊重他人,所產生融樂、調和更美的嗎?事實上,離開了調和,根本就沒有美。
人的美,除了貴由一顆豐滿、光明的心,構成之美麗的靈魂外,在外表的穿著打扮上,能夠調和就夠了。過分的化妝,只會破壞調和,只能產生反效果而已。
殊不知真正的美,應該是以真與善為前提的。試問,離開了純真和善良,甚麼叫做美?
聖人異於外道最明顯的所在,是聖人只教人向自己的心地上下工夫。因之,慣於向外求玄的人,便自生阻隔,而很難接受聖人的教誨了。
從前我總是奇怪,為甚麼自己的煩惱會有那麼重?卻一直找不到正確的答案,便只好推諸宿命了。直到體悟佛法以後,才曉得往內心下工夫。慢慢才發現煩惱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當一個人背棄了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惟求心安,甘心讓五官牽引,被官能驅策,在本質上他已活在罪惡的黑暗之中了,煩惱又怎能避免呢?
多年來,我找到了兩句顛撲不破的話,那便是:錯誤是煩惱的原因;毀滅是罪惡的結果。人要想享受生的歡喜,首先要去掉自己內心累積的污垢;人要想永遠保持安祥的心境,他就必須避免想錯、做錯,甚至是說錯、看錯。同樣,人若不肯毅然決然地擺脫罪惡的想念和行為,則毀滅也便只是遲早的事罷了。
人若肯向自心求答案,便無往而不自得;人倘能澈底明白自己的本心,他便同時也洞澈了一切。
恕與寬二字,常被人連在一起,所謂寬恕,即是心有餘地的表現;不滿是「生的苦」的主要來源之一。
人們不瞭解「人人皆具獨立自主性,人人心境皆異,宇宙間,你此人,只你一人。」,而不承認「他人想念、行為,不合己意,是當然。」,偏要拿自己做模式,來衡量、要求別人。於是便陷自我於不滿的煩惱中了。
人要減低、排除生活中的不滿、不稱心、不如意,首先就得承認,人人都可能犯錯誤,個個都難免有缺點,多反省自己,不苛求別人,煩惱必然將減少很多。如果能把「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再放寬一些,縱使是自己做得到的,也不強求別人做到;即使自己沒有犯過那種錯誤,也不苛求別人也不犯錯,那就更調和,更易「化」了。因為一個最肯寬恕別人的人,最容易贏得別人的忠忱;一個最會原諒自己的人,最難得到別人的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