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大意
正果法師編述
錄自《法音》文庫
中國佛教協會出版
一九八○年夏天,福州鼓山湧泉寺約我為該寺僧伽培訓班作短期講學。預定內容講完之後,學員們要求我講講禪宗,我高興地答應了。當時手邊沒有參考書,只好憑記憶及隨身帶去的一本禪學筆記,寫出一份禪宗提綱的講稿,大約四五千字,學員們把它刻寫油印出來。這就是《禪宗大意》的雛形。
一九八二年,為了給中國佛學院的學員講「禪宗概論」,遂根據在鼓山講的禪宗提綱,又看了一些有關的參考書,寫成《禪宗大意》,油印成冊,除發給中國佛學院學員參考外,各地佛學院、培訓班以及留心禪悅者,紛紛來信索閱,已無存書。佛學院準備再油印一次,以結法緣。
去冬病中,《法音》編輯部淨慧法師來看我,提出他們準備將《禪宗大意》編入《法音文庫》出版流通。我當即表示同意。病癒之後,又將原稿原重校對了一遍,並把《修心決》全文和《心燈錄》關於談三玄三要的一段作為附錄,成了現在印出來的這個小冊子。
《修心決》一文對初學參禪者可以起到因指見月的作用,這一點禪師們大概是可以同意的;至於《心燈錄》談三玄三要的一段文字,或者有不同的看法。我覺得文字禪、葛藤禪雖是虛妄分別,但分別熄滅之後,心空及第,壁立萬仞,人法雙亡,心機泯絕;正憑麼時,佛語、祖語、魔語、文字禪、葛藤禪,都沒交涉。善惡無記三心絕,是個什麼?你在什麼地方?道著錯!
我從出家之年(十九歲)開始,就喜歡靜坐。一九五○年冬至一九五三年夏,在北京菩提學會閑住,書不讀,無事問,終日參究,追問審慮自己的本來面目是誰?有時亦孤明歷歷,不續前念,不引後念,當體孤立,對土逆無心。甚至廢寢忘食,如癡如呆,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在這當中,時有境界現前,好壞善惡,奇形怪狀,種種現前,都不貪著,亦不欣厭,一切置之不理。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因而未墮魔境。只是平淡無事,無依無住,亦無迷悟,如是而已。
至道無難,唯嫌簡擇。若欲成佛,莫染一物。取一法不成佛,捨一法不成佛。請諸位讀者以此觀點對《禪宗大意》給予批評、指正,這是我的願望。
這本小冊子的出版,禪協有關部門的同人付出了辛勤的勞動。他們為這本書復核引文,校對資料,聯繫印刷事宜,承辦發行業務,對此,我深表感謝!
正果一九八六年春時年七十有四
菩提達磨觀見中國人有大乘根器,即泛海東來,經過三年時間,到達建康(今南京),這時正是梁武帝普通七年(522,有爭議)。武帝迎達磨於宮中,相與問答。達磨知機不契,遂渡江北上,到河南洛陽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後來慧可斷臂立雪求佛法印,達磨與安心竟,越九年授慧可袈裟,傳以法印,以「二入四行」並《楞伽經》四卷,用付慧可,要他單傳心印,開示迷悟,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自此創立了中國的禪宗。直到六祖慧能,大行於中國,宋時遠播朝鮮、日本,迄今流傳未衰。
禪宗,是中國佛教宗派中的特勝法門,教外別傳的心宗,不落言詮,不立文字,重實修實證,真參實悟。說禪宗不文文字,並不等於不用文字。在自悟方面,強調藉教悟宗;在悟他方面,更離不開經典。如六祖說:「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又說:「《涅槃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義。」這些言語,說明禪宗並非完全排撥文字的。故達磨授慧可以《楞伽》,黃梅、曹溪弘演《金剛》,都說明經教文字,對禪宗亦有大助力。從經教的翻譯與歷代師祖大德的實踐修禪來看,達磨沒來以前,中國已有禪學的濫觴,對後來禪宗的影響很大。現將翻譯禪經和注重禪觀修持的祖師大德的史實,略加介紹,說明菩提達磨以前,中國確有禪學流行,亦有禪觀之修持與實踐。
(一)安世高對禪經的翻譯
在東漢桓帝時,有安清字世高者,是安息國王正後的太子,幼以孝行見稱。志業聰敏,刻意好學。外國典籍,以及七曜五行,醫方異術,無所不通。國王死後,讓國與叔,出家修道。於建和二年(148)來到洛陽,譯出《安般守意》等經,為習禪者所重。這一史實可看作是中國禪學的開端。安世高本人既精習小乘經論,也諷持禪經驗,備盡其妙。《高僧傳》卷一說安世高「博曉經藏,尤精阿毗曇學。諷持禪經,備盡其妙。既而遊方弘化,遍歷諸國。以漢桓帝之初,始到中夏……出《安般守意》、《陰持入經》、大小十二門及六十品。初,外國三藏眾護撰述《經要》為二十七章。高乃剖析護所集七章,譯為漢文,即《道地經》也。」
安世高從漢桓帝建和二年(148)至靈帝建寧(168—171)中二十餘年,譯出經論三十餘部。現存的《佛說大安般守意經》(二卷)、《禪行法想經》(一卷)、《道地經》(一卷)三經中以《大安般守意經》對修習禪觀特別重要。康僧會、道安等均為此經作了註解和疏釋。
(二)支婁迦讖敷演大乘禪教
在安世高來中國的同時,月支國沙門支婁迦讖,亦來洛陽。於靈帝光和、中平(178—188)間,傳譯梵本。譯出了《般若道行品經》、《首楞嚴經》、《兜沙經》等,開始敷演了大乘教義,是為中國大乘禪教的開端。《道行經》即《放光般若》,所講空理,為禪教掃蕩門中的要旨。《首楞嚴經》的初譯,更為禪教所依用。《兜沙經》為《華嚴經·名號品》的異譯,後來禪宗門下亦多引用。《首楞嚴經》在梁代已成缺本,《兜沙經》一卷,現在《大藏經》中。特別是《楞嚴經》的教義,為後來禪宗門下所引用,對禪宗的影響很深。
(三)支謙譯經與大乘禪教
支謙是安世高、支讖以後的大譯師。《歷代三寶記》卷五說,支讖有弟子支亮,亮有弟子支謙,是為三支。當時人稱「天下博知,不出三支」。支謙字恭明,一名越,月支國人。他的祖父法度,於漢靈帝世,率領該國人數百,來漢歸化,拜為率善中郎將。謙生於中國,博覽經籍,廣智多能,世間技藝,多所綜習,肩學異書,備通六國言語。獻帝末年(226),漢室大亂,與鄉人數十共奔吳地,孫權拜為博士。
謙慨歎佛教雖已流行,而經多梵語,未盡翻譯之美。於是廣收眾經舊本,譯為漢言。自吳黃武元年(222)至建興二年(253),譯出《大明度經》、《淨行品經》、《首楞嚴經》、《禪秘要經》、《修行方便經》、《維摩詰所說不思議法門經》等八十八部,一百十八卷。
《禪秘要經》四卷,《修行方便經》二卷,都重在說明禪觀之法。《首楞嚴經》,《維摩詰所說不思議法門經》三卷,尤為形成大乘禪教的要素,其說散見於諸禪書中,影響很大。
(四)康僧會解說禪教
沙門康僧會,其先康居國(今新疆北至中亞一帶)人,世居天竺,其父因經商移居交趾。會年十九,二親並亡,乃出家,勵行甚峻,明解三,藏博學多識,兼善文學。於東吳赤烏十年(247)來建業,營立茅茨,設像行道,因感得舍利以獻孫權。權遂為建塔寺,以始有佛寺,遂稱建初寺。由是江右(長江以西之地)佛法大興。僧會於建初寺譯出《六度集經》、《雜譬喻經》等。又註釋《安般守意》、《法鏡》、《道樹》三經,並制經序。解說禪教的《安般守意經》註解,當時習禪的人奉為龜鑒。這裏抄錄《出三藏記集》卷六所載康僧會《安般守意經序》中一段,以明康僧會對修禪方法及利益的重視。
「夫安般者,諸佛之大乘,以濟眾生之漂流也。其事有六(數、隨、止、觀、還、淨),以治六情。情有內外:眼、耳、鼻、口、身、心,謂之內矣;色、聲、香、味、細滑、邪念,謂之外也。……彈指之間,心九百六十轉。一日一夕,十三億意。……是以行寂繫意著息,數一至十,十數不誤,意定在之。小定三日,大定七日。寂無他念,泊然若死,謂之一禪。禪,棄也,棄十三億穢念之意。已獲數定,轉念著隨,蠲除其八,正有二意(言意已十去其八,僅存數息相隨二正意)。意定在隨,由在數矣(相隨時意定在隨,其初由於數息)。垢濁水肖滅,心稍清淨,謂為二禪也。又除其一,注意鼻端,謂之止也。得止之行,三毒四趣(生老病死),五陰六冥(即六塵),諸穢滅矣。昭然心明,逾明月珠(得止心明)。淫邪汙心,猶鏡處泥,穢垢汙焉,偃以照天,覆以臨土(偃鏡以照天,覆鏡以臨土,皆無所見)。聰睿聖達,萬土臨照。雖有天地之大,靡一夫而能睹。所以然者,由其垢濁。眾垢汙心,有逾彼鏡矣。若得良師,劃刮瑩磨,薄塵微 ,蕩使無餘,舉之以照,毛髮面理(面紋),無微不察。垢退明存,使其然矣。情溢意散,念萬不識一矣。猶若於市,馳心放聽,廣採眾音,退宴存思,不識一夫之言,心逸意散,濁翳其聰也。若自閑處,心思寂寞,志無邪欲,側耳靖聽,萬句不失,片言斯著,心靖意清之所由也。行寂止意,懸之鼻頭,謂之三禪也。還觀其身,自頭至足,反覆微察,內體汙露。森楚毛豎,猶睹濃涕。於斯具照,天地人物。其盛若衰,無存不亡。信佛三寶,眾冥皆明,謂之四禪也。攝心還念,諸陰皆滅,謂之還也。穢欲寂靜,其心無想,謂之淨也。得安般行者,厥心即明。舉眼所觀,無幽不睹。往無數劫方來之事,人物所更,現在諸剎,其中所有世尊教化,弟子誦習,無遐不見,無聲不聞。恍惚彷佛,存亡自由(生死自主)。大彌八極,細貫毛氅。制天地,住壽命,猛神德,壞天兵,動三千,移諸剎。八不思議,非梵所測,神德無限,六行(數隨止觀還淨)之由也。世尊初欲說斯經時,大千震動,人天易色,三日安般,無能質者。於是世尊化為兩身,一曰何等,一尊主演,於斯義出矣。」
康僧會在《安般守意經序》文中對數、隨、止、觀、還、淨六妙門,解釋得既深且透,清楚地說明了他對禪觀的重視和修禪的體會,對後世修習禪觀者的影響是非常之大的。
(五)竺法護的譯述對禪學的影響
兩晉時代佛教很盛,譯經的人很多。成就大而影響深的譯師當然推竺法護。他的祖先是月支國人,本姓支氏,世居敦煌,年八歲出家,事外道沙門竺高座為師,遂稱竺姓(當時沙門多隨師姓)。誦經驗日萬言,過目能記。天性純懿,操行精苦,篤志好學,萬里尋師,博覽六經,涉獵百家之言,雖世務毀譽,未嘗介於視聽。時當晉帝之世,寺廟圖像,雖崇京師,而方等深經,卻蘊藏於西域。護乃慨然發憤志弘大道。遂隨其師遍遊西域諸國,通曉三十六國語言文字。西晉泰始二年(266),大賚梵本,自敦煌至長安,後入洛陽及往江右,沿路傳譯,未嘗暫停。自泰始中,至永嘉二年(308),譯出《光贊般若經》、《維摩經》、《正法華經》、《無量壽經》、《十地經》、《大哀經》、《般泥洹經》等。
護於晉武帝末,隱居深山,尋立寺於長安青門外,精進行道,宣隆佛化,二十餘年。僧徒宗奉者數千人。時人稱為敦煌菩薩。他所譯《光贊般若》等經,於禪道之勃興頗具影響。般若乃禪學的本質,在禪宗建立以後,般若思想仍為禪師們所重視。
(六)道安對禪學的影響
道安姓衛氏,常山扶柳人。《高僧傳》卷五說:
「年十二出家,神性聰敏,而形貌甚陋,不為師之所重,驅役田舍,至於三年。執勤就勞,曾無怨色。篤性精進,齋戒無缺。數歲之後,方啟師求經。師與《辯意經》一卷,可五千餘言,安賚經入田,因息就覽。暮歸以經還師,更求餘者。師曰:昨經未讀,今復求耶?答曰:即已諳誦。師雖異之,而未信也。復與《成具光明經》一卷,減一萬言,賚之如初,暮復還師。師執經覆之,不差一字。卷大驚嗟而敬異之。後為受具戒,恣其遊學。」
至鄴城(今河南安陽)中寺,卷事佛圖澄。更遊學諸方,遍求經律。尋建寺塔,開講筵,徒眾數百,常宣法化。他高瞻遠識,在佛教史上,是古今罕比的傑出僧雄,當時佛教界推尊為泰山北斗。
自漢魏至晉,譯經已多,但傳譯的人,多未說名字,後人追尋,莫測年代。道安乃總集自漢魏至晉譯經目錄,表其時代與譯人,詮品新舊,撰為《綜理眾經目錄》一卷,眾經有據,實有其功,可惜其書久已佚遺。後在襄陽十五年,每歲常講《放光般若》,未嘗廢缺。他在關中時,見當時沙門,多隨師姓,以為依師莫如遵佛,主張僧尼應以釋為姓。其後《增一阿含經》傳來,果有「四水河入海,無復河名,四姓出家,同稱釋氏」之文,與道安之言相符。漢地僧尼以釋為姓遂為永式。他又制定僧尼軌範,條為三例:一、行香定坐上經上講法,二、常日六時行道飲食唱時法,三、布薩差使悔過等海。註釋經論,立序禪、正、流通三分;又於經初置經題,皆自道安開始。道安以性空為宗,倡本無說,撰著《般若道行》、《密跡》、《安般》諸經註解,凡十痍部二十二卷。今並湮沒失傳。
在道安的著述中,與禪門至關重要者,則般若之弘通及禪經之註解。《出三藏記集》卷六,有道安作《安般注序》,《十二門經序》,卷七有《道行經序》,卷八有《摩訶缽羅若波羅蜜經抄序》。同書卷五有《新集安公注經及雜經志錄》,列安公著作。
道安所著諸經註解雖然湮沒不傳,但他的般若思想,尚可從現存的《安般注序》等文中窺其大概,對於當時修習禪定的人影響至深。
當時實修禪法者,在《高僧傳》中著其事跡者有竺僧顯、帛僧光、竺道猷、釋慧嵬、支曇蘭等,或獨處於山谷,或安禪於石室,皆依教修禪之輩。如《高僧傳 釋慧嵬傳》說:
「釋慧嵬,不知何許人,止長安大寺。戒行澄潔,多棲處山谷,修禪定之業。……後冬時,天甚寒雪,有一女子來求寄宿。形貌端正,衣服鮮明,姿媚柔雅,自稱天女,以上人有德,天遣我來,以相慰喻,談說欲言,勸動其意。嵬,厥志貞確,一心無擾。乃謂女曰:吾心若死灰,無以革囊見試。女遂淩雲而逝。顧歎曰:海水可端,須彌可傾,彼上人者,秉志堅貞。」
當時修習的禪法雖與後來的大乘禪不同,然注重真修實證的作風,則是禪學史上甚可注意之事。
(七)慧遠倡導的念佛禪
慧遠本姓賈氏,雁門樓煩(今山西代縣)人,二十一歲,與弟慧持,共入道安之門,聽講《般若經》豁然而悟,便與弟慧持依道安出家。既入道,以大法為己任,精思諷持,以夜繼晝。通無生實相之玄,般若中道之妙,即色空慧之秘,緣門寂觀之要。博識玄覽,戒定兼明。道安嘗歎曰:「使道流東國,其在遠乎。」後隨安公南遊樊沔。前秦建元九年(373),秦將苻丕,寇並襄陽。道安為朱序拘,不能得去。乃分張徒眾,各隨所之。臨路,諸長德皆被誨約,遠不蒙一言。遠乃跪曰:「獨無訓勖,懼非人例。」安曰:「如汝者,豈復相憂。」(《高僧傳 慧遠傳》)遠於是與弟子數十人去荊州等處,及入廬山,刺史桓伊為之建立東林寺,創白蓮社,弘通淨業,發禪淨一致之端。後世淨業念佛之徒,以慧遠為淨土宗始祖。
慧遠之念佛,為修禪念佛,而非口唱念佛。如《高僧傳 慧遠傳》說:「遠創造精舍,洞盡山美……復於寺內,別置禪林。」其修禪的情形,傳中雖未十庫,然《佛祖統紀》卷二十六記其同門慧永習禪事跡云:
「西林法師慧永……初習禪於恒山,與遠師同依安法師,期結宇羅浮。及遠師為安公所留,師乃欲先度五嶺。太元初,至潯陽,刺史陶範,素挹道風,乃留憩廬山,舍宅為西林以奉。師布衣蔬食,精心克己,容常含笑,語不傷物。峰頂別立茅屋,時往禪思。至其室者,常聞異香,因號香谷。……劉程之……性好佛理,乃之廬山……遂於西林澗北,別立禪坊,養志安貧,精研玄理,兼持淨戒。……嘗貽書關中,與什、肇揚摧經義,著《念佛三昧詩》,以見專念坐禪之意。」
由上述記載所說念佛習禪之意,可以想見慧遠倡導的念佛禪的大概情形。
(八)鳩摩羅什之譯經與禪法
鳩摩羅什,具云鳩摩羅什婆,略云羅什,或云什,譯云童壽。其父鳩摩羅炎,自天竺移居龜茲。龜茲國王,聞而敬慕之,請為國師,以其妹耆婆妻之,遂生什,所謂鳩摩羅什,即合取父母兩稱為名者。什年七歲隨母出家,受學毗曇、六足,並尋訪外道經論。時有須耶利蘇摩,深通大乘,什師事之。明究摩訶衍學,受誦中、百論等。未幾,羅什道譽及於西域,名稱聞於東土。迨至後秦弘始三年(401),秦王姚興遣使迎什入關,待以國師之禮,令於西明閣及逍遙園從事譯經。於時十方義學沙門,雲集從什受業者達三千人。就中道生、僧肇、道融、僧睿、道恒、僧影、慧觀、慧嚴,稱什門八俊;又生、肇、融、睿,謂之什門四聖,加曇影、慧嚴、慧觀、僧 、道常、道標,謂之什門十哲,各有著述。
羅什譯出《大品般若經》、《坐禪三昧經》、《大智度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成實論》等經律論集,現存五十二部、三百零二卷。以弘始十一年(409)寂於長安大寺。
羅什傳譯的《大品般若經》、《法華經》、《維摩詰經》、《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等,對大乘禪學的影響很深遠。他還譯出了不少禪經。據《出三藏記集》所載有《禪法要解》二卷(或云《禪要經》,《禪經》三卷(一名《菩薩禪法經》,與《坐禪三昧經》同),《禪法要》三卷,又據《歷代三寶記》卷八所記,尚有《禪秘要經》三卷,《思維要略法經》一卷。這些直接弘演禪學經典的譯出,對禪法的傳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羅什弘唱空宗,是後來大乘禪宗興隆的內涵;所譯禪經,為禪學的興起奠定了鞏固的基礎。《出三藏記集》卷九載僧睿撰《關中出禪經序》說:
「禪法者,向道之初門,泥洹之津徑也。此土先出修行、大小十二門、大小安般,雖是其事,既不根悉,又無受法,學者之戒,蓋闕如也。鳩摩羅什法師,以辛丑之年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涼州)至長安,予即於其月二十六日從受法。既蒙啟受,乃知學有成準,法有成條……尋蒙抄撰眾家禪要,得此三卷。……夫馳心縱想,則情愈滯而惑愈深;繫意念明,則澄見朗照而造極彌密。心如水火,擁之聚之,則其用彌全;決之散之,則其勢彌薄。故論云:質微則勢重,質重則勢微;如地質重故,勢不如水;水性重故,力不如火;火不如風;風不如心;心無利故力無上。神通變化,八不思議,心之力也。心力既全,乃能轉昏入明;明雖愈於不明,而明未全也。明全在於忘照,照忘然後無明非明;無明非明,爾乃幾乎息矣!幾乎息矣,慧之功也。故經云:無禪不智,無智不禪。然則禪非智不照,禪非禪不成。大哉禪智之業,可不務乎。」
僧睿在序文中介紹了他本人從羅什領受禪法的經過,和他對禪觀在佛教實踐上的重要性的體會。
(九)佛馱跋陀羅弘傳出世禪法
佛馱跋陀羅,譯云覺賢,又云佛賢,北天竺迦維羅衛人。十七歲出家,與同學數人誦經,眾皆一月,覺賢一日誦畢。其師歎曰:覺賢一日敵三十天。及受具戒,本業精勤,博學群經,多所通達,以禪律馳名。嘗與同學僧伽達多共遊罽賓,會遇中國沙門智嚴至西域,邀賢到中國弘法。於是杖錫跋涉,經歷三年,於義熙二年(406)來長安。當時鳩摩羅什在關中,賢往見之,什大欣悅。共論法相,振發玄緒,多有妙旨。什每有疑義,必共諮決。
時秦主姚興,專志經法,供養三千餘僧,往來宮闕,盛修人事,唯覺賢守靜,不與眾同。即於長安專弘禪法,四方樂靜者,並聞風而至,從修禪業者甚多。一日偶向弟子們說:我昨見本鄉有五舶俱發。既而弟子傳告外人。弟子中有自言得阿那含果者,賢不即檢問,以此致誘。羅什門下僧、道恒等,以為顯異惑眾,乃以三千僧擯遣覺賢,驅迫令去。乃與弟子慧觀等四十餘人,飄然南下。神志從容,初無異色。識真者咸共歎惜,緇素送者達千餘人。覺賢渡江至廬山,慧遠欣然迎之。尋應請譯出《達摩多羅禪經》二卷(一名《不淨觀經》或《修行道地經》),並親自開講。江東自是始耽禪悅。
覺賢志在遊化,居無求安。以義熙八年(412)適荊州,遇外國般主,既而訊訪,果是天竺五舶,先所見者。
後至建康。義熙十二年(416)於道場寺與法顯共譯《摩訶僧祇律》。十三年(417)又與顯共譯出六卷本《泥洹經》。自十四(418)年至宋永初二年(421),譯出《大方廣禪華嚴經》凡六十卷,通稱《晉譯華嚴》,又稱《六十華嚴》。永初二年(421),譯出新《無量壽經》。此外還譯出《大方等如來藏經》等,凡十餘部。以元嘉六年(429)卒,世壽七十一歲。
佛馱跋陀羅傳譯的禪經,應不只《達摩多羅禪經》一種,如《出三藏記集》卷十四記其在廬山的譯經情況時說:「自夏迄冬,譯出禪數諸經。」可見他譯的禪經並非一部。《出三藏記集》卷九有慧遠法師撰《廬山出修行方便禪經統序》,既言統序,應非一種可知。
值得注意的是,佛馱跋陀羅的禪法是有傳承的。如《達摩多羅禪經》卷一云:「佛滅度後,尊者大迦葉、尊者阿難、尊者摩田地、尊者舍那婆斯、尊者優波崛、尊者婆須密、尊者僧摩羅叉、尊者達摩多羅,乃至尊者不若密多羅諸持法者,以此慧燈,次第傳授。我今如其所聞,而說是義。」
《出三藏記集》卷九載佛馱跋陀羅的高足弟子慧觀所作的《修行地不淨觀經序》,述禪法傳承情況頗悉。文云:「夫禪典之妙,蓋是三乘之所遊。……禪涅槃後,阿難曲奉聖旨,流行千載。先與同行弟子摩田地,摩田地傳與舍那婆斯。此三應真,大願弘覆,冥構於昔,神超事外。慈在寧濟,潛行救物,偶會無差。……後百年中……乃有五部之異。是化運有方,開徹有期。五部既舉,則深淺殊風,遂有支流之別。既有其別,可不究本詳而後學耶?此一部典,名為具足清淨法場。傳此法至於罽賓,轉至富若蜜羅。富若蜜羅亦盡諸漏,具足六通。後至弟子富若羅,亦得應真。此二人於罽賓中為第一教首。富若蜜羅去世以來五十餘年,弟子去世二十餘年,曇摩多羅菩薩與佛陀斯那俱共,諮得高勝,宣行法本。佛陀斯那化行罽賓,為第三訓首。有於彼來者,親從其受法教誨,見其涅槃時遺教言,我所化人眾數甚多,入道之徒具有七百。富若蜜羅所訓為教師者十五六人,於今於西域中熾盛教化,受學者眾。曇摩羅從天竺來,以是法要傳與婆陀羅;婆陀羅(傳)與佛陀斯那。佛陀斯那愍此旃丹無真習可師,故傳此法本流至東州。亦欲使了其真偽,途無亂轍,成無虛構。」
佛陀斯那是佛馱跋陀羅之師,其傳承如次:富若蜜羅(不若蜜多羅)—富若羅—曇摩多羅—婆陀羅—佛陀斯那—佛馱跋陀羅。序文將不若蜜多羅作富若蜜羅,其實為同一梵字的音譯,不言可知。如《傳法正宗記》卷五評曰:「《出三藏記集》所謂不若多羅,而此曰般若多羅;又謂弗若蜜多,而此曰不如蜜多,何其異耶?曰:此但梵音小轉。」
在後來的禪宗史上,認為佛馱跋陀羅所述傳承不是正統,而是旁傳。這裏沒有辯論這個問題的必要。不管佛馱跋陀羅的禪法傳承是正是旁,總是有傳承的什麼他的修禪方法,有精妙獨特之處,且在本國就已經得「不還果」。來長安傳授禪法,對弟子進行指授,得益者多,習禪者益眾。既遭謗到廬山,譯出禪經,並加開示演講,促成遠公立禪室行道,開禪淨雙修的先河。由此可以想見佛馱跋陀羅對當時禪學影響之大。
(十)僧睿之參禪
僧睿,《高僧傳》卷六說:
「魏郡長樂人也。少樂出家,至年十八始獲從志。衣投僧賢法師為弟子,謙虛內敏,學與時竟。至年二十二,博通經論。嘗聽僧朗法師講《放光經》,屢有譏難。朗與賢有濠上之契,謂賢曰:「睿比格難,吾累思不能通,可謂賢賢弟子也。」至年二十四,遊歷名邦,處處講說……常歎曰:經法雖少,足識因果,禪法未傳,厝心無地。什後至關,因請出《禪法要》三卷。始是鳩摩羅陀所制,末是馬鳴所說,中間是外國」諸聖共造,亦稱菩薩禪。睿既獲之,日夜修習,遂精煉五門,善入六靜。」
所謂《禪法要》三卷者,即《坐禪三昧經》上下二卷,現存於大藏經中。僧睿所作《關中出禪經序》說:
「禪法者,向道之初門,泥衒之津徑也……鳩摩羅什法師,以辛丑之年(東晉隆安五年,401)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至長安,余即於其月二十六日,從受禪法,既蒙啟授,乃知學有成準,法有成條……尋蒙抄撰眾家禪要,得此三卷。」
由僧睿傳記和所作《關中出禪經序》來看,可知他追求禪法、修習禪法的熱忱。隆安五年(弘治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什到長安,同月二十六日,僧睿即從什學習禪法,並達到「精煉五門,善入五靜」的精妙境地。
(十一)僧肇對禪門之影響
僧肇,京兆人。「家貧以傭書為業。遂因繕寫,乃歷觀經史,備盡墳籍,志好玄微,每以莊、老為心要。嘗讀老子《道德章》,乃歎曰:美則美矣,然期棲神冥累之方,猶未盡善。後見舊《維摩經》,歡喜頂受,披尋玩味,乃言:始知所歸矣。因此出家。學善方等,兼通三藏,乃在冠年,而名振關輔……。後羅什至姑臧,肇自達從之,什嗟賞無極。及什適長安,肇亦隨入。及姚興命肇與僧睿等,入逍遙園助詳定經論。肇以去聖久遠,文義舛雜,先舊所解,時有乖謬。及見什諮稟,所悟更多。因出《大品》之後,肇便著《般若無知論》,凡二千餘言,竟以呈什,什讀之稱善。乃謂肇曰:吾解不謝子,辭當相挹。」《《高僧傳》卷六》)
僧肇以後又著《不真空論》、《物不遷論》、《涅槃無名論》、《寶藏論》、《維摩詰所說經注》等,對後來禪宗影響至大。有禪宗大德因讀《涅槃無名論》而豁然大悟者。如論中說:「夫至人空洞無相,而萬物無非我造。會萬物以成己者,其唯聖人乎。」雲庵云:「昔石頭和尚讀至於此,遂豁然大悟曰:聖人靡己,靡所不己,法身無相,誰云自他。圓鑒虛照於其間,萬象體玄而自現。」其他幾種著述,禪宗門下引用甚多。
(十二)道生頓悟成佛說對禪宗的影響
道生為什門四聖之一。他秉賦極高,悟玄理於言象之外。其所以倡導,妙契禪理,為後世禪宗大德所常言之。道生始幽棲於廬山七年,後遊長安,師事羅什。《高僧傳》卷七說:
「竺道生本姓魏,鉅鹿人,寓居彭城(今江蘇銅山縣),家世仕族。父為廣戚令,鄉里稱為善人。生幼而穎悟,聰哲若神……後值沙門竺法汰,遂改俗歸依,伏膺受業。既踐法門,俊思奇拔。研味句義,即自開解。故年在志學,便登講座。……初入廬山,幽木妻七年,以求其志。常以入道之要,慧解為本。故鑽仰群經,斟酌雜論,萬里隨法,不憚疲苦。後與慧家、慧嚴同遊長安,從什公受業。關中僧眾,咸謂神悟。……生既潛思日久,徹悟言外。乃喟然歎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於是校閱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報,頓悟成佛。又著《二諦論》、《佛性當有論》、《法身無色論》、《佛無淨土論》、《應有緣論》等。籠罩舊說,妙有淵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與奪之聲,紛然競起。又六卷《泥 》先至京都,生剖析經理,洞入幽微,乃說一闡提人皆得成佛。於時大本未傳,孤明先發,獨見忤眾。於是舊學以為邪說,譏憤滋甚,遂顯大眾擯而遣之。生活於大眾中正容誓曰:若我所說反於經義者,請於現身即表癘疾;若與實相不相違背者,願捨壽之時,據師子座。言竟,拂衣而遊。初投吳之虎丘山。旬日之中,學徒數百……俄而投跡廬山,銷影岩岫……後《涅槃》大本至於南京,果稱闡提悉有佛性。與前所說,合若符契。生既獲新經,尋即講說。以宋元嘉十一年(434)冬十一月庚子,於廬山精舍升於法座。神色開朗,德音俊發。論議數番,窮理盡妙。觀聽之眾,莫不悟悅。法席將畢,忽見塵尾紛然而險。端坐正容,隱幾而卒。顏色不異,似若入定。道俗嗟駭,遠近悲泣。於是京邑諸僧,內慚自疚,追而信服。其神鑒之至,徵瑞如此。」
道生秉賦天才,研究教義,剖析經理,徹悟言外。其「頓悟成禪說」對後來的禪宗影響至為巨大。見性成禪至高至極的絕唱,傳燈相續不絕,成了禪宗永久承傳的孤明朗照的心燈。
道生的頓悟成佛說立義如何,已不得而知,但觀其所撰《法華經疏 見塔品注》說:「既云三乘是一,一切眾生,莫不是佛。」又說:「以神通力,接諸大眾,皆在虛空。所以接之者,欲明眾生大悟之分,皆成於佛,示此相耳。」由此可以推知生公「頓悟成佛」說妙理之一斑了。
道生的頓悟成佛說在當時盛傳一時。如《高僧傳》卷八說:
「釋道猷,吳人。初為生公弟子,隨師之廬山。師亡後,隱臨川郡山,乃見新出《勝鬘經》,披卷而歎曰:先師昔義,暗與經同。但歲不待人,經集義後,良可悲哉!因註《勝鬘》以翊宣遺訓。凡有五卷,文煩不行。宋文筒問慧觀,頓悟之義,誰復習之?答云:生弟子道猷。即敕臨川郡,發遣出京。既至,即延入宮內。大集義僧,命猷伸述頓悟。時競辯之徒,關責互起。猷既積思參玄,又宗源有本,乘機挫銳,往必摧鋒。帝乃撫幾稱快。」
《高僧傳》卷八說:「釋法瑗,姓辛,隴西人。……瑗幼而闊達,倜儻殊群。路見貧寒,輒脫衣為惠。初出家,事渠州沙門竺慧開……後東適建業,依道場慧觀為師。篤志大乘,傍尋數論。……後入廬山,守靜味禪。澄思五門,遊心三觀。……後文帝訪覓述生公頓悟義者,乃敕下都。使頓悟之旨,重申宋代。」使頓悟之說與修禪相結合。
(十三)玄高、寶雲、慧觀的修禪
隨佛馱跋陀羅受學禪法的,有玄高、寶雲、慧觀等名僧。然而以習禪獨擅美名者,則為玄高。如《高僧傳》卷十二說:
「釋玄高,姓魏,本名尋育,馮翊萬年人也。……既背俗乖世,改名玄高。……受戒已後,專精禪律。聞關右有浮馱跋陀禪師,在石羊寺弘法,高往師之。旬日之中,妙通禪法。……高徒眾三百,往居山舍,神情自若,禪慧彌新。」
釋寶雲,未詳氏族,傳雲涼州人。少出家,精勤有學行。於東晉隆安初往西竺求法,親拜聖跡,遍學梵書。天竺諸國音字詁訓,悉皆備解。後還長安,隨佛馱跋陀羅禪師學習禪觀。安止京都道場寺時,眾僧以雲志力堅猛,弘道絕域,莫不披襟音問,敬而愛焉。雲譯出新《無量壽經》等。晚出諸經,雲所治定。華梵兼通,音訓允正。雲之所定,眾咸信服。雲性好幽居,以保閑寂。遂適六合山寺。又譯《禪本行贊經》等。山多荒民,俗好草竊,雲說法教誘,多有改悟。禮事供養,十室而九。以元嘉二十六年(449)終於山寺,春秋七十有四。
釋慧觀,俗姓崔,清河人。十歲便以博見馳名。弱年出家,遊方受業。與寶雲為友,從慧遠、羅什學。又從佛馱跋陀羅諮詢禪要。慧觀風神秀雅,思入玄微。時人稱之曰:「通情則生、融上首,精難則觀、肇第一。」故向他求法問道者,日不空筵。
在這同一時期,精於禪法而馳名於世的,還有智嚴、慧覺、罽賓沙門曇摩密多,西域沙門僵良耶舍,天竺水少門僧伽達多、僧伽羅多哆等。都是兼明三藏,而以禪門為專業,明悟超群,數日入定,正受三昧。大弘禪業,以禪定知名於世者,具載《名僧傳抄》、《高僧傳》中,不一一備舉了。
(十四)寶志是祖師禪的肇始者
據《高僧傳》所說,寶志(亦作保志)是一位神異莫測的異人,示現的靈跡甚多。他少年出家,即師事鍾山道林寺僧儉,專修禪觀。《高僧傳》卷十一說:
「釋保志,本姓朱,金城人,少出家,止京師道林寺。師事沙門僧儉為和尚,修習禪業。至宋泰始(466—471)初,忽如僻異。居止無定,飲食無時,發長數寸,常跣行街巷,執一錫杖,杖頭掛剪刀及鏡,或掛一兩匹帛。齊建元(480—482)中,稍見異跡。數日不食,亦無饑容。與人言,始若難曉,後皆效驗。時或賦詩,言如讖記。京土士庶,皆敬事之。齊武帝謂其惑眾,收駐建康。明旦人見其入市,還檢獄中,志猶在焉。……(梁武帝)即位,下詔曰:志公跡拘塵垢,神遊冥寂。水火不能焦濡,蛇虎不能侵懼。語其佛理,則聲聞以上。談及隱淪,則遁仙高者。豈得以俗士常情,空相拘制,何其鄙狹一至於此。自今行來,隨意出入,勿得復禁。志自是多出入禁內。……志知名顯奇,四十餘載。士女恭事者,數不可稱。至天監十三年(514)冬,於台後堂謂人曰:菩薩將去。未及旬日,無疾而終。屍骸香軟,形貌熙悅。臨亡,自燃一燭,以付後閣舍人吳慶。慶即啟聞。上歎曰:大師不復留矣!燭者,將以後事囑我乎?因厚加殯送,葬於鍾山獨龍之簞。仍於墓所立開善精舍,敕陸 制銘辭於塚內。王筠勒碑文於寺門。傳其遺像,處處存焉。初志顯跡之始,年可五六十許,而終亦不老。人咸莫測其年。有徐捷道者,居於京師九日臺北,自言是志外舅弟,小志四年。計志亡時,應年九十七。」
寶志於生活起居,行住坐臥,都無定相,變幻莫測,示現靈跡之事很多,所說隱語,都成應驗。其答梁武帝所問,俱為祖師禪的機鋒,如塗毒鼓、太阿劍,聞之者喪,嬰之者斷,不可以心思意解者。梁武帝一日問志西元:「弟子煩惱未除,何以治之?」答云:「十二(識者以為十二因緣治惑藥也)。」又問十二之旨。答云:「旨在書字時節刻漏中(識者以為書之在十二時中)。」又問:「弟子何時得靜心修習?」答云:「安樂禁(識者以為禁者止也,至安樂時乃止耳)。」其辭旨隱沒難解,類皆如此。
寶志還作有《大乘贊》十首,《十四科頌》十四首,《十二時頌》十二首。辭意內涵,與後時禪宗旨趣多所冥符,禪宗門下諸祖師多有引用者。故說寶志之倡導教化,已開祖師禪之先河,實不為過。
(十五)傅翕寫出了大乘禪的《心王銘》
與寶志同時的清信士名傅翕者,自號當來下生善慧大士,於松山頂,躬耕而居之。乃說一偈曰:「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有人盜菽麥瓜果,大士見之,即與籃籠盛去。日常傭作,夜則行道。見釋迦、金栗、定光三如來放光襲其體。自言「我得首楞嚴定」(見《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七)。
梁大通六年(534)正月二十八日,遣弟子致書於梁武帝。書曰:
「雙林樹下,當來解脫善慧大士,白國主救世菩薩,今欲條上中下善,希能受持。其上善,略以虛懷為本,不著為宗。亡相為因,涅槃為果。其中善,略以治身為本,治國為宗。天上人間,果報安樂。其下善,略以護養眾生,勝殘去殺,普為百姓,俱稟六齋。今聞皇帝崇法,欲伸論義,未遂襟懷;故遣弟子傅睢告白。」(同上)
武帝覽書後,迎住建業。有所諮問,大士答者,多屬禪門旨趣的機鋒語句。梁武帝請大士講《金剛經》,大士才升座,以尺揮案一下,便下座。帝愕然!寶志曰:陛下還會麼?」帝曰:「不會。」志公曰:「大士講經竟。」又一日,正講經時,武帝至。大眾皆起,大士端坐不動。近臣報曰:「聖駕在此,何不起立?」大士曰:「法地若動,一切不安。」
陳太建元年(569)己丑四月二十四日,大士示眾曰:「此身甚可厭惡,眾苦所集,須慎三業,勤修六度。若墮地獄,卒難得脫,常須懺悔。」又曰:「……《大品經》云:『有菩薩從兜率來,諸根猛利,疾與般若相應』即吾身是也。」言訖趺坐而終,壽七十三。示意為彌勒菩薩示現,世人稱之為傅大士。
大士曾創設輪藏,如《神僧傳》卷四說:
「初大士在日,常以經目繁多,人或不能遍閱,乃就山中建大層龕,一柱八面,實以諸經,運行不礙,謂之輪藏。仍有願言:登吾藏門者,生生世世不失人身。從勸世人,有發菩提心者,能推輪藏,是人即以持誦諸經功德無異。今天下所建輪藏,皆設大士像,實始於此。」
至舍宅建寺,施家資為眾生,供養三寶,預示懸知等事甚多,這裏不具錄。大士著有《心王銘》,對禪宗意趣的影響甚為深遠。茲抄錄全文如下。
觀心空王,玄妙難測。無形無相,有大神力,
能滅千災,成就萬德。體性雖空,能施法則。
觀之無形,呼之有聲,為大法將,心戒傳經。
水中鹽味,色裏膠青,決定是有,不見其形。
心王亦爾,身內居停,面門出入,應物隨情。
自在無礙,所作皆成。了本識心,識心見佛。
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念念佛心,佛心念佛。
欲得早成,戒心自律。淨律淨心,心即是佛。
除此心王,更無別佛。欲求成佛,莫染一物。
心性雖空,貪瞋體實,入此法門,端坐成佛。
到彼岸已,彼波羅蜜。慕道真士,自觀自心。
知佛在內,不向外尋,即心即佛,即佛即心。
心明識佛,曉了識心,離心非佛,離佛非心。
非佛莫測,無所堪任,執空滯寂,於此漂沈。
諸佛菩薩,非此安心,明心大士,悟此玄音。
身心性妙,用無更改,是故智者,放心自在。
莫言心王,空無體性,能使色身,作邪作正。
非有非無,隱顯不定,心性離空,能凡能聖。
是故相勸,好自防慎,剎那造作,還復漂沈。
清淨心智,如世黃金,般若法藏,並在身心。
無為法寶,非淺非深,諸禪菩薩,了此本心。
有緣遇者,非去來今。
即心即佛的禪宗旨趣,辭句中透露無餘,有緣遇者,也許當下把著鼻孔!
除上來所舉歷代傳譯和弘倡禪法的大德祖師外,在《高僧傳》卷十一《習禪篇》有傳的二十一人,附見的十一人;《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七亦說「禪門達者雖不出世,有名於時者十人」。不見僧傳,而在別的佛教著述中提到的修習禪法的人也還不少。這些,都說明了達磨沒有來中國以前,中國已經有禪學在流傳,從小乘禪到大乘禪以至祖師禪,以發展的軌跡隱然可尋。所以在達磨來中國以前,只能說沒有奕葉傳燈的禪宗,但禪學的傳譯倡導和修習,還是由無而有,由有而熏修法備,遂步興盛發展起來。
讀了《續高僧傳》、《寶林傳》、《傳法正宗記》、《景德傳燈錄》、《釋門正統》、《付法藏傳》、《林間錄》、《三寶記》、《內典錄》、《人天眼目》、《禪祖統紀》、《佛祖歷代通載》、《中國禪學考》等十幾種佛教史籍,對有關菩提達磨的承傳,來中國的年代,與梁武帝的問答,九年面壁、傳衣法、定宗旨、六次受毒、只履西歸等事跡的記載,各有差異,有辯證的,也有非難者,誰正誰謬,誰是誰非,讓佛教歷史學者去研究考證吧。我還是以《景德傳燈錄》、《傳法正宗記》等為主,按傳統說法來談菩提達磨開創中國禪宗的史實。因為禪宗的極則,實無一法相傳,更無一法授人,只是以心心契合的證明來表示相傳,稱之為「千聖不傳的傳」。所以對文字記載,字斟句酌的辯證,在傳燈史實上,雖有不同的說法,然禪自有禪的傳燈授法的由來,即以釋尊的正覺為禪宗的起源。所以禪宗又稱為「佛心」宗。
禪宗傳授的基礎,不在於經典,是在於大圓滿的佛心。所以達磨大師說:「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因此說到菩提達磨來中國傳授禪宗,還得從佛直傳大迦葉尊者的大圓滿覺心說起。
相傳世尊一日在靈山會上,拈一枝金婆羅花示眾。時大眾皆默默不得其要領,唯獨大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此即禪宗所傳的「拈花微笑」公案,亦即釋尊與迦葉的大法授受。在這拈花微笑,心心交照之間,迦葉尊者就成為傳燈的第一祖。
世尊至多子塔前,命摩訶迦葉分座令坐,以僧迦黎圍之,遂告曰:「吾以正法眼藏,密付於汝,汝當護持,並敕阿難副貳傳化,無令斷絕。」並說偈曰:「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無,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爾時世尊說此偈已,復告迦葉:「吾將金縷僧伽黎衣傳付於汝,轉授補處,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壞。」迦葉聞偈,頭面禮足,曰:「善哉!善哉!我當依敕,恭順佛教。」(以上見《傳燈錄》、《指月錄》、《傳法正宗記》)
《傳法正宗記》卷一評曰:
「付法於大迦葉者,其於何時,必何以而明之耶?曰:昔涅槃會之初,如來告諸比丘曰:「汝等不應作如是語,我今所有無上正法,悉以付囑摩訶迦葉。是迦葉者,當為汝等作大依止。」(見《涅槃經》卷二)此其明矣。然正宗者,蓋聖人之密相傳授,不可得必知其處與其時也,以經酌之,則《法華》先而《涅槃》後也,方說《法華》而大迦葉預焉,及《涅槃》而吾謂付法之時,其在二經之間耳。」
禪的始傳,自釋尊與迦葉間授受以後,二十八傳至菩提達磨,形成了直指單傳的禪宗,菩提達磨為中國禪宗的初祖。
菩提達磨南天竺國人,姓剎帝利(《續高僧傳 菩提達磨傳》云是婆羅門種),是香至王的第三子。因二十七祖般若多羅至其國受王供養,說法王宮,乃得相見。及父王去世,遂辭諸兄,從般若多羅出家。《傳法正宗記》卷五說:
「我素不顧國位,欲以法利物,然未得其師,久有所待。今遇尊者,出家決矣,願悲智見容。般若受其禮,為之剃度曰:汝先入定,蓋在日光三昧耳,汝於諸法已得通量,今宜以菩提達磨為汝之名。會聖僧與受具戒。當此時其地三震,月明晝現,尊者尋亦成果。自此其國俗因以達磨多羅稱之。……益囑尊者曰:汝且化此國,後於震旦,當有大因緣,然須我滅後六十七載,乃可東之,汝若速往,恐衰於日下。
所謂「後於震旦,有大因緣」者,菩提達磨曾問般若多羅尊者,震旦有大士堪為法器否,尊者答他說:「汝所化之方,獲菩提者不可勝數。」
般若多羅入滅之後,達磨從師教,且留本國勉行教化。時有比丘名佛大先者,俱出於般若多羅之門,故二人每以兄弟之禮相遇,並弘大法,時人稱美,謂之二甘露門。
達磨化導其國六十餘年,遵從師教,震旦緣熟,行化時至,乃先辭祖塔,次別同學,後至王所,慰而勉之曰:「當勤修白業,護持三寶,吾去非晚,一九即回。」王聞師言,涕淚不能留,即為治裝,載以大舶,躬率親戚臣屬,送於海岸。國人觀者,皆泣下而別。達磨泛重溟,經過三年,達於中國南海。時當梁武帝普通元年(520)庚子九月二十一日(傳燈諸書說是梁普通八年,今按史書記載普通紀年只有七年)。廣州刺史蕭昂,備禮迎接,上表奏聞於武帝。帝覽表後,遣使持詔迎請,其年十一月一日遂至建業(傳燈諸書皆稱蕭昂以達磨事奏聞武帝,及考昂傳,不見其做廣州刺史事,惟昂侄蕭勵當時嘗作此州刺史,恐皆傳錄音誤以勵為昂耳」。既至皇宮,詔尊者陪坐正殿,帝乃問曰:「朕即位以來,嘗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師曰:「並無功德,」帝曰:「何以無功德?」師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日:「淨智妙國,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曰:「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師曰:「廓然無聖。」帝日:「對朕者誰?」師曰:「不識。」帝不能領悟。祖知機緣不契,是月十九日潛回江北,十一月二十三日屆於洛陽。實當後魏孝明太和十年(486,《傳法正宗記》作孝明正光元年,520)。寓止於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能測,謂之壁觀婆羅門。
洛陽有僧名神光者,乃曠達之士,久居伊洛,博覽群書,善談玄理,每自歎曰:「孔老之教,禮術風規,莊易之書,未盡妙理,及聞達磨大士風範尊嚴,住止少林,至人在茲,我當往師之。」遂去彼處,晨夕參承。光雖事之盡禮,祖常端坐面壁,未始為語。光自感曰:「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濟饑,布發掩泥,投崖飼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今豈有萬萬分之一耶?」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天下大雪,光堅立不動,積雪過膝,立愈恭敬,祖顧而憫之,問曰:「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光悲淚曰:「惟願和尚慈悲,開甘露法門,廣度群品。」祖曰:「諸佛無上妙道,雖曠劫精勤,能行難行,能忍難忍,尚不得至,豈此微勞小效而輒求大法!」光聞師誨勵,潛取利刀,自斷左臂,置於師前。師知是法器,乃曰:「諸佛最初求道,為法忘形,汝今斷臂吾前,求亦可在。」……光曰:「諸佛法印可得聞乎?」師日:「諸佛法印,非從人得!」光曰:「我心未甯,乞師與安!」師曰:「將心來與汝安!」曰:「覓心了不可得。」師曰:「與汝安心竟。」光由是有所契悟,祖遂易其名曰慧可。
此後緇白之眾,皆靡然趨之於祖,其聲既振,遂聞於魏朝,孝明帝聞祖異跡,遣使持詔迎請,前後三次,祖不下少林,帝彌加欽尚,遂賜二摩納袈裟,金銀器物若干,祖皆辭讓,以至三返。帝意彌堅,祖乃受之。自此緇白之眾,倍加信向。
祖在魏地居止九年,一天忽向其門人曰:我欲西返天竺,時將至矣,汝等盍各言所得乎?門人道副對曰:「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師曰:「汝得吾皮。」尼總持曰:「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肉。」道育曰:「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最後慧可禮拜,依位而立。師曰:「汝得吾髓。」乃顧慧可而告之曰:「昔如來以正法眼付迦葉,而輾轉至我。我今以付於汝,汝當護持。並授袈裟,以為法信。各有所表,宜可知矣。」可曰:「請師指陳。」師曰:「內傳法印,以契證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後代澆薄,疑慮競生,云吾西天之人,言汝此方之子,憑何得法?以何證之?汝今受此衣、法,卻後難生,但出此衣並吾法偈,用以表明,其化無礙。至吾滅後二百年,衣止不傳,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說理者多,悟性者少。雖潛符密證,千萬有餘。汝當闡揚,勿輕未悟,一念回機,便同本得。聽吾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祖又謂慧可曰:「此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此經是如來心地要門,極談法要。可以為世間眾生開示悟人。」祖還說:「我離開南印來此東土,見此赤縣神州,有大乘氣象而未得其應,遂逾大海,越過沙漠,為法求人久默待之,今得付授,其殆有終。」
據《別記》說,祖初居少林寺痍年,為二祖說法,只教「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慧可種種說心說性,曾未契理,祖只遮其非,不為說無念心體。慧可忽曰:「我已息諸緣。」祖曰:「莫成斷滅去否?」可曰:「不成斷滅。」祖曰:「何以驗之,云不斷滅?」可曰:「了了常知,言之不可及。」祖曰:「此諸佛所傳心體,更勿疑也。」
這一段記錄,值得參禪的人善為注意,特別是初下手用功的人,尤須仔細善用。
祖在說完了上面一段話後,乃與徒眾往禹門千聖寺。居止三天,有其城太守楊衒之者,其人素喜佛事。聞祖至,乃來敬禮。因問曰:「西土五印,師承為祖,其道如何?」祖曰:「明佛心宗,寸無差誤,行解相應,名之曰祖。」又問:「此外如何?」祖曰:「須明他心,知其古今,不厭有無,亦非取故。不賢不愚,無迷無悟,若能是解,亦名為祖。」衒之復曰:「弟子歸心三寶,亦有年矣,,而智慧昏蒙,尚迷真理。適聽師言,罔知攸措,願師慈悲,開示宗旨。」祖知懇到,即說偈曰:
亦不睹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
亦不捨愚而近賢,亦不拋迷而就悟。
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
不與凡聖同躔,超然名之曰祖。
衒之聞偈,悲喜交集,並說:「願師久住世間,化導群有。」師曰:「吾即逝矣,不可久留,根性萬差,多逢患難。」衒之問:「不知是什麼人,弟子為師除得否?」祖曰:「吾以傳佛秘密,利益迷途,害彼自安,必無此理。」衒之曰:「自師至此,誰曾見傷?幸示其人,我為除之。」祖曰:「言之則將有損,吾寧往矣,豈忍殘人快己。」而衒之問得更堅決,益懇曰:「非敢損人,但欲知之耳。」祖不得已,遂說偈曰:
江槎分玉浪,管炬開金鎖,
五口相共行,九十無彼我。
衒之聞偈,莫測其義,默記於懷,禮辭而去。
《續高僧傳》卷十九說,「譬觀四行,為達磨之道。」《傳法正宗記》卷六說,四獨曇行琳序之,餘書則未見,認為非達磨傳道的極談。縱使是曇琳得之於達磨,亦恐係達磨隨機方便而說。但「二入四行」強調參禪者應借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的觀點,我覺得這也是達磨對參禪者至關重要的教導。且敦煌石窟發現的《楞伽師資記·菩提達磨傳》裏也說:「此四行是達磨禪師親說,余則弟子曇琳記師言行,集成一卷,名為《達磨論》也。」茲據《景德傳燈錄》卷三十錄全文如下:
《菩提達磨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弟子曇琳序:
「法師者,西域南天竺國,是大婆羅門國王第三之子也。神慧疏朗,聞皆曉悟,志存摩訶衍道,故捨素從緇,紹隆聖種,冥心虛寂,通鑒世事。內外俱明,德超世表。悲海邊隅,正教陵替。遂能遠涉山海,遊化漢魏。忘心之士,莫不歸信,存見之流,乃生譏謗。於時唯有道育、慧可,此二沙門,年雖後生,俊志高遠,幸逢法師,事之數載,虔恭諮啟,善蒙師意。法師感其精誠,誨以真道。令如是安心,如是發行,如是順物,如是方便。此是大乘安心之法,令無錯謬。如是安心者壁觀,如是發行者四行,如是順物者防護譏嫌,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此略序所由云爾。
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種:一者理入,二者行入。理入者,謂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也捨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於文教,此即為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為,名之理入。行入者,謂四行,其餘諸行,悉入此中。何等四耶?一、報冤行,二、隨緣行,三、無所求行,四、稱法之行。云何報冤行,謂修道行人,若受苦時,當自念言:我從往昔無數劫中,棄本從末,流浪諸有,多起冤憎,違害無限。今雖無犯,是我宿殃惡業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見與,甘心忍受都無冤訴。經云:逢苦不憂。何以故?識達故。此心生時,與理相應,體冤進道,故說言報冤行。二、隨緣行者,眾生無我,並緣業所轉,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是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不動,冥順於道,是故說言隨緣行也。三、無所求行者,世人長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智者悟真,理將俗反,安心無為,形隨運轉,萬有斯空,無所願樂,功德黑昱,常相隨逐。三界久居,猶如火宅,有身皆苦,誰得而安。了達此處,故捨諸有,息想無求。經云:「有求皆苦,無求乃樂。」判知無求,真為道行,故言無所求行也。四、稱法行,性淨之理,目之為法,此理眾相斯空,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經云:「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智者若能信解此理,應當然稱法而行。法體無慳,於身命財,行檀捨施,心無吝惜,達解三空,不倚不著,但為去垢,稱化眾生,而不取相,此為自行,復能利他。亦能莊嚴菩提之道。檀施既爾,餘五亦然。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無所行,是為稱法行。」
居千聖寺不久,祖以化緣既畢,端居而逝。其時必後魏幼主釗與孝莊帝廢立之際。是歲乃當梁武帝大通二年(528)。以其年葬於熊耳山,起塔於定林寺。
傳說其後三年,魏宋雲自西域返回時,與達磨相遇於蔥嶺,見其手攜只履,翩翩獨行。雲即問曰;「大師何往?」祖曰:「西天去。」即謂雲曰:「汝主已崩。」雲聽聞茫然相別什麼雲回覆命,明帝果已去世。雲尋以其事奏聞於後主孝莊帝,帝令發其壙視之,唯一草履尚在。朝廷為之驚歎,詔取所遺之履,存於少林寺供奉。至唐開元十五年(727)丁卯,為通道者竊往五臺山僧寺供養,後亦亡之,今不知所在。
禪的起源,在於世尊的正覺。雖然從歷史記載上看傳燈似乎成為問題,然禪的傳燈授受,心心相印,有其由來。如《景德傳燈錄》卷一說,世尊一日在靈山會上告弟子摩訶迦葉:「吾以清淨法眼,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正法,將付於汝,汝當護持。並敕阿難副貳傳化,無令斷絕。」而說偈言:
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
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爾時世尊說此偈已,復告迦葉:「吾將金縷僧伽黎衣,傳付於汝。轉授補處,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壞。」迦葉聞偈,頭面禮足,曰:「善哉!善哉!我當依敕,恭順佛教。」
經過這大法授受,大迦葉尊者於是成了禪宗第一祖。自此歷代祖師傳法付衣,成為大法傳授、燈燈相續的真傳。直到菩提達磨繼承這一傳授,成為第二十八祖。梁普通年間,菩提達磨尊者來到中國,傳授給慧可,於是達磨成了開創中國禪宗的初祖。達磨亦付慧可僧伽黎衣和寶缽,以為法信。所謂「內傳法印,以契證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並說:「吾滅後二百年,衣缽止不傳,法亦大盛。」乃說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祖又曰:「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人。」
二祖慧可大師,武牢人,姓姬氏。母始懷妊時,有異光發其家,及出生而名之曰光。少小超群好學,世間之書無不博覽,尤其善談老莊。後覽禪書遂盡棄前學。年三十遠遊求師,至洛陽龍門香山,依寶靜禪師出家,尋得戒於永穆寺。遍學大小乘教義,未幾而經論皆通。三十二歲復返香山,終日宴坐,又經八載,於寂默中忽見一神入告曰:「將欲受果,何滯此耶?大道非遙,汝其南矣。」第二天,忽覺頭痛,至不可忍。其師欲為治之,忽聞空中有聲曰:「此乃換骨,非是常痛。」往見其師述說其事,靜視之,見頂骨如五峰秀出,以有神異,更名神光。其師寶靜與之曰:「汝相吉祥,當有所證,神令汝南者,斯則少林達磨大士必汝之師也。」可遂至少林寺,立雪斷臂求法印,果得其傳授,達磨為其易名慧可。
北齊天保二年(551),有一居士,年四十許,不稱姓名,趨前禮拜而問可曰:「弟子身纏風恙,請和尚懺罪。」可曰:「將罪來,與汝懺。」居士良久云:「覓罪了不可得。」可曰:「我與汝懺罪竟,宜依佛法僧住。」士曰:「今見和尚,已知是僧,未審何名禪法?」師曰:「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士曰;「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佛宗法無二也。」可深器之,即為剃發云:「此法寶也,宜名僧璨。」其年三月十八日,於先福寺受具。自茲疾漸愈。執侍巾瓶二載,可乃告曰:「菩提達磨遠自竺乾,以正法眼藏並信衣密付於吾,吾今授汝。汝當守護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花生;
本來無有種,花亦不曾生。
付衣法已曰:「我有宿累在鄴,將往償之,善去善行。」於是即於鄴都隨宜說法,一音演暢,四眾歸依。如是積三十四載,後邑宰翟仲侃惑僧辨和邪說,加師以非法,祖怡然委順,因是而化,世壽一百七歲。即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癸丑三月十六日。葬於磁州滏陽縣東北七十裏。唐德宗諡大祖禪師。
三祖僧璨大師,不知何許人。以白衣謁見二祖慧可,不稱姓名,因答有語,乃祖之出家。授法付衣後,可誡之曰:「後必有難,汝當遠引避之。」璨從其言,遂隱於舒州皖公山。當後周武帝毀滅佛法,璨往來於太湖縣司空山,居無常處,積十餘載,時人無能知者。
隋開皇年間,有沙彌道信者,年始十四歲,一旦來禮座下,請問之曰:「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師曰:「誰縛汝?」曰:「無人縛。」璨曰:「何更求解脫乎?」信於言下大悟,願以弟子禮事之。服勞九載,後於吉州受戒,侍奉尤謹。祖屢試以玄微,知其緣熟,乃付衣法。「昔如來大法眼藏,今以付汝,並其衣缽,汝皆將去。聽吾偈曰:
花種雖因地,從地種花生。
若無人下種,花地盡無生。
並曰:「汝善傳之,無使其絕。」
祖傳法以後,孑然往適羅浮山,悠遊二載,卻回舊址。逾月士民奔趨大設壇供,祖為四眾廣宣心要訖,於法會大樹下,合掌立化。時當隋朝大業丙寅年(606)十月十五日。唐玄宗諡鑒智禪師,塔曰覺寂。
僧璨著有《信心銘》,茲錄全文如下: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
違順相爭,是為心病。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
一種不通,兩處失動。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
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不用求臏,唯須息見。
二見不住,慎莫追尋。才有是非,紛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無咎無法,不生不心。能由境滅,境逐能沈。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無是一空。
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粗,寧有偏覺。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小見狐疑,轉急轉遲。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體無去住。
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繫念乖真,昏沈不好。
不好勞神,何用疏親。欲取一乘,勿惡六塵。
六塵不惡,還同正覺。智者無為,愚人自縛。
法無異法,妄自愛著。將心用心,豈非大錯。
迷生寂亂,悟無好惡。一切二邊,良由斟酌。
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
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
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
兩既不成,一何有爾。究竟窮極,不存軌則。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盡淨,正信調直。
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
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真如法界,無他無自。
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萬年。
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極小同大,忘絕境界。
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
若不如是,必不須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但能如是,何慮不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
言語道斷,非去來今。
四祖道信大師司馬氏,世居河內,後徙蘄州廣濟縣。師生而超異,幼慕空宗諸解脫門,宛如宿習。隋開皇十二年(592),以沙彌參見僧璨尊者,既問答悟道,遂禮拜師之。又九年,乃得其付法授衣。既嗣祖風,攝心無寐,脅不至席六十年。
唐武德七年(624),祖返蘄之破頭山,(即今之雙峰山),大弘所得之法,四方學士,雲集法筵。太宗聞其風尚,嘗三詔皆辭不起。又詔並謂使臣曰:「今復不從吾命,即取首來。」詔至,「果逆上意」。祖即引頸待刃。使者還,以此奏之。太宗嘉其堅貞,慰諭甚盛。此時,祖已居山二十年。
一日往黃梅縣,路逢一小兒,可七歲許,骨相奇秀,異乎常童。祖因問曰:「子何姓?」答曰:「姓即有,非常姓。」祖曰:「是何姓?」答曰:「是佛性。」祖曰:「汝無姓耶?」答曰:「性空,故無。」祖默識其為法器,即顧侍者道:「此兒非凡之器,後當大興佛事。」遂請允其父母捨為弟子。祖為剃度,名之曰弘忍。其後乃命曰:「昔如來傳正法眼,轉至於我,我今付汝,並前祖信物衣缽,汝皆將之。勉其傳授,無使斷絕,聽吾偈曰:
花種有生性,因地花生生。
大緣與信合,當生生不生。
高宗永徽辛亥歲(651)閏九月四日,忽垂誡門人曰:「一切諸法,悉皆解脫,汝等各自護念,流化未來。」言訖安坐而逝。世壽七十二,塔於本山。代宗諡大醫禪師,塔曰慈雲。
五祖弘忍大師,蘄州黃梅人,姓周氏。傳其前生為破頭山中栽松道者,嘗請於四祖曰:「法道可得聞乎?」祖曰:「汝已老,脫有聞,其能廣化邪?倘若再來,吾尚去遲汝。」路經水邊,見一女子洗衣,向其揖曰:「寄宿得否?」女曰:「我有父兄,可往求之。」曰:「汝答應了,我即敢行。」女首肯之。女周氏季子也。歸輒懷孕,父母大惡,逐之。女無所歸,日傭紡裏中,夕止於眾館之下。不久,生一子,以為不祥,因拋濁港中,明日見之,溯流而上,氣體鮮明。大驚,遂舉之。撫養成童。隨母乞食,裏人呼為無姓兒,性大聰明,有所聞見,無難易者,一皆曉了。風骨絕異,有聖人相。有智者見之歎曰:「此兒具大人相,所不及如來者,缺七種相耳。」七歲時遇道信大師,出家受戒,嗣法後,化於破頭山,教化大盛。是時天下慕其風者,不遠千里而趨之,學者稱為東山法門。
《景德傳燈錄》卷三說:
「咸亨中(670—673)有一居士,姓盧名慧能,自新州來參謁。師問曰:「汝自何來?」曰:「嶺南。」師曰:「欲須何事?」曰:「唯求作佛。」師曰:「嶺南人無佛性,若為得佛?」曰:「人即有南北,佛性豈然?」師知是異人,乃呵曰:「著槽廠去。」能禮足而退,便入碓坊,服勞於杵臼之間,晝夜不息。經八月,師知付授時至,遂告眾曰:「正法難解,不可徒記吾言,持為己任。汝等各自隨意述一偈,若語意冥符,則衣法皆付。」時會下七百餘僧。上座神秀者,學通內外,眾所宗仰,咸共推稱云:「若非尊秀,疇敢當之?」神秀竊聆眾譽,不復思惟,乃於廊壁書一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師因經行,忽見此偈,知是神秀所述,乃讚歎曰:「後代依此修行,亦得勝果。」其壁本欲令處士盧珍繪《楞伽變相》,及見題偈在壁,遂止不畫,各令誦念。能在碓坊,忽聆誦偈,乃問同學:「是何章句?」同學曰:「汝不知和尚求法嗣,令各述心偈?此則秀上座所述。和尚深加歎賞,必將付法傳衣也。」能曰:「其偈云何?」同學為誦。能良久曰:「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同學呵曰:「庸流何知,勿發狂言。」能曰:「子不信耶?願以一偈和之。」同學不答,相視而笑。能至夜,密告一童子,引至廊下,能自秉燭,令童子於秀偈之側,寫一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大師後見此偈曰:「此是誰作,亦未見性。」眾聞師語,遂不之顧。逮夜,乃潛令人自碓坊召能行者入室告曰:「諸佛出世為一大事故,隨機大小而引導之,遂有十地、三乘、頓漸等旨,以為教門。然以無上微妙、秘密圓明、真實正法眼藏,付於上首大迦葉尊者,輾轉傳授二十八世。至達磨屆於此土,得可大師承襲以至於吾,今以法寶及所傳袈裟用付於汝。汝自保護,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
能居士跪受衣法,啟曰:「法則既受,衣付何人?」祖曰:「昔達磨初至,人未知信,故傳衣以明得法。今信心已熟,衣乃爭端,止於汝身,不復傳也。且當遠隱,俟時行化,所謂授衣之人,命如懸絲也。」能曰:「當隱何所?」師曰:「逢懷即止,遇會且藏。」能禮足已,捧衣而出。是夜南邁,大惲莫知。忍大師自此不復上堂。凡三日。大眾疑怪,致問。祖曰:「吾道行矣!何更詢之?」復問:「衣法誰得耶?」師曰:「能者得。」於是眾議盧行者名能,尋訪既失,懸知彼得,即共奔逐。忍大師既付衣法,復經四載,至上元二年(675),忽告眾曰:「吾今事畢,時可行矣。」即入室,安坐而逝。壽七十有四。建塔於黃梅之東山。代宗皇帝諡大滿禪師、法雨之塔。」
六祖慧能大師,俗姓盧氏,其祖先范陽人,父名行□,武德年中,謫宦新州,乃生慧能,遂為新州籍人。三歲喪父,其母守志,不復適人。獨養尊者,以終其身。然其家貧,母子生活艱難,尊者遂打柴以養母。一日負柴至市中,聞有人讀誦《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有所感悟,因問誦經人曰:「此何經耶?君得之於何人?」曰:「此名《金剛經》,得於黃梅忍大師。大師嘗謂人曰:「若持此經,得速見性。」尊者聞語歡喜,欣然發意出家求法。乃乞於一友,為母積備資糧,辭母告其往黃梅為法尋師之意。既抵黃梅,參禮五祖。弘忍大師一見,默識其法器。乃使之人碓房中去踏米。經八個月,祖知其機已熟,乃召集座下眾僧,教令各試呈得法偈語。當慧能呈偈後五祖潛入碓房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已久,猶欠篩在。」這就是說雖已徹悟,單立無依,靈明不昧,尚未得師之印可。五祖去後,慧能於三更入五祖室。五祖復徵其初悟「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語,慧能言下大徹,遂啟五祖曰:「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祖知悟本性,謂慧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遂傳衣法,慧能受衣法後,南還廣州,落發於法性寺,得具戒後,至韶陽曹溪,四眾雲歸,方以其法普傳。
《五燈會元》卷一說:「一日,六祖謂眾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汝等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能含藏長養,成就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溥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先天元年(712)告諸四眾曰:「吾忝受忍大師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汝等信根純熟,決定不疑,堪任大事。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皆悉生。
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說偈已,復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淨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祖說法利生,經四十載,其年七月六日,命弟子往新州國恩寺,建報恩塔,仍令倍工。國恩寺乃祖家舊址,為塔之意乃欲報其父母之德。
先天二年七月一日,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速理舟楫。」時大眾哀慕,乞師且住。祖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曰:「師從此去早晚卻回。」祖曰:「葉落歸根,來時無日。」又問:「師之法眼,何人傳受?」祖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指月錄》卷四說:
「八月三日復示眾曰: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復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說偈己,端坐至三更,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暨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並衣缽曹溪。次年七月入塔。春秋七十有六。蓋年二十四而傳衣,三十九祝發,說法利生三十七載。
唐憲宗皇帝諡大鑒禪師,塔曰元和靈照。
禪宗正傳旁傳的關係,猶如中國封建時代一家之嫡庶關係,雖然嫡庶有別,但其血脈系統則是一。得其傳法,直下相承,則為正傳,顯其尊貴。旁傳者雖得其同一之法,則稱為支派,表示其有別於正傳,不如正傳尊貴。在印度第二祖阿難尊者,就旁傳一人,即末田底迦。第二十四祖師子尊者,亦旁傳法嗣一人,就是達磨達。如是直到中國五祖以前旁傳的共有二百零五人。
這裏介紹的是禪宗五祖的旁傳情況,選擇其可述者,略加介紹,使初參學者,知道禪宗有正傳旁傳的差別而已,非有鄙視旁傳之意,學者當知之。
初祖達磨大師,旁出法嗣三人。
釋迦世尊以化期將盡,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傳法給摩訶迦葉,在說付法偈後,復將金縷僧伽黎衣傳付與他。因此歷代諸祖傳法,亦必授衣,成為禪宗大法授受的正傳。至菩提達磨大師到中國傳法授衣為第二十八傳。
菩提達磨大師在河南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後,欲返天竺,乃命門人曰:「時將至矣,汝等盍各言所得乎?」門人道副對曰:「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祖曰:「汝得吾皮。」尼總持曰:「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肉。」道育曰:「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最後慧可禮拜,依位而立。師曰:「汝得吾髓。」乃顧慧可而告之曰:「昔如來以正法眼付迦葉大士,輾轉囑累,而至於我。我今付汝,汝當護持。並授汝袈裟,以為法信。各有所表,宜可知矣。」(見《景德傳燈錄》卷第一)
從道副等三人的答話和慧可的表態來看,其他三人落於言詮,慧可超脫無依,高深莫測。承受大法和接受金縷僧伽黎衣,當然落在慧可身上,成為中國禪宗正傳的第二祖。道副等三人,則為初祖的旁傳法嗣了。
道副、尼總持、道育三禪師,因無機緣語句,也就無所敘述。
二祖慧可大師旁傳十七人,介紹三人。
1.僧那禪師,姓馬氏,少年神俊,喜歡研究儒家的經典著作。二十一歲講說《禮記》、《易經》等,聽者如集市。會遇二祖說法,感其玄妙,便與同志十人,投可祖出家,奉頭陀行。他對門人慧滿說:「汝欲明本心者,當審諦推察,遇聲遇色,未起覺觀時,心何所之,是無耶?是有耶?既不墮有無處所,則心珠獨朗,常照世間,而無一塵許間隔,未嘗有一剎那頃斷續之相。」(見《指月錄》卷六)這實際就是,以無相的孤明心體,朗照世間萬法。他還把四卷《楞伽經》傳付給慧滿,教他宜善護持,非人慎勿傳之。僧那付法以後,遊方行化,莫知其終。
2.向居士,是一個幽棲林野、木食澗飲的清士。北齊天保初,聞二祖盛化,乃致書通好。書中有「幻化非真,誰是誰非,虛妄無實,何空何有?將知得無所得,失無所失」之句。二祖寫信答他說:「……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觀身與禪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餘。居士捧讀二祖書信,乃伸禮覲,密承印記。
3.相州隆化寺慧可禪師,是滎陽人,姓張氏。初於本寺遇僧那禪師,開示法要,志存儉約,常行乞食。嘗示人曰:「諸禪說心,令知心相是虛妄;今乃重加心相,深違禪意;又增論議,殊乖大理。」常持《楞伽經》四卷,以為心要,如說而行,蓋遵歷世之遺付耳。後於陶冶中,無疾坐化,壽七十許。
其餘還有十四人不錄,名見《景德傳燈錄》卷第三、《傳法正宗記》卷十八等。學者可翻閱參考。
三祖僧璨大師無有旁傳。
四祖道信大師旁出法嗣一人。
牛頭山法融禪師為四祖道信大師旁出。融(594—657),潤州延陵人,以隋開皇十四年(594)生,十九歲即博通經史,尋閱大部《般若》,知儒道世典非究竟法,遂入茅山,從三論宗的靈法師出家。後入金陵牛頭山幽棲寺北岩之石室枯坐,感百鳥銜花之瑞。唐貞觀中,四祖道信大師遙觀氣象,知彼山有奇異之人,乃躬自尋訪,相與問答之後,融禮請祖為說真要。祖曰:「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缺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感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師曰:「心即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祖曰:「非心不問佛,問佛非不心。」師曰:「既不許作觀行,於境起時,心如何對治?」祖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隨心自在,無復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異。吾受璨大師頓教法門,令付於汝。汝今諦受吾言,只住此山。向後當有五人達者,紹汝玄化。」師自爾法席大盛。
唐永徽中,徒眾乏糧,師往丹陽緣化。去山八十裏,躬負米一石八鬥,朝去暮還,供僧三百,二時不缺。三年,邑宰蕭元善請於建中刀寺講《大般若經》,聽者雲集。顯慶二年(657)閏正月二十三日終於建初。壽六十四,葬於雞籠山。
在禪宗史上,稱法融一系為牛頭禪,法門極盛,著有《心銘》(載《景德傳燈錄》卷三十)。門弟子有道纂、道憑、智巖、曇璀等十三人。此派是道信下別自建立的「於空處顯示不空妙生」之一派,為中國禪宗分派的嚆矢,是值得注意的一個禪派。其弟子中智巖傳其衣缽,以次傳慧方、法持、智威、慧忠。自法融至慧忠六世,是為「牛頭六祖」。慧忠下有維則,則下有雲居智。又智威之門有玄素,素下有道欽。欽開徑山,受唐代宗之信仰,賜號國一。欽門有鳥窠道林,因與白居易問答而馳名。牛頭門風,振盛於唐,後遂不振,遞傳數代而絕。牛頭禪明諸法如夢,以休心不起,本來無事為悟,忘情為修。如宗密之《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說:「牛頭宗意者,體諸法如夢,本來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迷之為有,即見榮枯貴賤等事。事跡既有相違相順,故生愛惡竹寺情,情生則為諸苦所繫。夢作夢受,何損何益,有此能了之智,亦如夢心。乃至設有一法過於涅槃,亦如夢如幻。既達本來無事,理宜喪己忘情。情忘即絕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為修也。」即此可見其宗風。
南宗諸師,對牛頭一派禪風頗有異詞。如《景德傳燈錄》卷九載黃檗希運禪師說:「夫出家人,須知有從上來事分。且如四祖下牛頭融大師,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捩子。有此眼腦,方辨得邪正宗黨。」此舉一例,可知其餘了。
五祖弘忍大師,旁出法嗣共十三人。即北宗神秀、嵩岳慧安、蒙山道明、揚州曇光、隨州禪慥、金州法持、資州智侁、舒州法照、越州義方、枝江道俊、常州玄賾、越州僧達、白松山劉主簿。這裏簡略地介紹神秀、慧安、道明三禪師如下:
1.北宗神秀禪師,開封尉氏人,俗姓李氏,少年精研儒業,博學多聞,不久捨棄所學,出家尋師訪道,至蘄州雙峰東山寺,遇五祖弘忍大師,專以坐禪為務,乃歎服曰:「此真吾師也。」於是誓心苦節,以打柴擔水自役,而求其道。五祖默識之,深加器重,請為七百人的教授師。五祖對神秀說:「吾度人多矣,至於悟解,無及汝者。」觀其得法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主漸悟之法。漸次拂拭煩惱,以入於菩提。以「伏心滅妄」為修行宗旨。五祖寂後,秀遂往江陵當陽山玉泉寺,高扇宗風大弘禪法。唐天授二年(701),則天武後聞其名,請至宮中,於內道場供養,武後對之行跪拜禮。當時王公士庶,皆望塵拜伏。及中宗即位,尤加禮敬。大臣張說嘗問法要,執弟子禮。師有偈示眾曰:「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將心外求,捨父逃走。」神龍二年(706)二月二十八日於東都天宮寺入滅,春秋百歲,諡大通禪師。羽儀法物,送殯於龍門,帝送到橋,王公士庶皆送至葬所。張說及征士盧鴻一各為碑誄。門人普寂、義福等並為朝野所重。
神秀的得道弟子十九人,其中以普寂、義福、敬賢、巨方、香育最為有名。普寂後來也被諡為大慧禪師,其弟子四十六人,其中有道璿,於日本聖武天平八年(736)東渡日本,傳北宗禪於日大安寺行表,行表傳其法於傳教大師。義福(658—736)和普寂共傳道二十年,寂後諡大智禪師。北宗一系因有二人的弘傳,一時頗盛。普寂、義福即為第七祖。
在禪宗史上,一般稱慧能一系的禪法為「南宗禪」,一云「南頓」;稱神秀一系的禪法為「北宗禪」,一云「北漸」,故有「南能北秀」或「南頓北漸」之稱。北派數傳即衰,獨南派盛行不替。因此後世的禪宗,均屬慧能一系。
2.嵩岳慧安國師,荊州枝江人,姓衛氏,得法於黃梅五祖。行頭陀行,遍厲名勝。麟德元年(664)遊終南山石壁,認為是息身之處,遂駐錫如此。自爾從他習禪者輻輳相接。有坦然、懷讓二僧來參禮,問曰:「如何是自己意?」師曰:「當觀密作用。」曰:「如何是密作用?」師以目開合示之。坦然於言下知歸,更不他去。懷讓機緣不逗,辭往曹溪。
隋煬帝嘗征詔,慧安辭不赴詔。及唐高宗詔,師亦不赴。武後時,以師禮迎請至輦下,與神秀禪師同加欽重。後嘗問師:「甲子多少?」師曰:「不記。」後曰「何不記耶?」師曰:「生死之身,其若循環。環無起盡,焉用記為?況此心流注,中間無間。見漚起滅者,乃妄想耳。從初識生至動相滅時,亦只如此。何年月而可記乎?」後聞稽顙信受。中宗即位,益加欽禮。時人尊稱他為「老安國師」。
神龍三年(707)師辭歸嵩嶽,三月三日以後事囑門人。至八日,閉戶偃身而寂,春秋一百二十八。門人遵旨,舁置林間,野火自燃,得舍利八十粒,內五粒色紫,留於宮中。至先天二年(713),建塔供奉。
3.袁州蒙山道明禪師,鄱陽人,是陳宣帝之裔孫,國亡,落於民間。因其是王孫,嘗受官署,因有將軍之號。少年時於永昌寺出家,慕道心切,遂往依五祖法會,極意研導,初無解悟。及聞五祖密付衣法與盧行者慧能,即率同志數十人,躡跡追逐,至大庾嶺,師最先見,餘輩未及。盧見師奔至,即擲衣缽於磐石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任君將去。」師遂舉之,如山不動,踟躇悚栗,乃曰:「我來求法,非為衣也。願行者開示於我!」盧曰「不思善,不思惡,正憑麼時,阿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師當下大悟,遍體汗流,泣禮數拜,問曰:「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別有意旨否?」盧曰:「我今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自己面目,密在汝邊。」師曰:「某甲雖在黃梅隨眾,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授入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是某甲師也。」盧曰:「汝若如是,則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師又問:「某甲向後宜往何所?」盧曰:「逢袁可止,遇蒙即居。」師禮謝,即回嶺下。獨往廬山布水台,三年後,始往袁州蒙山,大唱玄機。師初名慧明以避六祖諱,改名道明。座下諸弟子,盡遣往嶺南,參禮六祖。
上來已簡略介紹旁傳的善知識七人,其餘未敘述者,或於史書中已立傳,或唯列其名,可於《傳燈錄》、《廣燈錄》、《傳法正宗記》等書中參考之。
禪宗初祖達磨大師,在向二祖慧可傳法時說:「昔如來以正法眼付迦葉大士,輾轉囑累而至於我,我今付汝,汝當護持。並授汝袈裟以為法信,各有所表,宜可知矣。」又曰:「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人。」這是《景德傳燈錄》的記述。達磨傳法授衣後,還傳授了《楞伽經》四卷,並說明此經是如來心地要門,要二祖慧可弘傳,開示眾生悟人。指出了《楞伽經》對參禪者的重要性。
但是達磨大師又說,他所傳授的禪法,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指出了禪的立宗基礎及體驗的方法。既然是「教外別傳」,故無所依的經典;既然是「不立文字」,故也沒有文字上構思推究的理論,只以「見性」一事為「成佛」之道。根據這些教導,所以禪宗接化學人,都是用解粘去縛的方法,應病與藥,使學人直悟,冷暖自知,以心傳心,師資默契而已。禪的主眼,是親證真如法界,不是一種真理的概念,這必須如實體驗,始得理會。故說禪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但也並不輕視經典。如中峰和尚在《山房夜話》裏說:「譬如四序成一歲之功,而春夏秋冬之令,不容不別也。其所不能別者,一歲之功也。密宗,春也;天臺、賢首、慈恩等宗,夏也;南山律宗,秋也;少林單傳之宗,冬也。就理言之,但知禪為諸宗之別傳,而不知諸宗亦禪之別傳也。會而歸之,密宗乃宣一佛大慈悲拔濟之心也;教宗乃闡一佛大智開示之心也;律宗乃持一佛大行莊嚴之心也;禪宗乃傳一佛大覺圓滿之心也。」日本臨濟宗的創建者榮西禪師在《興禪護國論》裏說:「與而論之,一大藏教,皆是禪所依之經典;奪而言之,無有一言為禪所依之經典。」掃除了禪教的矛盾。教即是禪,禪即是教,故教無可捨,一切教都是禪。所以禪宗對經典的看法,亦自和其他各宗不同,可取則取,可捨則捨,不受任何束縛,自由任用。凡有助於禪旨的舉揚,三藏教典,拈來就用,用罷即了。這是的經教觀。如四時、五時教或三時教的分類,悉非所問,是之謂「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在參禪者自己用功方面來說,有時也須要看經教,所謂「以教照心」,就是根據經典所說的思想,來對照自己的體驗,鑒定其正確與否。從這點來說,禪人也有應用經教的時候,古來禪門大德,從看經教而開悟的亦大有人在。所以「不立文字」,不等於不用文字。因此,初祖達磨大師傳《楞伽經》四卷給二祖慧可大師,是有其深遠用意的。
禪宗的正式建立是從六祖慧能大師開始的。在這之前,從初祖達磨至五祖弘忍及其旁出諸大德,都稱為楞伽師。下面簡略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毫無疑問,達磨大師本人是受持《楞伽經》的。《楞伽師資記》說初祖「謂慧可曰,有《楞伽經》四卷,仁者依行,自然度脫」。又說:慧可「記師言行,集成一卷,名之《達磨論》也。菩提師又為坐禪眾釋《楞伽》要義一卷,有十二三紙,亦名《達磨論》也。此兩本論文,化理圓滿,天下流通。」如果達磨大師自己不受持《楞伽經》,怎能將此經傳授給慧可,並為坐禪眾解釋《楞伽》要義?所以達磨大師是受持和傳授《楞伽經》的初祖。
二祖慧可大師,在承受《楞伽經》之後,即於鄴都隨宜說法,一音演暢,四眾歸依,如此積化三十四載。《楞伽師資記》說二祖曾引《楞伽經》云:「牟尼寂靜觀,是則遠離生死,是名為不取。今世後世,淨十方諸佛,若有一人,不因坐禪而能成佛者,無有是處。」這說明二祖對《楞伽經》的重視。《景德傳燈錄》卷三在二祖旁出的僧那禪師傳中說:「故我初祖兼付《楞伽經》四卷,謂我二祖曰:『吾觀震旦,唯有此經,可以印心,仁者依行,自得度世』。」又二祖凡說法竟乃曰:「此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深可悲哉!我今付汝,宜善護持,非人慎勿傳之。」從僧那禪師對二祖傳過《楞伽經》與他的敘述中,可知不但傳法授衣,還必須兼付《楞伽經》四卷,而且慎重告誡:「宜善護持,非人慎勿傳之」,可見其對《楞伽經》之尊重珍視,慎其傳授了。同時還說明,六祖以前的禪宗傳法,不但對正傳付與《楞伽經》,對旁出也毫無例外地傳法必授經。《燈錄》還在二祖旁出的慧滿禪師傳中說:「常賚《楞伽經》四卷,以為心要,如說而行,蓋遵歷世之遺付也」。慧滿禪師所持《楞伽經》當然是從二祖那裏承受而得,並且如說而行,是遵行歷世之遺付,既顯示了參禪者遵從禪門歷世的遺付,重視《楞伽經》的印證,也說明達磨大師所說入道的「二人四行」與《楞伽》宗旨是一致的。
三祖僧璨大師,受二祖傳法授衣後,《燈錄》說他隱於舒州之皖公山,值北周武帝破滅佛法,師往來太湖縣司空山,居無常處,積十餘載,時人無能知者。後來為世民所知,奔趨禮拜,大設齋供法會,他為四眾廣宣心要,即於法會中在大樹下,合掌立終。所謂廣宣心要者,也可以理解為宣揚《楞伽經》的微妙第一真實了義教。因為達磨付《楞伽經》給二祖慧可時,曾說此經「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人。」《楞伽師資記》也把璨大師列入師資之一。並說「可後璨禪師,隱思空山,蕭然靜坐,不出文記。這與《燈錄》所說「積十餘載,時人無能知者」是一致的。璨大師重在「靜坐」,對經教妙諦,不廣為宣傳,但時節因緣成熟時(即北周武帝滅佛之事已過去),還是廣為四眾宣揚心要。
四祖道信大師,《楞伽師資記》上是這樣說的:「唐朝蘄州雙峰山道信禪師承璨禪師後。其信禪師,再敞禪門,宇內流布,有《菩薩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為有緣根熟者,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此後還舉出四祖引證的《文殊說般若經》、《華嚴經》等多種經教,闡述參禪辦道的微妙方法。在《燈錄》上說:「既嗣祖風,攝心無寐,脅不至席者,凡六十年。」說他在隋大業十三年(617),於吉州教群眾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因而使圍城之兵自動退卻。可見信祖在大弘禪法的同時,也大弘《楞伽經》和別的經教,故《楞伽師資記》將他列為宗祖之一。
五祖弘忍大師,在《楞伽師資記》中說:承信禪師後,忍傳妙法,人尊為東山法門。又緣京洛道俗稱歎,蘄州東山多有得果人,故稱東山法門。又說,其弟子玄賾親受付囑而撰寫《楞伽人法志》一書。如《師資記》說:「玄賾以咸亨元年(670),至雙峰山,恭承教誨,敢奉驅馳,首尾五年,往還三覲,道俗齊會,仂身供養,蒙示《楞伽》義云:此經唯心證乃知,非文疏能解。」又記弘忍大師之語云:「如吾一生教人無數,好者並亡,後傳吾道者,只可十耳。我與神秀論《楞伽經》,玄理通快,必多利益。資州智侁、白松山劉主簿,兼有文性,莘州慧藏、隋州玄約,憶不見之。嵩山老安,深有道行,潞州法如、韶州慧能、揚州高麗僧智德,此並堪為人師,但一方人物。越州義方,仍便講說,又語玄賾曰:汝之兼行,善自保愛,吾涅槃後,汝與神秀,當以佛日再暉,心燈重照。」這些記,說明《楞伽經》在忍大師弘揚下,已成為最有名的正宗禪學了。到神秀做國師時,由於他自稱是「東山法門」的楞伽宗的一派,楞伽宗發展到勢不可當了。
如上所說,可知從初祖到五祖的正傳和旁出,都稱為楞伽師,到五祖下神秀做國師時,秀大師自稱是楞伽宗的一派,並說明他傳授的世系,是出於蘄州東山法門。他的世系表見於張說作的大通(神秀諡號)禪師碑銘:「達磨—慧可—僧璨—道信—弘忍—神秀」。神秀做了六年(701—706)國師,已經使楞伽宗成為禪學的正宗了。在神秀圓寂後,他的弟子普寂、義福的地位更加崇高,使楞伽宗已成為當時佛教界盛況空前的宗派了。玄賾的《楞伽人法志》,就是敘述楞伽師的宗門譜系。此書雖然已不傳,但它卻是禪宗最早的史書。玄賾的弟子淨覺撰寫《楞伽師資記》,以宗奉《楞伽經》,故推四卷本《楞伽經》譯者求那跋陀羅為祖祖,降達磨於第二,共介紹了歷代傳燈的八代,即於神秀之後加玄賾、普寂。如《師資記》最後說:「自宋代以來,大德師代代相承,起自宋求那跋陀羅三藏,歷代傳燈,至於唐朝總八代,得道獲果,有二十四人也。」禪宗五祖弘忍已開始重視《金剛經》,而六祖慧能則大力弘演《金剛經》,另辟蹊徑,時號南宗,稱神秀一系為北宗。
楞伽宗托始於初祖菩提達磨,達磨來自南印度,《楞伽經》正是南方經典,所以教人唯讀《楞伽經》。慧可以下,承襲此風,就成為楞伽宗,又稱為南天竺一乘宗。
《楞伽經》有四種譯本:北涼曇無讖譯《楞伽經》四卷,宋求那跋陀羅譯《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四卷,元魏菩提流支譯《入楞伽經》十卷,唐實叉難陀譯《大乘入楞伽經》七卷。楞伽師以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其宗旨傳承疏注等事,如《續高僧傳·法沖傳》中說:
「沖以《楞伽》奧典,沈淪日久,所在追訪,無憚夷險。會可師後裔盛習此經,即依師學,屢擊大節。便捨徒眾,任沖轉教。即相續講三十餘遍。又遇可師親傳授者,依南天竺一乘宗講之,又得百遍。其經本是宋代求那跋陀羅三藏翻,慧觀法師筆受,故其文理克諧,行質相貫。專唯念慧,不在話言。於後達磨禪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後行中原,慧可禪師創得綱組,魏境文學多不齒之。領宗得意者時能啟悟,今以人代轉遠,紕繆後學,可公別傳略以詳之。今敘師承,以為承嗣,所學歷然有據。
(1)達磨禪師後有慧可、慧育二人,育師受道心行,口未曾說。
(2)可禪師後,粲禪師、惠禪師、盛禪師、那禪師、端禪師、長藏師、真法師、玉法師。以上並口說玄理,不出文記。
(3)可師後,善師(出抄四卷)、豐禪師(出疏五卷)、明禪師(出疏五卷)、胡禪師(出疏五卷)。
(4)遠承可師後,大聰師(出疏五卷)、道蔭師(抄四卷)、沖法師(疏五卷)、岸法師(疏五卷)、寵法師(疏八卷)、大明師(疏十卷)。
(5)不承可師、自依《攝論者》,遷禪師(疏四卷)、尚德律師(出《傳入楞伽》十卷)。
(6)那老師後,實禪師、惠禪師、曠法師、宏智師(名住京師西明,身亡法絕)。
(7)明禪師後,伽法師、寶瑜師、寶迎師、道瑩師(並次第傳燈,於今揚化)。
沖公自從經術,加以《楞伽》命家,前後敷弘,將二百遍,須便為引,曾未涉文。……師學者苦請出義,……事不獲已,作疏五卷,題為私記,今盛行之。」
法沖唐高宗麟德時年七十九,上推其出生年代約當隋文帝開皇六年(586)。道宣晚年認識法沖,對《法沖傳》的材料尚未整理,就圓寂了。但讀了《法沖傳》中如上所引的一般記述,對楞伽宗的傳承及《楞伽經》的弘揚註疏等事有了大概的瞭解。
這裏所說的禪宗五家七派,都是指的南宗慧能以下分宗分派的情況。自初祖達磨五傳而至五祖弘忍,之忍下分北宗神秀與南宗慧能二派。北宗行於北地,數傳而絕。南宗行於南地,普傳既廣,改變了師弟單傳的做法,往往一師傳幾個弟子,各為一家。於是愈衍愈繁,禪風遍於全國,各務其師之說,競自為家,遂為溈仰、臨濟、曹洞、雲門、法眼五家。七派者,在五家中的臨濟宗第六代石霜楚圓下分為黃龍慧南與楊歧方會二派,是為五家七派。其中溈仰早歇,曹洞僅存,而雲門、臨濟、法眼三家,在宋朝還很盛。到清末民初,臨濟則遍天下,曹洞僅一角了。然其宗派的興衰,非法有強弱,在得人不得人耳。五家七派之分,唯以家風不同而有差別,不是宗旨或教義有差異。今將五家分派之系統,列表如下(表略)。
(一)溈仰宗
溈仰宗是慧能為代表的禪宗中最先成立的一個宗派,由於此宗的開創者靈佑和他的弟子慧寂,先後在潭州的溈山(今湖南省寧鄉縣西)、袁州的仰山(今江西省宜春縣南),舉揚一家的宗風,後世就稱為溈仰宗。
露佑禪師是福州趙氏子,十五歲依本郡建善寺法常律師出家,於杭州龍興寺受戒,二十三歲遊江西,參禮百丈懷海禪師。一日侍立至深夜,百丈云:「汝撥爐中有火否?」師撥云:「無火。」百丈起身深撥得少火,舉以示之曰:「此不是火?」師由是發悟,禮謝陳其所解。百丈曰:「此乃暫時歧路耳。經云: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方省己物不從他得。故祖師云: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只是無虛妄凡聖等心,本來心法元自備足。汝今既爾,善自護持。」
仰山慧寂禪師,韶州懷化人,姓葉氏。年十五欲出家,父母不許。後二載,師斷手二指,跪父母前,誓求正法,以報答父母劬勞之恩,父母乃許。遂依南華寺通禪師落發,未受具足戒即遊方。初謁耽源,已悟玄旨。後參溈仰,遂升堂奧。耽源謂師曰:「國師(慧忠)當時傳得六代祖師圓相,共九十七個,授與老僧。乃曰:『吾滅後三十年,南方有一沙彌到來,大興此教,次第傳授,無令斷絕。』我今付汝,汝當奉持。」遂將其本過與師。師接得一覽,便將火燒卻。耽源一日問:「前來諸相,甚宜秘惜。」師曰:「當時看了便燒卻也。」源曰:「吾此法門無人能會,唯先師及諸祖祖、諸大聖人方可委悉,子何得焚之?」師曰:「慧寂一覽,已知其意。但用得不可執本也。」源曰:「然雖如此於子即得,後人信之不及。」師曰:「和尚若要重錄不難,即重集一本呈上,更無遺失。」源曰:「然。」耽源上堂,師出眾,作此「○」相以手托呈了,卻叉手立。源以兩手相交,作拳示之。師進前三步,作女人拜。源點頭,師便禮拜。
參禮溈仰靈佑禪師時,溈問:「汝是有主沙彌,無主沙彌?」師曰:「有主。」曰:「主在什麼處?」師從西過東立,溈知是異人,便垂開示。師問:「如何是真佛住處?」溈曰:「以思無思之妙,返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師於言下頓悟。自此執侍前後,盤桓十五載(見《五燈會元》卷九。不久往江陵受具足戒,住夏探究律藏(見《景德傳燈錄》卷十一)。
溈仰宗的家風,審細密切,師資唱和,事理並行。體用語似爭而默契。《人天眼目》說:「溈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從;你欲吃飯,我便捧羹;你欲渡江,我便撐船;隔山見煙,便知是火;隔牆見角,便知是牛。」亦方圓默契之意。《五家參詳要路門》說:「溈仰宗明作用。」如普請摘茶的時候,溈山問仰山曰:「終日摘茶,只聞子聲,不見子形,請現本形相見。」仰山搖撼茶樹。溈山說:「子只得其用,不得其體。」仰山說:「未審和尚如何?」溈山良久不語。仰山說:「和尚棒某甲吃,某甲棒教誰吃?」溈山曰:「放子三十棒。」此即「明作用論親疏為旨」的意趣。又如《歸心錄》說:「溈仰家風,機用圓融,室中驗人,句能陷虎。」又《五家宗旨纂要》說:「溈仰宗風,父子一家,師資唱和。語默不露,明暗交馳,體用雙彰,無舌人為宗,圓相明之。」
在禪宗五家中,溈仰宗最早興起,但衰亡也較早。其法脈流傳約一百五十年。
(二)臨濟宗
臨濟宗是禪宗五家中繼溈仰宗之後而成立的一個宗派,由於開創此宗的義玄禪師,在河北鎮州(今河北省正定縣)的臨濟院,舉揚一家宗風,後世就稱為臨濟宗。
臨濟義玄禪師曹州南華人,姓邢氏,幼負出塵之志,及落發進受具戒,便慕禪宗。起初在黃檗希運禪師會下隨眾參侍,行業純一。時睦州為第一座,見師行止乃歎曰:「雖是後生,與眾有異。」遂問:「上座在此多少時候?」師曰:「三年。」州曰:「曾經參問過和尚嗎?」師曰:「不曾參問,不知問個什麼?」州曰:「何不問堂頭和尚,如何是佛法的大意?」師便去。問聲未絕,黃檗便打。師下來,州曰:「問話作麼生?」師曰:「某甲問聲未絕,和尚便打,某甲不會。」州曰:「便更去問。」師又問,黃檗又打。如是三度問,三度被打。遂向州告辭曰:「早承激勸問法,累承和尚賜棒,自恨障緣,不領深旨。今且辭去,往諸方行腳參訪。」州曰:「汝若去,須辭和尚了去。」師禮拜退。州先到黃檗處曰:「問話上座,雖是後生,卻甚奇特。若來辭,方便接引。已後為一株大樹覆蔭天下人去在。」師來日辭黃檗,檗曰:「不須他去,只往高安灘頭參大愚,必為汝說。」
師到大愚,愚曰:「什麼處來?」師曰:「黃檗來。」愚曰:「黃檗有何言句?」師曰:「某甲三度問佛法的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某甲有過無過?」愚曰:「黃檗恁麼老婆心切,為汝得徹困,更來這裏問有過無過?」師於言下大悟。乃曰:「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愚掐住曰:「這尿床鬼子,適來道有過無過,如今卻道黃檗佛法無多子。你見個什麼道理?速道!速道!」師於大愚肋下築三拳,愚拓開曰:「汝師黃檗,非干我事實。」
師辭大愚,卻回黃檗。檗見便問:「這漢來來去去,有甚了期?」師曰:「只為老婆心切。便人事了。」侍立,檗問:「甚處去來?」師曰:「昨蒙和尚慈旨,令參大愚去來。」檗曰:「大愚有何言句?」師舉述前話。檗曰:「遮大愚老漢,待來見與打一頓。」師曰:「說甚待見,即今便打。」隨後便掌。」檗曰;「這瘋癲漢來這裏捋虎須。」師便喝。檗喚侍者曰:「引這瘋癲漢參堂去。」後來溈山舉此話問仰山云:「臨濟當時得大愚力?得黃檗力?」仰云:「非但騎虎頭,亦解把虎尾。」
臨濟與黃檗一起栽松時,檗曰;「深山裏栽許多松作甚麼?」師曰:「一與山門作境致,二與後人作標榜。」說了將鋤頭打地三下。黃檗曰:「雖然如是,子已吃吾三十棒了也。」師又以鋤頭打地三下,作噓噓聲。黃檗曰:「吾宗到汝,大興於世。」
師後住河北鎮州臨濟禪院,學侶雲集。一日,謂普化、克符二上座曰:「我欲於此建立黃檗宗旨,汝且成褫我。」二人珍重下去。三日後,普化卻上來問:「和尚三日前說甚麼?」師便打。三日後克符上來問:「和尚前日打普化作甚麼?」師亦打。
師上堂說:「汝等諸人,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向汝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當時有個僧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床把住云:「道!道!」僧擬議,師拓開曰:「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便歸方丈。
師接引學人有三玄(三種原則)、三要(三種要點),四料簡(四種簡別)等施設。師上堂時說:「山僧今日見處,與祖佛不別。若第一句中薦得,堪與祖佛為師。若第二句中薦得,堪與人天為師。若第三句中薦得,自救不了。」僧便問:「如何是第一句?」師曰:「三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主賓分。」曰:「如何是第二句?」師曰:「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截流機。」曰:「如何是第三句?」師曰:「但看棚頭弄傀儡,抽牽全藉裏頭人。」乃曰:「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門,一玄門須具三要。有權有實,有照有用。汝等諸人作麼生會?」
師小參時指示接引學人方法云:「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兩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諸方目此為四料簡。
師接化學人常用棒唱,他說:「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麼生會?」僧擬議,師便喝。(見《五燈會元》卷十一)
師示眾曰:「我有時先照後用,有時先用後照,有時照用同時,有時照用不同時。先照後用有人在,先用後照有法在,照用同時,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針錐。照用不同時,有問有答,立賓立主,合水合泥,應機接物。若是過量人,向未舉已前,撩起便行,猶較些子。」師見僧來,舉起拂子。僧禮拜,師便打。又有僧來,師亦舉拂子。僧不顧,師亦打。又有僧來參,師舉拂子。僧曰:「謝和尚指示。」師亦打。
師示眾曰:「參禪之人,大鬚子細。如賓主相見,便有言論往來。或應物現形,或全體作用,或把機權喜怒,或現半身,或乘獅子或乘象王,如有真正學人便喝。先拈出一個膠盆子,善知識不辨是境,,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便被學人又喝,前人不肯放下,此是膏肓之病,不堪醫治,喚作賓看主。或是善知識,不拈出物,只隨學人問處即奪,學人被奪,抵死不肯放,此是主看賓。或有學人應一個清淨境,出善知識前,知識辨得是境,把得拋向坑裏。學人言:大好善知識。知識即云:咄哉!不識好惡。學人便禮拜。此喚作主看主。或有學人,披枷帶鎖,出善知識前,知識更與安一重枷鎖。學人歡喜,彼此不辨,喚作賓看賓。大德,山僧所舉,皆是辨魔揀異,知其邪正。」
師云:「山僧無二法與人,只是治病解縛。爾取山僧口裏語,不如休歇無事去。」你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祖佛不別。」師示眾云:「今時學佛法者,且要求真正見解,若得真正見解,生死不染,去住自由,不要求殊勝,殊勝自至。」又說:「大德!三界無安,猶如火宅。此不是你久停住處,無常殺鬼,一剎那間,不擇貴賤老少。爾要與祖佛不別,但莫外求。爾一念清淨心光,是爾屋裏法身佛!一念無分別心光,是爾屋裏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心光,是爾屋裏化身佛。此三種身,是爾即今目前聽法的人,只為不向外馳求,有此功用。」
唐咸通八年(867)丁亥四月十日,將示滅,說傳法偈曰:
臨流不止問如何,真照無邊說似他。
離相離名人不稟,吹毛用了急須磨。
復謂眾曰:「吾滅後,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三聖出曰:「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師曰:「已後有人問,你向他道甚麼?」聖便喝。師曰:「誰知吾正法眼藏,向這瞎驢邊滅卻。」言訖,端坐而逝。塔全身於大名府西北隅,諡慧照禪師,塔曰澄靈。」
臨濟宗的家風,機用峻烈,自古有「臨濟將軍,曹洞土民」之稱。意謂臨濟宗似指揮百萬師旅之將軍,如以鐵錘擊石,現火光閃閃之機用。故《五家參詳要路門》說:「臨濟宗戰機鋒。」指出義玄,最初入處痛快,悟後參禪瞥脫。雖有五家各立宗旨,但初中後事,頭正尾正,中興如來正法眼藏,明瞭祖師西來密旨者,只此臨濟一宗最為至當。五祖法演禪師說:「五逆五雷」之喝,一喝之下,頭腦破裂,如五逆罪人,為五雷所裂。其禪之峻烈可知。凡僧有問,即喝破,或擒住,拓開等。其接化之熱烈辛辣,五家中罕見其比。如《歸心錄》說:臨濟家風,白拈手段,勢如山崩,機似電卷。又《五家宗旨纂要》說:「臨濟家風,全機大用,棒喝齊施,虎驟龍奔,星馳電掣。負沖天意氣,用格外提持。卷舒縱擒,殺活自在。掃除情見,迥脫廉纖。以無位真人為宗,或棒或喝,或豎拂明之。」
總起來講:臨濟宗接人的方法,單刀直入,機鋒峻烈,對學人剿情絕見,使其省悟。此宗流傳最廣最久,是同它所具備的這些特點分不開的。
這裏引證《人天眼目·臨濟門庭》之語供學者參考:「臨濟宗者,大機大用,脫羅籠,出窠臼。虎驟龍奔,星馳電激。轉天關,斡地軸,負沖天意氣,用格外提持。卷舒縱擒,殺活自在。是故示三玄、三要、四賓主、四料簡、金剛王寶劍、踞地獅子、探竿、影草、一喝不作一喝用、一喝分賓主、照用一時行。四料簡者:中下根人來,奪境不奪法;中上根人來,奪境奪法不奪人;上上根人來,人境兩俱奪;出格人來,人境俱不奪。四賓主者:師家有鼻孔,名主中主;學人有鼻孔,名賓中主。師家無鼻孔,名主中賓;學人無鼻孔,名賓中賓。與曹洞賓主不同。三玄者:玄中玄、體中玄、句中玄。三要者:一玄中具三要,自是一喝中體攝三玄三要也。金剛王寶劍者:一刀揮盡一切情解。踞地獅子者:發言吐氣,威勢振立,百獸恐悚,眾魔腦裂。探竿者:探爾有師承無師承,有鼻孔無鼻孔。影草者:一喝中具如是三玄、三要、四賓主、四料簡之類。大約臨濟宗風不過如此。要識臨濟麼,青天轟霹靂,陸地起波濤。」
(三)曹洞宗
曹洞宗是禪宗五家之一。由於此宗開創人良價及其弟子本寂先後在江西高安縣洞山、吉水縣曹山弘揚一家宗風,後世稱為曹洞宗。宗名有兩說:一為取六祖慧能所居曹溪及良價所居洞山之名故稱曹洞宗;二為取本寂所居曹山及良價所居洞山之名,後人為語音之便,不稱洞曹而稱為曹洞宗。實則取曹溪與洞山合稱更近於情理。
良價悟本禪師,會稽俞氏子。幼年從師念《般若心經》,至「無眼耳鼻舌身意」處,忽以手捫面,問師曰:「某甲有眼耳鼻舌等,何故經言無?」其師駭然異之,曰:「吾非汝師。」即指往五泄山禮勝默禪師披剃。二十一歲具戒於嵩山後即遊方參學。
首詣南泉,泉贊曰:「此子雖後生,甚堪雕琢。」次謁溈山,問曰:「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甲末究其微。」溈曰:「闍梨莫記得麼?」師云:「記得。」溈山云:「試舉看。」師舉了。溈云:「我這裏亦有,只是難得其人。」師云:「乞師指示。」溈豎起拂子點一點曰:「會麼?」師曰:「請和尚為某甲說。」溈云:「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師云:「還有與師同時慕道者麼?」溈令見雲巖。師辭,直到雲巖請示前話。巖云;「不見《彌陀經》云:水鳥樹林,悉皆念佛念法也。」師因有省,乃述偈呈雲巖曰:
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
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
一日師問雲巖:「某甲有餘習未盡。」巖曰:「汝曾作什麼來?」師曰:「聖諦亦不為。」巖曰:「還歡喜也未?」師云:「歡喜則不無,如糞掃堆頭拾得一顆明珠。」
師辭雲巖,問曰:「百年後忽有人問,還藐得師真否?如何祇對。」巖曰:「但向伊道『只這個是。』師沈吟。巖云:「價闍梨,承當個事,大須審細。」師猶涉疑。後因過水睹影,大悟「渠正是汝」之旨。因作偈曰:
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
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應須憑麼會,方得契如如。
僧問:「師尋常人行鳥道,未審如何是鳥道?」師曰:「不逢一人。」曰:「如何行?」師曰:「直須足下無私去。」曰:「只如行鳥道,莫便是本來面目否?」師曰:「闍梨因甚顛倒!」曰:「什麼處是學人顛倒?」師曰:「若不顛倒,因甚麼卻認奴作郎?」曰:「如何是本來面目?」師曰:「不行鳥道。」
師因曹山辭別,遂囑咐曰:「吾在雲巖先師處,親印《寶鏡三昧》,事窮的要,今付與汝。」詞曰:
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護。
銀碗盛雪,明月藏鷺,類之弗齊,混則知處。
意不在言,來機亦赴,動成窠臼,差落顧佇。
背觸俱非,如大火聚,但形文彩,即屬染汙。
夜半正明,天曉不露,為物作則,用拔諸苦。
雖非有為,不是無語。如臨寶境,形影相睹。
汝不是渠,渠正是汝,如世嬰兒,五相完具。
不去不來,不起不住,婆婆和和,有句無句,
終不得物,語來正故。重離六爻,偏正回互,
疊而為三,變盡成五。如荎草味,如金剛杵。
正中妙挾,敲唱雙舉。通宗通途,挾帶挾路。
錯然則吉,不可犯忤。天真而妙,不屬迷悟。
因緣時節,寂然昭著。細入無間,大絕方所,
毫忽之差,不應律呂。今有頓漸,緣立宗趣,
宗趣分矣,即是規矩。宗通趣極,真常流注。
外寂中搖,繫駒伏鼠,先聖悲之,為法檀度。
隨其顛倒,以緇為素。顛倒想滅,肯心自許。
要合古轍,請觀前古。佛道垂成,十劫觀樹,
如虎之缺,如馬之□。以有下劣,寶幾珍御。
以有驚異,狸奴白牯。羿以巧力,射中百步。
箭鋒相直,巧力何預。木人方歌,石女起舞。
非情識到,甯容思慮。臣奉於君,子順於父。
不順非孝,不奉非輔。潛行密用,如愚若魯。
但能相續,名主中主。
師作《五位君臣頌》曰: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
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昔日嫌。
分明覿面別無真,休更迷頭猶認影。
正中來,無中有路出塵埃。
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
兼中至,兩刃交鋒要回避。
好手猶如火裏蓮,宛然自有沖天志。
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
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裏坐。
依曹山本寂的解釋,正者是體、是空、理是:偏者是用、是色、是事。正中偏是背理就事,從體起用,偏中正是捨事入理,攝用歸體;兼是正偏兼帶,理事混融,內外和合,非染非淨,非正非偏。
洞巳為了廣接上、中、下三根,因勢利導,從事理各別交涉的關係上,根據《寶境三昧》所說:「重離六爻,偏正回互,疊而為三,變盡成五」之意立正偏五位以接引、勘驗學人。總起來講,五位有四種:正偏、功勳、君臣、王子。其中正偏五位,功勳五位都是良價的創說,君臣五位,王子五位,則為曹山本寂禪師所立。
曹洞宗的五位,諸祖語錄中大都有所解說。除意義大體相同外,也互有指責,以己說為正,以他義為非者。特詳者如《大正藏》第八十二卷的《報恩編》,於五位立說「洞上五位辨的」,廣辨五位大義,非他所說,以己說為正。樂廣知者,可取閱讀。今引《佛學大辭典》第四冊所說,以供參考。
「洞山良價禪師為廣接上中下之三根而開五位。其法從《易》之卦爻而來。先以陰陽之爻如下相對。
— 正也、體也、君也、空也、真也、理也、黑也。
--偏也、用也、臣也、色也、俗也、事也、白也。
取離卦回互疊變之而為五位。先言變疊之次第,則離卦如,第一重之,則為重離卦。第二取重離卦中之二爻,加於上下,則為中孚卦。第三取中孚卦中之二爻,加於上下,則為大過卦,更取其中之二爻,加於上下,則還於前之重離卦,故三變而止。《寶鏡三昧》謂之「疊而為三」。次取單離,以其中爻回於下,則為巽卦,以中爻回於上,則為兌卦,依之而成前後之五卦。《寶鏡三昧》謂之「變盡成五」。以此五卦判證修之淺深,名為功勳之五位;示理事之交涉,名為君臣之五位。功勳之五位,為洞山之本意;君臣之五位,為曹山之發明。又由卦爻之形而圖黑白之五位,是亦洞山之發明。
巽卦 君住 正中偏
兌卦 臣位 偏中正
大過卦 君視臣正中來
中孚卦君視臣正中來
重離卦君臣合兼中到
第一正中偏,正者,體也、空也、理也;偏者、用也、色也、事也。正中之偏者,正位之體處,具偏用事相之位也。是能具為體,所具為用,故以能具之體,定為君住。是君臣五位之君位也。學者始認體具之用,理中之事,作有為修行之位,為功勳五位之第一位。配於大乘之階位,則與地前三賢之位相當。第二偏中正,是偏位之用具正位之體之位也。因之以能具之用定為臣位,即君臣五位之臣位也。在修行上論之則為正認事具之理用中之體,達於諸法皆空真如平等之理之位,即大乘之見道也。第三正中來,是有為之諸法如理、隨緣、如性緣起者,即君視臣之位也。學者於此,如理修事,如性作行,是與法身菩薩由初地至七地之有功用修道相當者。第四偏中至(一本作兼中至,《林間錄》以之為大謬),是事用全契於體,歸於無為者,即臣向君之位也。學者於此終日修而離修念,終夜用而不見功用,即由八地至十地之無功用修道位也。第五兼中到,是體用兼到,事理並行者。即君臣合體之位,而最上至極之佛果也。已上就法而論理之回互,為君臣之五位,就修行上而判淺深,為功勳之五位。《五燈會元》卷十三《曹山本寂禪師》章載:「師因僧問五位君臣旨訣,師曰:『正位即空界,本來無物。偏位即色界,有萬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捨事入理。兼帶者,冥應眾緣,不墮諸有,非染非淨,非正非偏,故曰虛玄大道,無著真宗。從上先德,推此一位,最妙最玄,當詳審辨明。君為正位,臣為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視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帶語。』」兼帶者,言兼中到之一位。白隱之《五家參詳要路門》曰:「卻怪大圓鏡智光黑如漆,此道正中偏一位,於此入偏中正一位,修寶鏡三昧多時,果證得平等性智,初入理事無礙法界境致,行者以此不為足,親入正中來一位,依兼中至真修,獲得妙觀察智、成所作智等四智。最後到兼中到一位,折合還歸炭裏坐。」黑白之五相,《五燈會元》以第四偏中至作純白,第五兼中到造純黑者非也(是由偏中至誤為兼中至而來)。洞山之作有五位顯訣,五位逐位頌,功勳五位頌。曹山之作,有解釋洞山五位顯訣、五位旨訣、黑白五相偈。」
師又向曹山說:「末法時代,人多乾慧,若要辨驗真偽,有三種滲漏:一曰見滲漏,機不離位,墮在毒海。二曰情滲漏,滯在向背,見處偏枯。三曰語滲漏,和妙失宗,機昧終始。濁智流轉於此三種,子宜知之。」(《五燈會元》卷十三)曹山本寂禪師拜受而去。唐咸通十年(869)三月,師命剃發澡身披衣,擊鐘儼然坐化。時大眾號痛不止,師忽開目謂眾曰:「出家人心不附物,是真修行,勞生惜死,哀悲何益。」復令主事辦愚癡齋,眾猶慕戀不已,延至七日,食具方備,師亦隨眾齋畢。乃曰:「僧家之事,大率臨行之際,忽須喧動。」遂歸丈室,端坐長往。壽六十有三,臘四十二。諡悟本禪師,塔曰慧覺。
曹山本寂禪師,福建泉州莆田縣人,俗姓黃,少業儒學,十九歲往福州靈石出家。二十五受具足戒,不久即參謁洞山良價禪師。山問:「闍梨名什麼?」對曰:「本寂。」山曰:「向上更道。」師曰:不道。」山曰:「為什麼不道?」師曰:「不名本寂。」洞山深器之,自此入室,密印所解。盤桓數載,乃辭洞山。洞山問:「什麼處去?」師曰:「不變異處去。」洞山曰:「不變異處豈有去耶?」師曰:「去亦不變異。」乃辭去。山密授洞山宗旨,師拜受而別。遂至曹溪禮慧能六祖塔。後還止江西吉水,大眾請開法。因追念六祖的遺風,便把所住吉水汕改名為曹山,後又居荷玉山。二處法席,學者雲集。
有僧問:「於相何真?」本寂說:「即相即真。」又有僧問:「幻本何真?」本寂說:「幻本元真。」又問:「當幻何顯?」本寂說:「即幻即顯。」這是曹山為啟發上機而說的道理。僧問:「學人通身是病,請師醫。」師曰:「不醫。」又問曰:「為什麼不醫?」師曰:「教汝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師作四禁偈曰:「莫行心處路,不掛本來衣,何須正憑麼,切忌未生時。」師有三種墮:「一者披毛戴角,二者不斷聲色,三者不受食。」有稠布衲問:「披毛戴角是什麼墮?」師曰:「是類墮。」曰:「不斷色聲是什麼墮?」師曰:「是隨墮。」曰:「不受食是什麼墮?」師曰:「是尊貴墮。」
問:「沙門豈不是具大慈悲的人?」師曰:「是。」又曰:「忽遇六賊來時如何?」師曰:「亦須具大慈悲。」曰:「如何具大慈悲?」師曰:「一劍揮盡。」曰:「盡後如何?」師曰:「始得和同。」師示人偈曰:
從緣薦得相應疾,就體消停得力遲,
瞥起本來無處所,吾師暫說不思議。
問:「學人十二時中如何保任?」師曰:「如經蠱毒之鄉,水也不得沾著一滴。」
僧舉:「有人問香嚴如何是道?」答曰:「枯木裏龍吟。」曰:「如何是道中人?」答曰:「骷髏裏眼睛。」學人不會,後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裏龍吟?」石霜云:「猶帶喜在。」又問:「如何是骷髏裏眼睛?」石霜說:「猶帶識在。」師因而頌曰:
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
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
其僧復問師:「如何是枯木裏龍吟?」師曰:「血脈不斷。」曰:「如何是溈髏裏眼睛?」師曰:「乾不盡。」曰:「未審還有得聞者無?」師曰:「盡大地未有人不聞。」曰:「未審枯木裏龍吟是何章句?」師曰:「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
天復辛酉(901)夏夜,師問知事僧:「今日是兒何日月?」曰:「六月十五。」師曰:「曹山平生行腳到處,只管九十日為一夏。明日辰時行腳去。」及時,焚香宴坐而化。壽六十有二,臘三十七。門人樹塔於山之西阿,諡元證禪卷,塔曰福圓。
曹洞宗的家風:《五家參詳要路門》說為「究心地」,即丁寧綿密。《十規論》說敲唱為用,即師徒常相交接,以回互不回互之妙用,使弟子悟本性真面目,是極其親切之手段,宗虱可稱綿密。叢林有「臨濟將軍,曹洞士民之說,意謂曹洞接化學人,似是精耕細作田土的農夫,綿密回互,妙用親切,這也是曹洞宗接化學人的一種特色。
(四)雲門宗
雲門宗是中國禪宗五家之一。由於此宗的開創者文偃在韶州五家山(今廣東乳源縣北)的光泰禪院(今名大覺禪寺),舉揚一家宗風,後世就稱它為雲門宗。
《五燈會元》卷十五說,韶州雲門山光泰院文偃禪師,嘉興人也,姓張氏。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師出家。及長,落發稟具於毗陵壇,侍澄數年,探窮律部。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州才見來,便閉卻門。師乃扣門。州曰:「誰?」師曰:「某甲。」州曰:「作甚麼?」師曰:「己事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師如是連三日扣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師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師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轢鑽。」遂掩門,損師一足。師從此悟入。州指見雪峰。師到雪峰莊,見一僧乃問:「上座今日上山去耶!」僧曰:「是。」師曰:「寄一則因緣,問堂頭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別人語。」僧曰:「得。」師曰:「上座到山中見和尚上堂,眾才集便出,握腕立地曰:『這老漢項上鐵枷,,何不脫卻?』」其僧一依師教。雪峰見這僧與麼道,便下座攔胸把住曰:「速道!速道!」僧無對。峰拓開曰:「不是汝語。」僧曰:「是某甲語。」峰曰:「侍者將繩棒來。」僧曰:「不是某語,是莊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來道。」峰曰:「大眾去莊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識來。」師次日上雪峰,峰才見便曰:「因甚麼得到與麼地!」師乃低頭,從茲契合。溫研積稔,密以宗印授焉。」
後來歷訪洞巖、疏山、曹山、天童、歸宗、灌溪等處,最後往曹溪禮六祖塔,便到靈樹如敏處,如敏很器重他,請他為首座,最後便繼承如敏的法席,晚年移住雲門光泰禪院,恢宏法化。有《雲門匡真禪師廣錄》三卷,法嗣有香林澄遠,德山緣密等六十一人。
《指月錄》卷二十一說:「南漢乾和七年(949)四月十日端坐示寂。迨北宋乾德元年(963),雄武軍節度推官阮紹莊,夢師以拂子招曰:寄語秀華宮使特進李托,我在塔久,可開塔乎?托時奉使韶州,監修營諸寺院。因得紹莊之語,奏聞,詔迎師肉身內宮供養。啟塔顏貌如昔,鬚髮猶生。自南漢乾和七年(949),至宋乾德元年(963),蓋十七年矣。留京師月餘,仍送還山。
雲門宗旨有三句、一字關及顧、鑒、咦三字旨。師重視一切現成、「即事而真」的石頭希遷思想。上堂,師每顧見僧即曰:「鑒」。僧欲酬之,則曰:「咦」。率以為常。故門弟子目之為「顧、鑒、咦」。德山緣密禪師,刪去「顧字,但以鑒咦二字為頌,謂之抽顧頌。禪學者認為,顧鑒咦三字是雲門宗旨,必須親切參究才能體會。上堂說:「函蓋乾坤,目機殊兩,不涉世緣,作麼生承當?」眾無對。自代曰:「一鏃破三關。」後來他的法嗣德山緣密把它析為「三句」,即函蓋乾坤句,截斷眾流句,隨波逐流句。頌初句云:「乾坤開萬象,地獄及天堂,物物皆真現,頭頭總不傷。」恰當地說明了一切現成的見解。因函蓋乾坤,即本真本空,一色一味,凡有語句,無不包羅,不待躊躇,全該妙體。師語函蓋相合,立使學人悟旨。截斷眾流、隨波逐流二句,則是說他接引學人的教學方法。雲門經常用截斷眾流的方法接引人,每用一語一字,驀地截斷葛藤,使問者轉機,無所用心,立悟世諦門中一法不立。例如有僧問:「如何是佛?」師曰:「乾矢橛。」又有僧問:「不起一念,還有過也無?」師曰:「須彌山。」可謂奔流突止之概。他還常用一字回答問者,如僧問:「如何是雲門劍?」師回答說:「祖。」問:「如何是禪?」回答說:「是。」問:「如何是雲門一路?」師答說:「親。」問:「如何是正法眼?」回答說:「普。」問:「三身中那身說法?」答曰:「要。」當時禪學者稱為一字關。《五家參詳要路門》評雲門為「擇言句」。法演禪師評雲門下之事為「紅旗閃爍」。都是說他言悟頓機的作用、宗旨、家風。總起來說,此宗家風,孤危險峻,簡潔明快。其接化學人,不用多語饒舌,於片言只句之間,超脫意言,不留情見。以無伴為示,或一字或多語,隨機拈示明之。
(五)法眼宗
法眼宗是禪宗五家之一。由於此宗的開創者文益禪師圓寂後,南唐中主李璟給以大法眼禪師的稱號,後世遂稱此宗為法眼宗。
文益(885—958)是青原下第八世,餘杭人,姓魯氏。七歲依新定智通院全偉禪師出家,於越州開元寺受具足戒後,到明州 山育王寺從律師希覺學律,復旁探儒家典籍。既而玄機頓發,拋掉一切雜物,振錫南邁,抵福州參長慶禪師,無所契悟,乃同紹修、法進三人遊方參學。路過漳州,值遇天雪,暫時住在城西的地藏院,因而參謁玄沙師備的法嗣羅漢桂琛,琛問師曰:「此行住往?」師曰:「行腳去。」琛曰:「作麼生是行腳事?」師曰:「不知。」琛曰:「不知最親切。」雪霽辭去,琛送出門,問曰:「上座尋常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乃指庭下片石曰:「且道此石在心內?在心外?」師曰:「在心內。」琛曰:「行腳人著甚麼來由,安片石在心頭?」師窘無以對,即放衣包,依琛席下求抉擇。經一月餘,每日呈見解,說道理。琛語言之曰:「佛法不憑麼。」師曰:「某甲詞窮理絕也。」琛曰:「若論佛法,一切現成。」師於言下大悟。後至臨川崇壽院,開堂接眾。
僧慧超問:「如何是佛?」師曰:「汝是慧超。」生法師曰:「敲空作響,擊木無聲。」師忽聞齋櫓聲,謂侍者曰:「還聞麼?適來若聞,如今不聞,如今若聞,適來不聞,會麼?」師嘗指竹問僧曰:「還見麼?」曰;「見。」師曰:「竹來眼裏?眼到竹邊?」曰:「總不與麼。」師笑曰:「死急作麼。」因開井被沙塞泉眼,師曰:「泉眼不通,被沙礙,道眼不通,被什麼礙?」僧無對。師代曰:「被眼礙。」問:「十二時中如何行履,即得與道相應?」師曰:「取捨之心成巧偽。」問:「如何是沙門所重處?」師曰:「若有纖毫所重,即不名沙門。」如則監院在師會中,卻不曾家庭請入室。一日師問云:「則監院何不來入室?」則云:「和尚豈不知,某甲於青林處,有個入頭。」師云:「汝試為我舉看。」則云:「某甲問如何是佛?」林云:「丙丁童子來求火。」師云:「好語。恐爾錯會,可更說看。」則云:「丙丁屬火,以火求火;如某甲是佛,更去覓佛。」師云:「監院果然錯會了也。」則憤而起單渡江去。師云:「此人若回可救,若不回救不得也。」則到中路自思忖云,他是五百人善知識,豈可賺我耶?遂回再參。師云:「爾但問我,我為爾答。」如則便問:「如何是佛?」師云:「丙丁童子來求火。」則於言下大悟。這段公案,久參者一舉便知落處。法眼下謂之箭鋒相拄更不用五位君臣、四料簡等,一句便見,當陽便透;若向句下尋思,卒摸索不著。
師出世有五百眾,此時佛法大興,當時天臺山德韶禪師,久依疏山,自謂得旨。乃集疏山平生文字,領眾行腳。至師會下,他不去入室參請,只令學人隨眾入室。一日師升座,有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師曰:「是曹源一滴水。」其僧惘然而退。韶在眾中聞之,忽然大悟。後出世承嗣。有頌呈云:「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師印可曰:「只這一頌,可繼吾宗。」並告曰:「子後有王侯敬重,吾不如汝。」後德韶果為吳越國師。
法眼宗的宗風,簡明處似雲門,穩密處類曹洞。其接化之蔔吾句似頗平凡,而句下自藏機鋒,有當機覿面而能使學人轉凡入聖者。《五家參詳要路門》說:「法眼宗先利濟。」直論箭鋒相拄,是其家風。一句下便見,當陽便透。隨對方人之機宜,接得自在,故說為「先利濟。」《人天眼目》卷四曰:「法眼宗者,箭鋒相拄,句意合機;始則行行如也,終則激發。漸服人心,削除情解,調機順物,斥滯磨昏。」此亦先利濟的意思。《歸心錄》說:「法眼宗風,對症施藥,垂機順利,掃除情解。」又《五家宗旨纂要》說:「法眼宗家風,則聞聲悟道,見色明心。句裏藏鋒,言中有響。三界唯心為宗,拂子明之。」
師前後三坐道場,朝夕演旨。時諸方叢林,咸遵風化,異域有慕其法者,涉遠而至。師調機順物,斥滯磨昏,皆應病與藥,隨根悟入者,不可勝紀。以周顯德五年戊午(958)七月十七日示疾,李後主駕至慰問。閏月五日剃發沐身告眾訖,跏趺而逝,顏貌如生。世壽七十有四,戒臘五十四。於江寧縣丹陽起塔,諡大法眼禪師,塔曰無相。法嗣有德韶(吳越國師)、文遂、慧炬(高麗國師)等十三人,各化一方。有《金陵清涼院文益禪師語錄》一卷及文益自撰《宗門十規定論》等行世。
法眼宗在宋初極其隆盛,後即逐漸衰微,到宋代中期,法派遂絕,時間不過一百年。
法眼禪師的《宗門十規論》,說四家宗風,其時尚無四家五家的名稱,但已有門戶之見。自宋以後,揭出五家宗名者,以契嵩的《傳法正宗記》為開始什麼此外《人天眼目》、《普燈錄》、《五燈會元》、《五家正宗贊》、《續傳燈錄》、《會元續錄》、《佛祖統紀》、《佛祖通載》等書,亦說五家區別。
(六)楊歧派
楊歧派是是禪宗五家臨濟下面的一個支派。由於此派的創始人方會在袁州楊歧山(今江西省萍鄉縣北)舉揚一宗家風,後世就稱其為楊歧派。
袁州楊歧方會禪師(992—1046),袁州宜春人,姓冷氏,是臨濟下第八世。二十歲時,到筠州(今江西省高安縣)九峰山投師剃發出家。閱讀經典,心融神會,又能折節參學。慈明住南原時,師住依參。及明遷石霜,師亦隨往,並自請總院事。依之雖久,然未有省發。每次諮參,明輒曰:「庫司事繁,且去。」他日又問。明曰:「監寺異時兒孫遍天下在,何用忙為?」一日,明適出,值雨作。師偵之小徑,既見,遂扭住曰:「這老漢今日須與我說。不說打你去。」明曰:「監寺知是般事便休。」語未卒,師大悟,即拜於泥途。問曰:「狹路相逢時如何?」明曰:「你且躲避,我要去那裏去。」師歸,來日具威儀,詣方丈禮謝。明呵曰:「未在。」
慈明飯後經常遊山經行,禪學者想問道,多失所在,師窺其出未遠,即打鼓集眾,明遽還,怒曰:「作什麼?」師曰:「晚參。」明遂示眾,叢林因號「晚參。」
一日,明上堂,師出問:「幽鳥語喃喃,辭云入亂峰時如何?」明曰:「我行荒草裏,汝又入深村。」師曰:「官不容針,更借一問。」明便喝。師曰:「好喝。」明又喝,師亦喝。明連喝兩喝,師禮拜。明曰:「此事是個人方能擔荷。」師拂袖便行。一日慈明問師:「馬祖見讓師便悟去,且道迷卻在什麼處?」師曰:「要悟即易,要迷即難。」
一日師示眾罷下座,九峰勤和尚把住云:「今日喜得個同參。」師曰:「作麼生是同參底事?」曰:「九峰牽犁,楊歧拽耙。」師曰:「正憑麼時,楊歧在前,九峰在前?」勤擬議,師拓開曰;「將謂同參,元來不是。」
問來僧曰:「雲深路僻,高駕何來?」曰:「天無四壁。」師曰:「踏破多少草鞋?」僧便喝。師曰:「一喝兩喝後,作麼生?」曰;「看這老和尚著忙。」師曰:「拄杖不在,且坐吃茶。」
示眾云:「身心清淨,諸境清淨。諸境清淨,身心清淨。還知楊歧老也落處麼?河裏失公河裏摝。」
楊歧的根本思想,是臨濟正宗,重在一切現成。所以《續傳燈錄》說他接化學人,提綱振領和雲門文偃相類似;又說他勘驗學者的機鋒類似南院慧顒,他兼具臨濟、雲門兩家的風格。當時稱他兼百丈懷海、黃檗希運之長,雙得馬祖的大機大用,謂其宗如龍。洪覺範贊曰:「會如玉人之治璠璵,碔砆廢矣。故其子孫皆光明照人,克旺其家,蓋碧落碑無膺也。」《五家正宗》卷二贊曰:「神機穎悟,逸氣軒渠……斤削鏗鏘,擬石匠之擊墁堊;鉗錘妙密,如玉人之治璠璵。」
慶曆六年(1046)移住潭州雲蓋山海慧寺。皇佑改元(1049)示寂,塔於雲蓋,有《楊歧方會和尚語錄》、《楊歧方會和尚後錄》各一卷。嗣法弟子有十二人,以白雲守端、保寧仁勇為上首。
楊歧派後期恢復了臨濟舊稱,所以臨濟後期的歷史,也就是楊歧派的歷史。此派禪法,在宋元兩代傳入日本,創行別派,在日本鐮倉時代禪宗二十四派中,有二十派皆出於楊歧法系。
(七)黃龍派
黃龍派,是禪宗臨濟下的一個支派。此派開創者為慧南,在隆興(今江西省南昌市)黃龍山舉揚一家的宗風,後世就稱其為黃龍派。
黃龍慧南(1002—1069)禪師,是臨濟下八世,信州玉山(今江西玉山縣)章氏子,童年不吃葷、不嬉戲。年十一出家,十九歲受具足戒。依泐潭懷澄禪師學雲門禪,受泐潭印證,今分座接物,名振諸方。臨濟宗人雲峰文悅見之歎曰:「南有道之器也,惜未受本色鉗錘耳!」偶然會元峰文悅禪師同遊西山,夜間談論雲門法道,因問泐潭所授之旨,師言其要。峰曰:「澄公雖是雲門之後,法道異矣。」師詰其所以異,峰曰:「雲門如九轉丹砂,點鐵成金。澄公如藥汞銀,徒可玩,入煆則流去。」師怒,以枕投之。明日,峰謝過。又曰:「雲門氣宇如王,甘死語下乎?澄公有法授人,死語也。死語,其能活人乎?」語訖,即背去,師挽之曰:「若如是,則誰可汝意?」峰曰:「石霜圓手段出諸方,子宜見之,不可後也。」師默計之曰:「悅師翠岩,使我見石霜,於悅何有哉!」即造石霜。中途聞慈明不事事,慢侮叢林,遂不往,登衡嶽,謁福嚴賢,賢命掌書記。不久賢圓寂,郡守以慈明補之。師心喜,且欲觀其人,以驗雲峰之言。明既至。貶剝諸方,斥為邪解。而泐潭密付之旨,皆在所斥中,師為之氣索。乃曰:「大丈夫為此事求抉擇,豈可置疑胸中。」遂造其室懷香求指示。明曰;「書記領徒遊方,借使有疑,可坐而商略。」師哀懇愈切。明曰:「公學雲門禪,必善其旨。如雲放洞山三頓棒,是有吃棒分,無吃棒分?」師曰:「有吃棒分。」明色莊而言曰:「從朝至暮,雀噪鴉鳴,皆應吃棒。」明即端坐,受師炷香作禮。明復問曰:「如汝會雲門意旨,則趙州道:臺山婆子,我為汝勘破了也。且那裏是他勘破婆子處?」師汗下不能答。次日又詣,明詬罵不已。師曰:「罵豈慈悲法施邪?」明曰:「你作罵會那?」師於言下大悟。作頌日:「傑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沒來由。而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與路為仇。」呈慈明,明以手指「沒」字,師為易「有」字。明點頭印證之。
後來在同安(今福建同安縣)崇勝禪院開法,初受請日,泐潭遣僧來審,師提唱之語,有曰:「智海無性,因覺妄而成凡;覺妄無虛,即凡心而見禪。便爾休去,將謂同安無折合,隨汝顛倒所欲?南斗七,北斗八。」僧歸,舉似澄,澄不擇。自是泐潭舊好絕矣。既而又移住廬山歸宗寺。上堂:「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乃拈拄杖曰:「道之與聖,總在歸宗拄杖頭上。汝等諸人,何不識取?若也識得,十方剎土不行而至,百千三昧無作而成。」他這樣指示,揭出臨濟宗「觸事而真」的見解。不久他又移住筠州(今江西萬安縣)黃檗山,有開示說:「道不用修,但莫污染。禪不假學,貴在息心。心息故,心心無處。不修故,步步道場。無慮,則三界可出,不修,則無菩提可求。」
因化主歸,上堂:「世間有五種不易:一化者不易,二施者不易,三變生為熟者不易,四端坐吃者不易,更有一種不易是甚麼人?」良久云:「□!」便下座。
宋景佑三年(1036),在隆興黃龍山振興禪宗,自言:「黃龍出世,時當末運,擊將頹之法鼓,整已墜之玄綱。」法席盛極一時。師室中常問僧曰:「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正當問答交鋒,卻復伸手曰:「我手何似佛手?」又問:「諸方參請,宗師所得?」卻復垂足曰:「我腳何似驢腳?」三十餘年,示此三問,學者莫能契其旨。天下叢林目之為黃龍三關。師頌曰:「生緣斷處伸驢腳,驢腳伸時佛手開。為報五湖參學者,三關一一透將來。」熙寧己酉(1069)三月七日午時,端坐示寂。闍維得五色舍利,塔於前山,諡普覺禪師。有《黃龍禪師語錄》等行世。嗣法弟子有八十三人,其中黃龍祖心、寶峰克文、東林常總等,門葉繁茂,形成了黃龍一派。
慧南初學雲門,經雲峰文悅指點而參石霜大悟,明瞭以死句教人的錯誤。但在接引學人方法上,還是參用雲門的宗風。因此,門庭嚴峻,人喻之如虎。如南州居士潘興嘗問師設三關所以?慧南說:「已過關者,掉臂徑去,安知有關吏;從關問可否,此未過關者也。」可見其設三關的機用,是要學人觸機即悟,而不應死於句下。
黃龍派流傳最廣的有祖心、克文、常總三系,其中除祖心系靈源惟清六傳而得日本明庵榮西而傳域外,其餘大都一二世而絕。黃龍派的興起到衰竭,止一百多年而已。
參禪,是以見性契悟涅槃妙心為主,除此皆是助道之法。禪之一字,本是天竺語音,具體應名禪那,翻成漢語意為思維修。
禪的體性,經教祖語,立種種不同名稱。《梵網經》說名心地。《般若經》說名菩提,亦稱為涅槃。《華嚴經》立為法界。《楞伽經》說名如來藏識。如是等名,不煩多舉。一法千名,應緣立號。祖師門下,有時呼為自己,有時名為正眼,有時號曰妙心,有時名曰主人翁、無底缽、沒弦琴等等,不可俱錄。若見性悟心,諸名盡曉,迷昧自性,諸名皆滯。
禪定一行,最為神妙,能發起自性的無漏智慧。一切妙用,萬德萬行,乃至神通光明,皆從禪定生。故三乘人欲求聖道,必須修禪,離此無門,離此無路。但禪有深淺、內外、大小,三乘各異。如來禪、祖師禪,必須心無所著,方可參究妙悟。
修禪之法,在形式上必須靜坐,諸佛菩薩,三乘聖者,沒有不通過靜坐修禪而悟道解脫的。在行住坐臥四威儀中,端身靜坐,最易定身息心,有利於用心參究。
釋迦太子,修苦行六年,不得解脫,悟知苦行非道,非菩提因,遂從座起,至足連河沐浴,受牧女難陀波羅乳糜供養,氣力充足,詣佛陀伽耶,厚敷淨軟草座於畢波羅樹下,跏趺而坐,端身正念,發大誓言:我今若不證無上大菩提,寧可碎是身,終不起此座。於是端坐思維,經過降魔等階段,終於十二月八日明星出時,豁然大悟,得無上正真之道,成最正覺。
開創中國禪宗的菩提達摩大師,梁普通年間來到中國,武帝迎入宮中問法,帝不能領悟。大師知機不契,遂到河南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九年如一日。終日默默,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婆羅門」。
這是佛祖給修習禪定者做出的榜樣。雖然六祖為破斥死坐不用心者,而向薛簡說:「道由心悟,豈在坐耶」的方便語。但參禪最正確的形式,還是應以佛祖為榜樣,以結跏靜坐為主,於參禪易得成就。若為保任禪心,亦須在行住坐臥時,融化貫徹於生活中。故永嘉禪師在《證道歌》裏說:「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參禪在形式上來說,以坐為主,坐是四威儀中最穩健中正的方法,姿態形式最為端正,故結跏趺坐是修禪的要道。
坐禪首先要發心,百丈禪師《坐禪儀》說:「夫學般若菩薩,起大悲心,發弘誓願。精修三昧,誓度眾生,不為一身獨求解脫。」常住大悲心以無量功德回向眾生。誓斷煩惱,誓證菩提,一切莫為,只管打坐,放捨諸緣,休息萬事,身心一如,動靜無間,一定能得到禪定而開悟,作祖成佛。
靜坐之先,選擇環境,亦至關重要,必須選擇寂靜處,即遠離喧雜,不聞雜亂的人畜之聲的處所。其次調和五事:
1.調食:飲食本為滋身進道之所需。但食之過飽,則氣急身滿,百脈不通,令心閉塞,坐即不安。若食之過少,則身體羸虛,意慮不固。多食少食都非得定之道。還有吃了雜穢之物,令心識昏迷。若吃與自身不相宜的食物,則觸動舊病,使四大相違,身心不安,也不利於修定。所以說「身安則道隆,飲食知節量,常樂在空閒,心靜樂精進,是名諸佛教。」吃飯之後,必須休息半小時才能入坐,否則身息不調。
2.調睡眠:睡眠本是無明惑覆,不可縱之,若睡眠過多,非唯廢修聖法,亦復喪失功夫,令心暗昧,善根沈昧,要經常思念無常,調伏睡眠,令神氣清白,念心明靜,如是方可棲心聖境,三昧現前。故經云:「初夜後夜,亦勿有廢。無以睡眠因緣,令一生空過,無所得也。」
3.調身:調身就是關於坐禪時對自己身體的調整。先需厚鋪坐具,使身體能安穩久坐,無所妨礙。次當整定,即調整定式。坐法有兩種:一、結半跏趺坐,即以左腳置右腳上,牽來近身,令左腳指與右膝齊,右腳指與左膝齊。二、全跏趺坐,先將右腳置於左膝上,再將左腳安於右膝上。古來分別稱為「吉祥坐」與「降魔坐」。禪宗本來沒有這種區別,唯以坐久疲勞時,左右上下交替結跏都無否可,但總以半跏趺坐方為相宜。
其次寬解衣帶,使衣帶周正,不令坐時脫落。衣帶勿使過緊,過緊身體窄迫,氣息亦不調。迥松時易生頹墮,以鬆緊適度為要。
次當安手,以左手掌置右掌上,兩手大拇指相接,當心而安。照印相說,名為「法界定相」。
次當正身,先當搖動其身及諸支節,約反覆七八次,如按摩法,勿令手腳差異。如是坐已,則身端坐直,令脊骨勿曲勿聳,不得左傾右斜,前躬後仰。坐時不可依靠牆壁及屏障等物,否則久坐成患。
次當正頸,鼻子與臍對,不偏不斜,不低不昂,平面正坐。
次當口吐濁氣,吐氣之法,開口放氣,不可令粗急,宜緩細深長,綿綿恣氣而出,想自身百脈不通處俱隨放息而出。閉口,鼻納清氣。如是至三至七次,若身息調和,但一次亦足。
次當閉口,唇齒相依,舌頂上顎。
次當閉眼,只令斷外光而已。
當端身正坐,猶如奠石,無得身首四肢輒爾動搖,是初人禪定調身之法。舉要言之,不寬不急是身調相。
又極寒極熱或過寒過熱及迎風處,皆不宜靜坐。光線也應選擇適當,過明過暗,都非所宜。
如上所講,住處衣食似乎與坐禪無關,實則不然,住處影響於心,飲食影響於身,睡眠影響進修,衣帶鬆緊影響於調息。所以調和五事不可輕忽。
4.調息:調息就是調和呼吸,健康人的呼吸,大都正常;一旦四大不調,或精神異常時,脈搏就會變動,呼吸也就不規則了,這是每一坐禪人都有的經驗。坐禪的時候,呼吸不調,心自然也因之而不調,身體浮動,就不能把心鎮靜下來,不能心安意悅,就不能明淨入定。
息有四種相:一風、二喘、三氣、四息。前三種是不調相,後一種為調相。
坐時鼻中之息,出入有聲,叫做風相。
坐時鼻息的出入,雖無聲音,而息出入結滯不通,是為喘相。
坐時息已無聲,亦不結滯,但出入不細,是為氣相。
坐時鼻息出入無聲音,不結滯,不粗浮,出入綿綿,若存若亡,資神安穩,情抱悅豫,此是息相。
守風則散,守喘則結,守氣則勞,氣息則定。
靜坐時有風喘氣三相,是名不調。若用功參究,復為心患,心亦難定。若欲調之,當依三法:一、下住安心,即把心放於氣海丹田(氣海丹田即臍下一寸五分之處)),把心鎮靜下來,將下腹部徐徐用力,使之稍稍向前,精神安住,呼吸自然調順。二、放寬身體,不要矜持,放捨一切,使身體輕鬆愉快。三、想氣從遍身毛孔出入,通行無障。
息調則眾患不生,散心易定。總起來講,無聲音,不結滯,不澀不滑,是息調相。
5.調心:調心之法有兩種:一、調伏亂想,令心與參究相應,不令越逾。二、當令沈浮寬急適得其所。知道叫沈相?若坐時心中昏暗,心非明歷,無所參究,頭好低垂,是為沈相。這時當繫念於鼻端,坐安心於發際、眉間(兩眉中心),或令心明歷,專注本參,無分散意,此可對治沈相。
什麼叫浮相?若坐時心好掉動,身亦不安,念外異緣,尋思雜事,這是浮相。這時應安心向下,最好安住在氣海丹田、或肚臍中。更主要者,振奮精神,心住本參,止住散念,心即定住,則心容易安靜。總起來講,心無亂想,不浮不沈是心調相。
調身、調息、調心這三種方法,在初、中、後(也就是入、住、出),特別是在初、中階段,若有不調相,皆需隨時適當調整。
若欲出定,徐徐動身,安詳而起,不得卒暴。出定之後,也要常作方便,護持定力。
禪之可尊貴者,以得法的要道,全在實修、實證、真參,真究,因此稱之為「坐禪辦道」。
今引百丈懷海禪息《坐禪儀》全文,以資共勉。
「夫學般若菩薩,起大悲心,發弘誓願。精修三昧,誓度眾生。不為一身,獨求解脫。放捨諸緣,休息萬念。身心一如,動靜無間。量其飲食,調其睡眠。於閑靜處,厚敷坐物。結跏趺坐,或半跏趺。以左掌安右掌上,兩大拇指相拄。正身端坐,令耳與肩對,鼻與臍對,舌拄上顎。唇齒相著,目須微開,免致昏睡。若得禪定,其力最勝。古習定高僧,坐常開目。法雲圓通禪息呵人閉目坐禪謂黑山鬼窟,有深旨矣。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念起即覺,常覺不昧。不昏不散,萬年一念,非斷非常,此坐禪之要術也。坐禪乃安樂法門,而人多致疾者,蓋不得其要,得其要,則自然四大輕安,精神爽利,法味資神。寂而常照,寤寐一致,生死一如。但辦肯心,必不相賺。然恐道高魔盛,逆順萬端。若能正念現前,一切不能留礙。如《楞伽經》、天臺《止觀》、圭峰《修證儀》,具明魔事,皆自心生非由外有。定慧力勝,魔障自消矣。若欲出定,徐徐動身,安詳而起,不得卒暴。出定之後,常作方便,護持定力。諸修行中,禪定為最。若不安禪靜慮,三界流轉,觸境茫然。所以這探珠宜靜浪,動水取應難。定水澄清,心珠自現。故《圓覺經》云:『無礙清淨慧,皆依禪定生』。《法華經》云:『在於閑處,修攝其心。安住不動,如須彌山。』是知超凡超聖,必假靜緣,坐脫立亡,須憑定力。一生取辦尚恐蹉跎,況乃遷延,將何敵業。幸諸禪友,三復斯文。自利利他,同成正覺。」
很多學佛的人,想通過參禪的方法衝破凡聖關,了脫生死累,轉凡成聖,成為無掛無礙的見道人,證得自由自在的大解脫。但是對於參禪怎樣用心、怎樣體會、怎樣實踐、怎樣參究、怎樣受用,如此等等,想在佛經祖語裏去找現成的答案是很難的。即使有所闡發,也大都是些否定的話。真是承言者喪,逐句者迷,向上一著沒有你插嘴處,問者給三十棒。禪師們主張不論禪定解脫,只須自見本性,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凡落言詮皆是錯誤,不疑語句是大危險。起心即乖,動念即錯。說似一物即不中,說一佛字,滿面羞慚,念一句佛,漱口三日。如人立在十字街頭,辨不出東南西北,不知道向哪里走才是。於是就行腳參方,求師問道,想在自己的本分上討個分曉。但從上各家接引學人的方便卻不相同:有的說當體是,佛不要再參再學,自然解脫。有的說鼻直眉橫,本來是佛,只要時刻保任便是。有說萬事無心,只問自己是誰,自然相應。有說空心靜坐,久之必悟。有說放下一切,穿衣吃飯,脫體現成。有說不染一物,自然成佛。有說一念淨心,便是參禪。有說只管打坐,終為妙悟。有說要得妙悟,必須破關。有說參一句話頭,必得開悟。如此等等,是則俱是,非則全非,弄得想參禪的人,不知所措,好像呆子似的找不到一個門路。
禪宗以「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既是無門,那怎麼透去?祖師說:從門入者,不是家珍,從緣得者,始終成壞。這樣說來,大似掉棒打月,隔靴抓癢,永處纏縛,無有出期了。其實不然,禪雖然深邃,還是有門可入的。
《華嚴經·如來出現品》說:「佛子!如來智慧無處不至。何以故?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前。」這是釋迦如來最初成道後的教導,也就是禪的來源和禪的本質。經文告訴我們像如來那樣的智慧人人本具,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如來是通過修習禪定開悟的,那麼我們只要窮心參究於禪定,也就會發生無漏的根本智而證得一切智智。禪是什麼?就是我們的心;心是什麼?就是禪的體。所以禪的起源,在於釋尊的正覺,正覺即禪心禪體。用參究的方法,徹見心的本源,即可得其本旨。禪宗的本源,是佛的正覺,不在語言文字上,必須領會正覺的意義,以心為宗。
「禪」即梵語「禪那」的略語,漢譯為思維修,亦名為靜慮,是靜止念慮散亂的意思,亦即定慧的通稱。知道了禪的本源和意義,就會覺得禪門是有方便可入的。
《傳燈錄》上說: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對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傳付摩訶迦葉。」這是釋尊與迦葉在拈花微笑、心心交照之間的大法授受,迦葉就成為傳燈的第一祖。這樣的傳授,完全是公開的授受,絕無一絲一毫的神秘之處。如果說它是神秘,無非是教外別傳,以心傳心而已。
自此二十八傳至菩提達磨,自印度來中國倡導不涉名言、不歷修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禪法,是為中國禪宗的初祖。他在《血脈論》裏說:「若要亂佛,直須見性,性即是佛。佛是自在人,無事無作人。若不見性,終日茫茫,向外馳求覓佛,元來不得。」「即心是佛,無心是道。」我覺得這兩句話可以作為參禪的入門方便。禪是心宗,必須體會心的正覺,才能悟得即心是佛,唯證乃知。眾生的心,都是妄想,只有斷除妄想徹底無心,才能通達即心是佛。大死一番而後大活,無心而後真心現前,心與法界,共同一體,無掛無礙,智境雙忘,脫體無依,無依亦不存,方是大解脫之時。
馬祖道一示眾說:「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達磨大師從南天竺國來至中華,傳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開悟。又引《楞伽經》文,以印眾生心地恐,汝顛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經》云:『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又云:夫求法者,應無所求,心外無別佛,佛外無別心,不取善,不捨惡,淨穢兩邊俱不依怙,達罪性空,念念不可得,無自性故,故三界唯心,森羅萬象,一法之所印。」
馬祖這段教導,對於即心是佛的意思,開示得非常明確。當時有大梅法常初參馬祖,問:「如何是佛?」馬祖答:「即心是佛。」常即領悟,遂到大梅山隱居。馬祖令僧去問他:「得到什麼好處,便在此住山?」他說:「馬大師問我說即心是佛,我便向這裏。」僧說:「大師近日佛法又別,說非心非佛。」常說:「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其僧回來說給馬祖聽,馬祖說:「梅子熟也!」印證法常堅持「即心是佛」是正確的,馬說贊許他對禪的認識和參究的工夫成熟了。
即心即佛是禪宗的根本觀點,是諸大禪師一貫的主張。如僧法海參六祖慧能,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祖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禪。我若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淨,悟此法門,由汝習性。用本無生,雙修是正。」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贊曰:「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說明領悟了即心是佛語,就能大徹大悟,直到不疑之地,解脫自在。特別是「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值得參禪者深思體會,不要放過。
五祖弘忍曾經對六祖說:「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本心,見自本性,名大丈夫、天人師、佛。」這些言教與《華嚴經》所說「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完全一致。所以初祖傳法給二祖慧可時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也是獨指妙心為禪源體性。這個宗旨,豎義於達磨,弘演於諸祖。因為參禪學道的人,停滯於經教語言,終不能契合妙心,立地成佛,所以達磨提倡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獨傳妙心,悟此心當體是佛,雖萬劫輪迴而不動的天真佛性從無遷變。二祖悟得禪源的妙心後,忽然向初祖說道:「我已息諸緣」。初祖問曰:「莫不成斷滅否?」二祖答曰:「不成斷滅,了了常知,言之不可及。」初祖印證曰:「此是諸佛所傳心體。」因為息卻諸緣,則外境相空寂;內心無喘,則內尋合等絕;如牆壁則心行處滅;言不及則言語道斷;了了常知而無妄念,則寂照同時,心境不二,迷悟不二,生佛不二。其恰到好處時,心亦不可得,妙亦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非心非不心,非妙非不妙,行住坐臥,莫非妙心體現。這就是「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的境界。
寶志公《大乘贊》說:「不解即心即佛,真似騎驢覓驢。」傅大士《心王銘》說:「了本識心,識心見佛,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念念佛心,佛心念佛。……自觀自心,知佛在內,不向外尋,即心即佛,即佛即心。」
諸佛諸祖,讚歎即心是佛的語句甚多,不煩廣為引證。但馬祖又曾答僧問而說「非心非佛」,因此引起了後世禪者的爭議辯論,以非心非佛為極致之談,從而引起《宗鏡錄》的破斥。《傳燈錄·馬祖章》說:「僧問『和尚為什麼說即心即佛?』師云:『為止小兒啼。』僧云:『啼止時如何?』師云:『非心非佛』。」《宗鏡錄》說:「問:『如上所說,即心即佛之旨,西天此土祖佛同詮。理事分明,如同眼見。云何又說非心非佛?』答:『即心即佛是其表詮,直表其事,令證自心,了了見性。若非心非佛,是其遮詮,即護過遮非,去疑破執。……近代有濫參禪門不得旨者,相承不信即心即佛之旨,判為是教乘所說,未得幽玄,我自有宗門向上事在,唯重非心非佛之說,並是指鹿為馬,斯悟遭迷,執影是真,以病為法。』」可見妄執非心非佛的人,必然走上邪途,不但不能開悟正覺,而且永沈三界。禪宗門下,諸祖許多言句,都是為對治學人的妄執愚迷解粘去縛而設施的,把抽釘拔楔的語句,迷執為是,豈不大錯特錯!還有別的祖師對此也有斥責,那就不再引證了。
即心即佛既是參禪最好的入門方便,用什麼方法去參究,才能真正證得即心即佛呢?古德說:「即心即佛,唯證乃知。」不是嘴上說說就能真正了知的。成佛實際上是以根本無分別智親證實相。實相就是無相之相。親證無相,剎那間是智境冥合,能所雙忘,虛空粉碎,大地平沈。這樣的境界,絕不是有分別心能通能證的。因此,我覺得古德所謂「無心是道」的說法,是正確的方便法門。如黃檗答僧問時就說:「即心是佛,無心是道。」達磨傳心給二祖慧可時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就是徹底的無心。所謂無心者,非無真心,而是沒有一切雜念妄想,只有孤明歷歷的心。六祖說:「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念就是無一切念,一切處無心,對一切境界不動不起,無念時即真念,一切處無心,六根即無染,自然得入諸佛知見,即稱無念。入佛知見復從何建立?從無念立。如《維摩經》說:「從無住本,立一切法。」所謂「無相為體」,諸法實相,是一切法無相,在無相中不分別是佛是眾生,若起分別,即見相取相,不見法界平等相。真如佛性,本來無相。所謂「無住為本」,無住即實相異名,實相即性空異名。《維摩經》文殊師利問顛倒想孰為本?維摩大士答曰:「無住為本」。所以六祖說:「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繫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六祖最初教導惠明時,就是用無心是道的方便。他教惠明屏息諸緣,勿生一念:「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遂於言下得悟。說明無心是道,是令學人大徹大悟的最好方便。六祖自己,也是從體認無心是道而悟入的。五祖給他說《金剛經》至「應所住而生其心」,他便言下契悟。眾生的心,本無所住,因境來觸,遂生其心。不知境性是空,執世法是實,便在境上生心住心,正猶猿猴捉月,病眼看花,自生顛倒。一切萬法,皆從心生,若悟真性,即無所住。無所住,即是智慧,無諸惱煩,譬如太空,無有掛礙。有所住心即是妄念,六塵競起,譬如浮雲往來不定。《傳心法要》說:「你但離卻有無諸法,心如日輪常在虛空,光明自然不照而照,不是省力的事,到此之時,無棲泊處,即是行諸佛行,便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是你清淨法身,名為阿耨菩提。」從達磨「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傳佛心印以來,參禪入門之道,可以說都是用的「無心是道」的方便。
但是同安察祖《十玄談》第九卻說:「莫謂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這實際上也是對學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的手法。怕學人在用功上迷執死法而給與否定,使其百尺竿頭再仕一步。在參禪上講,真正的宗師,決不以實法與人,隨時給學人撥轉迷頭,令其處處無礙,事事圓通。禪的真實相,是本來無物,說似一物即不中,「道個佛字,拖泥帶水;道個禪字,滿面慚愧。」從這點出發,一切言語,一切心行,都是多餘的,豈能停滯在無心是道上面?當知以為「無心」還是一種執著。為了打破「無心是道」,使學人在參學上活潑潑地見性成佛去,所以說「無心猶隔一重關。」
明白了祖師否定無心是道的意趣,還是扶著這根拐棍去努力用功,猛參實究。黃檗說:「不悟此心體,便於心上生心,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惡法,非菩提道。」向外求佛,著相修行,那就永遠求不到佛,修不了真正清淨的行。真正的修行,就是要對境心不起,主要在忘心,如果不忘心,對境必著相,無相的一真法界,怎麼會現前呢?所以欲忘境最好是忘心。但用功人往往不敢忘心,恐怕忘心落空,無撈摸處。不知空本無空,無念之時,正是孤明的心,保護孤明,就是修禪最好的一著子。這個方法要求學人,對已經生起的心,不讓它繼續生活;對未生起的心,不讓它生起。不續前,不引後,中間自孤。黃檗說:「但自忘心,同於法界,佰得自在,此即是要節也。」一切善惡,都莫思量。過去事已過去,而莫思量,過去心自絕;未來事未至,莫願莫求,未來心自絕;現在事念念不停,不要把捉。於一切事,但知無著。無著者,不起愛憎心,現在心自絕。於三世事不生心,則心忘境自空。
南嶽懷讓禪師禮拜六祖,六祖問他什麼物、恁麼來?懷讓答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問:「還可修證不?」答:「修證即不無,染汙即不得。」祖曰:「只此不染汙,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馬祖示眾也說:「道不用修,但莫染汙。何為染汙?但有生死心,造作趨向,皆是染汙。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為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無捨,無斷常,無凡無聖。」虛靈本心無物可比,所以說似一物即不中。此虛靈的本心,不可染汙,不必另用心修行,只對孤明歷歷的心加以保任護持,令不染汙即是。
禪宗常用「牧牛」做比喻,以顯示無心是道的方法。如馬祖問慧藏禪師作什麼?慧藏答:「牧牛。」馬祖問他怎樣牧?回答說:「一回入草去,便把鼻拽來。」馬祖說:「子真牧牛。」參禪要保持無心,必須時刻反省內心,照顧當前一念,如牧牛一般,不讓它犯人苗稼,做到一回入草去,立即把鼻拉回。就是念起即覺,覺之即無。做到對境心不起,亦無散動,透過一切色聲,無有滯障,名為道人。如一團火相似,觸物便燒。古人說,直截徑要處,一刀兩斷,直下便休。
無心者,即是內照反省,一念觸境生心,就是生死,離境無生滅,就是解脫。一念無心,凡夫等佛,煩惱即菩提。六祖說:「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此是「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狂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參禪貴實踐,即真參實悟;多知多解,翻成壅塞。但銷溶凡情聖解,都無人衣執,心如虛空,離有無諸去,到此無棲泊處,即是行諸佛路,無所住而生其心。古人道:「爭似無為實相門,一超直入如來地。」若不會此,縱是多知勤苦,草衣木食,不識自心,儘是邪行。今但學無心,實修實悟,死卻心猿,殺卻意馬,一念不生,顛倒心絕,妄息心空,真知自現,枯木生花,大事了畢。如《淨名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始知不從他得,慶快平生。
再說一點對於心的認識問題。心有兩種,一種是真心,以靈知寂照為心,不空無住為體,實相為相。一種是妄心,以六塵緣影為心,無住為體,攀緣思慮為相。參禪用功,要保任孤明歷歷,不續前念,不引後念,逼使中間孤明,那就要時時對治妄心,使真心得以顯現。真心以實相為相,必須是無念無相之心才能冥合親證。明乎此,「即心即佛」、「無心是道」是參禪最初的方便之門,還有什麼可懷疑呢?佛言:「出家沙門者,斷欲去愛,識自心源,達佛深理,悟無為法,內無所得,外無所求,心不繫道,亦不結業,無念無作,無修無證,不歷諸位而自崇最,名之為道。」《起信論》也說:「若離心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一達到這種絕對境界時,便處處無礙,事事通達,大用現前,一切光明。這便是不存規則的自在無礙境界。
最後,借永嘉禪師的一個頌文,幫助參禪者時刻檢驗用心之正確與否。偈曰:「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黃龍死心禪師說:「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黃檗斷際禪師說:「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禪,重在真參實悟,上來閒扯葛藤,以死法給人,自感慚愧,應該痛杖三十棒!
參禪貴實踐,要真參實悟,才能得到受用。所謂真參,就是要在不落言詮、尋思、擬議處用功;所謂實悟,必須悟在無所得處。所以六祖大師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說似一物即不中,豈有死執一法能參禪!然而溈山靈佑禪師又說;「實際理地,不受一塵;佛事門中,不捨一法。」捨一滋不成法身,住一法也不成法身。如此說來,參禪也可隨取一法作方便,追慮審問參究,作破參的敲門磚。所謂敲門磚者,到擊破門時,磚亦棄捨,破門而出,剎那之間,能所雙忘,內外脫然,與虛空渾然一體,真正達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能如此,則身心世界洞然無物,忽然超越世出世間,永離煩惱,得大自在,諸苦頓斷,佛果可期。這一種實證之境,只在當人一念觀心之極,無念無相,歸無所得,無所得亦不可得,這才成就了真參實悟的功夫。
要真參實悟,首先要堅信自己本來是佛,天真自性人人具足,涅槃妙體,個個圓成,不假他求,從來自備。故三祖僧璨大師《信心銘》說:「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這種正信,須要當人解會深信。怎麼解會呢?我覺得「淨念觀心」是最切要的方便法門。
佛陀在《法華經·方便品》裏說:「佛所成就第一希有難解之法,唯佛與佛乃能究竟諸法實相。」又說:「止止不須說,吾法妙難思。」佛是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的。所謂大事因緣者,就是開示眾生悟入佛陀親證實相的知見,除此無別事。故經云:「唯此一事實,餘二即非真。」又說:「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舍利弗,云何名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佛知見,使得清淨故,出現於世。欲示眾生佛之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悟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入佛知見故,出現於世。舍利弗,是為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佛說為令眾生悟入佛之知見,就是要眾生親證實念。實念是無形無相,必須以無相之心才能親證,冥契無智亦無得,方能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明瞭這種極其深妙的道理,自然會堅信「淨念觀心」是親證實相無相最好的方便之法。
佛陀在華嚴會上說:「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現前。」這說明每人固眾生,都具有如來智慧德相,個個現成,本來是佛,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若離妄想執著,一切現前。所以佛陀又說:「知一切法,即心自性,成就慧身,不由他悟。」我覺得最重要的一著,還得從觀心反照作起,除此別求,則愈求愈遠。故《華嚴經·升須彌山頂品》說:「若住於分別,則壞清淨眼,愚癡邪見增,永不見諸佛。」同經《夜摩宮中品》裏說到觀心的重要性:「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參禪的同道們,淨念觀心吧!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這時大眾皆默然,唯有大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傳付摩訶迦葉。」很清楚,釋迦牟尼當眾傳給大迦葉的法門,就是離言無相的涅槃妙心。此即後來六祖自悟的無性空心,心圓眾妙,明鏡非台,即曹溪所說的自性。諸法緣生,生空無性;諸法唯心,心幻無性。此即概括了大乘參與大乘瑜伽兩家的宗旨。破我法二執,彰真俗二諦;發理智之智,證性相之智境。至無性妙心,心即諸法,則隨手舉來莫非涅槃(本空無性)妙心。這種境界,實非言詮假智、擬議尋思所至,故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但要達到這種境界,其方便之法,我覺得還是要從淨念觀心作起。
《心地觀經》說:「三界之中,以心為主,能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者,永處纏縛。」佛陀在此明確指導觀心的重要。如果參禪人不循觀心的方便法門,豈不與佛陀的教導相違。觀心反照,是為了以無念相之心親證無相之實相。眾生自性,本來清淨,一切現成,不用求,不用學,無你用心處,一有用心,便遠之又遠矣。所以當下一念休歇便是,不向一切法求、一切心求,到心法雙忘,自能獨契。雖然如是,在此一剎那以前,還須時刻提撕,回觀反照。《遺教經》說:「是故汝等,當好制心,制心一處,無處不辦。」
心的作用,不可思議。《宗鏡錄》說:「心能作佛,心作眾生,心作天堂,心作地獄。心異則千差競起,心平則法界坦然,心凡則三毒縈纏,心聖則六通自在。心空則一道清淨,心有則萬境縱橫。」四聖六凡,都從心起,而且只在當前一念,若不念念制心,念念透脫,豈能契會真如實相!《金剛經》云:「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參禪人若會得此意,方知佛道魔道俱錯。無相之心,本來清淨,皎皎地光潔無染。無方圓,無大小,無長短,乃至無一切形相。無漏無為,無迷無悟,亦無人,亦無佛。大千世界海中漚,一切聖賢如電拂。法身從古至今與佛祖一般,何處欠少一毫毛,如是了了見無一物,孤迥迥地觀心,即會如是等意,大須努力,盡一生觀心去。離此心外,無佛可成。過去諸如來,只是明心的人;現在諸賢聖,亦是修心的人;未來修學的人,當依如是法。願諸修道人,切莫外求。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所以二祖慧可常教導學人說:「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三祖僧璨大師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又說:「一心不生,萬法無咎。」諸法如夢,亦如幻化,故妄念本寂,塵境本空,諸法皆空處,靈知不昧,即此空寂靈知之心,即是當人本來面目。亦是三世諸佛、歷代祖師、天下善知識的相傳的法印。若悟此心,真所謂不踐階梯,徑登佛地,步步超三界,歸家頓絕疑。」
下面抄幾段祖師語錄,以供參禪者觀心時體會參考:
六祖慧能大師說:「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人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一日謂眾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汝等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
「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何名坐禪?」對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何名禪定?外離相名禪,內不亂為定。若見諸境不亂者,是真定也。」
永嘉禪師曰:「忘緣之後寂寂,靈知之性歷歷,無記昏昧昭昭,契真本空皎皎。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今言知者,不須知知,但知而已,則前不接滅,後不引起,前後斷續,中間自孤,當體不顧,應時消滅。知體既已滅,豁然如托空,寂爾少時間,唯覺無所得,即覺無覺,無覺之覺,異乎木石,此是初心處。冥然絕慮,乍同死人,能所雙忘,纖緣盡淨,闃爾虛寂,似覺無知,無知之性,異乎木石,此是初心之處,領會難為。人初心時,三不應有:一惡,謂思維世間五欲等因緣。二善,謂思維世間雜善等事。三無記,謂善惡不思,闃爾昏住。」
南嶽懷讓禪師,詣曹溪參六祖。祖問甚來?曰:嵩山。祖曰:什麼物,憑麼來!師無語。遂經八載,忽然有省,乃問祖曰:某甲有個會處。祖曰:作麼生?師曰:說似一物即不中。祖曰:還假修證否?師曰:修證則不無,染汙即不得。祖曰:只此不染汙,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
馬祖道一禪師示眾云:「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達磨大師從南天竺來至中華,傳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開悟。」
「道不用修,但莫染汙。」
問曰:「阿那個是慧海自家寶藏?」祖曰:即今問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覓。海於言下自識本心,不由知覺,踴躍禮謝。」
百丈懷海禪師說:「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問:「如何是大眾頓悟法要?師曰:汝等先歇諸緣,休息萬事,善與不善,世出世間一切諸法,莫記憶,莫攀緣,放捨身心,令其自在,如水石無所辨別,心無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現,如雲開日出相似。」
黃檗希運斷際禪師說:「唯此一心即是佛,佛與眾生更無別異。但是眾生,著相外求,求之轉失。使佛覓佛,將心捉心,窮劫盡形,終不能得,不知息念忘緣慮,佛自現前。」
「學道人若欲得成佛,一切佛法,總不用學,唯學無求無著,無求即心不生,無著即心不滅,不生不滅,即是佛。」
「忘境猶易,忘心至難。人不敢忘心,恐落空無撈摸處。不知空本無空,唯一真法界耳。」
「但自忘心,同於法界,便得自在,此即是要節也。」
「凡人多為境礙心,事礙理。常欲逃境以安心,屏事以存理。不知乃是心礙境,理礙事。但令心空境自空;但令理寂事自寂,勿倒用心也。」
「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臨濟義玄禪師上堂云:「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向汝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擬議,師托開曰:「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便歸方丈。
「道流,即今目前孤明歷歷地聽法者,此人處處不滯,通貫十方,三界自在。」
「爾取山僧口裏語,不如休歇無事去。已起者莫續,未起者不要放起。便勝爾十年行腳。」
南嶽石頭希遷大師,上堂曰:「吾之法門,先佛傳授。不許禪定精進,唯達佛之知見。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汝等當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淨。湛然圓滿,凡聖齊同。應用無方,離心意識。三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像,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
洞山良價禪師:「直須心心不觸物,步步無處所,常無間斷,始得相應。」
「道無心合人,人無心合道,欲識個申意,一老一不老。」
曹山本寂禪師:「師辭洞山,洞山問:什麼處去?不變異處去。」山云:不變異處豈有去耶?師曰:去亦不變異。遂辭去。」
師作四禁偈曰:「莫行心處路,不掛本來衣,何須正憑麼,切忌未生時。」
五祖弘忍大師:「唯有一乘法,一乘者一心是。」「但守一心,即心真如門。」
圓悟禪師:「不必厭喧求靜,但令中虛外順。」「內心既虛,外緣亦寂。」
「直截省要最是先忘我見,使我虛靜怡和,任運騰騰,騰騰任運,於一切法,皆無取捨。」
晦堂:「誠能心無異緣,意絕妄想,六窗寂靜,端坐默究,萬不失一也。」
傅大士:「欲求成佛,莫染一物。」
臨濟云:「大凡學人,先要明悟自己真正見解,若悟得自己見解,就不被生死所染,去住自由。不要求他殊勝而殊勝自備。然今不得者,病在不自信取。自信不及,即便忙忙,徇一切世境,滯惑積業。諸仁者,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祖佛不別。汝欲識佛祖麼?即汝目前聽法底是。由汝自信不及,便向外馳求,得者只是文字禪,與佛祖大遠在。諸大德,此時不求真悟,萬劫千生,輪迴三界,徇好惡境,向驢牛肚裏去也。汝若自信得及,欠少什麼,六道神光未曾間歇。一念淨光,是汝法身;一念無分別光,是汝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光,是汝化身佛。此三身,即今目前聽法底人。為不向外求,有此三種功用。然此三種,亦只是名言。故云身依義而立。據實而論,法性身,法性土,明知是光影。諸大德,切要識取弄光影人,是諸佛本源,是一切法根本。諸大德,四大色身,不解說法聽法,虛空不解說法聽法。是汝目前歷歷孤明勿形段者,解說法聽法。所以山僧向汝道,五蘊身田,內有無位真人,堂堂顯露,無絲毫許間隔,何不識取。心法無形,通貫十方。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心若不生,隨處解脫。山僧見處,坐斷報化佛頭,十地滿心,如客作兒。等妙二覺,如擔枷鎖。羅漢辟支,如著糞土。菩提涅槃,如繫驢橛。何以如斯?蓋為不達三祗劫空,有此障隔。若是真道流盡不如此……時光可惜。」
如上所抄祖師們對觀心的教導,善領會者,一定能受到很大啟發,善巧用之,可以衝破凡聖關,直至成佛去。總起來講,必須以無心之法對治妄心,真心才能顯現。生死涅槃本來平等,妄心歇處即是菩提。有人疑惑說:人若無心,便同草木頑石,豈能參禪?這是錯誤的看法。所謂無心,非無心體,名為無心;心中無物,名曰無心。德山禪師說:「汝但無事於心,無心於事,則虛而靈,空而妙。」
歷代祖師說無心功夫,類各不同,有多種方法,今據《真心直說》略舉三種以作參究:
一曰覺察。謂做工夫時,平常絕念,提防念起,一念才生,便與覺破,妄念覺破,後念不生,此之念智,亦不須用,妄覺俱忘,名曰無心。故祖師云;「不怕念起,只恐覺遲。」三祖云:「不用求真,唯須息見。」此是息妄工夫。
二曰休歇。謂做工夫時,不思善,不思惡,心起便休,遇緣便歇。古人云:「一條白練去,一念萬年去,冷湫湫地去,古廟香爐去。」直得絕纖塵,離分別,如癡似兀,方有少分相應。此是休歇妄心工夫。
三曰透出體用。謂做工夫時,不分內外,亦不辨東西南北,將四方八面只作一個大解脫門,圓陀陀地,光皎皎地,體用不分,無分毫滲漏,通身打成一片,其妄何處得起。古人云:「通身無縫罅,上下忒團圞。」是乃透出體用滅妄功夫。
上引三種用功方法,但得一門相應,即便習之,工夫成熟,其妄自滅,真心即現。
參禪觀心,主要是息滅妄心,真心自現。如是做工夫,唯在靜坐,還是亦通行住臥等?靜坐參究是完全必要的,而且絕不可少,每天晝夜必須有一定時間靜坐,但在行住坐臥日用云為中,都必須注意息妄工夫。動中得力,靜坐時自然相應。永嘉云:「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這是把禪與生活打成一片。工夫用得純熟的人,千聖興來驚不起,萬般魔妖不回顧。只恐不信不為,若信若為,則四威儀中道必不失,常現在前。《起信論》說:「若修止者,住於靜處,端身正意,不依氣息,不依形色,不依於空,不依地水火風,乃至不依見聞覺知。一切諸想,隨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來無相,念念不生,念念不滅,亦不得隨心外念境界。後以心除心。心若馳散,即當攝來住於正念。是正念者,當知唯心,無外境界。既復此心亦無自相,念不可得。若從坐起、去來、進止,有所施作,於竹時候,常念方便,隨順觀察,久習純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漸漸猛利,隨順得入真如三昧。深伏煩惱,信心增上,速成不退。」這是馬鳴菩薩明確開示學人,在去來進上一切時中,常念方便,隨順觀察,以息妄心。
上來拉扯了許多葛藤,給人纏縛不少,與禪宗宗門下解粘去縛,無一實法與人的教導大相徑庭。但我覺得初學做功夫的人,把這葛藤作為參禪的入門方便,還是有些用處的。
中國的禪宗,有五家七派之分,在用功的方法上,也多少有些差異。溈仰、雲門、法眼等久已絕響。今僅就曹洞、臨濟兩宗的用功方法,略說其差異。
曹洞主知見穩實,臨濟尚機鋒峻烈。曹洞貴婉轉,臨濟尚直截。曹洞似慈母,臨濟如嚴父。後世評論這兩宗,有臨濟將軍,曹洞士民之說。流衍及於宋代,一變而為大慧宗杲與宏智正覺相對立之禪風。
曹洞的祖師藥山惟儼禪師,一日坐次,有僧問:「兀兀地思量什麼?」師曰:「思量個不思量底。」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師曰:「非思量。」這一問答,成為曹洞參禪極致立場的根基,特別是日本的曹洞宗如此。思量,是有心;不思量,是無心。從偏於一方來說,有心即是病,無心也成病。現在不涉於有心的思量,也不沈於無心的不思量,以超脫散亂與昏沈的當體,名曰:「思量個不思量底。」換一句話來,即「非思量」是坐禪的當體,即離造作的種種意念,又非無心不思的冥頑狀態,是思量而不『思量,不思量而思量。所以這非思量的「非」,不是否定之意,是指坐禪時靈明寂照的正念,就是非思量的意義。非思量便是解脫。以此為坐禪的正念、正思維,便是脫體現成地離迷悟、超凡聖,念念悉正,心心皆不染汙的心行。所以日本曹洞宗紹瑾瑩山禪師在《坐禪用心記》中說:於此思量個不思量底,如何思量?謂非思量,此乃坐禪要法也。直須破斷煩惱,親證菩提。日本曹洞宗開祖道元禪師在《坐禪儀》中更說:「若得此意,則如龍得水,似虎靠山,當知正法自現象前,昏散先撲落。」在這裏發生了坐禪與開悟有如何關係的問題。曹洞宗認為:正傳之坐禪,不可戈支悟於坐禪之外。故坐禪的真境界,是在於不思量的正念。若正念相續,雖行住坐臥,動止威儀,亦不暫離,即可說是大悟的人。日本道元禪師說:「非可測知,以坐禪是悟門之事。悟者,只管打坐。」故此宗坐禪的正傳,不是待悟的坐禪,坐禪的當體,就是坐佛、作佛。
曹洞宗的這一參禪的立場,宏智正覺禪師所著的《默照銘》及《坐禪箴》中,闡發極透。如《默照銘》說:
默默忘言,昭昭現前。鑒時廓爾,體處靈然。
靈然獨照,照中還妙。露月星河,雪松雲嶠。
晦而彌明,隱而愈顯。鶴夢煙寒,水含秋遠。
浩劫空空,相與雷同。妙存默處,功用照中。
妙存何存,星星破昏。默照之道,離微之根。
徹見離微,金梭玉機。正偏宛轉,明暗因依。
依無能所,底時回互。飲善見藥,撾塗毒鼓。
回互底時,殺活在我。門裏出身,枝頭結果。
默唯至言,照唯普應。應不墮功,言不涉聽。
萬象森羅,放光說法。彼彼證明,各各問答。
問答證明,恰恰相應。照中失默,便見侵淩。
證明問答,相應恰恰。默中失照,渾成剩法。
默照理圓,蓮花夢覺。百川赴海,千峰向嶽。
如鵝擇乳,如蜂採花。默照至得,輸我宗家。
宗家默照,透頂透底。舜若多身,母陀羅臂。
始終一揆,變態萬差。和氏默璞,相如指瑕。
當機有準,大用不勤。寰中天架,塞外將軍。
吾家底事,中規中矩。傳去諸方,不要賺舉。
《銘》意說明,應以清淨之心,默照內觀,徹見法源,無纖毫障礙,廓然亡象。如澄淨的秋潭水,如靜夜的明月光,澄淨孤明,自在無雙。
他在《坐禪箴》裏說:「佛佛要機,祖祖機要,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不觸事而知,其知自微;不對緣而照,其照自妙。其知自微,曾無分別之思,其知無偶而奇,曾無毫忽之兆,其照無取而了。水清徹底兮,魚行遲遲;空闊莫涯兮,鳥飛杳杳。」
《箴》之意趣是把非思量結合默照予以闡發說明,揭示出曹洞宗參禪的觀點。
臨濟的參禪,特別重視妙悟見性。其成為妙悟的條件,必須窮心絕路。就是要離卻我們的感覺作用、思維作用、分別作用,達到平等無差,轉變自我而達到無我無分別智。黃檗禪師《傳心法要》說:「此心,即無心也。若離一切相,則眾生與佛,更無差別,若能無心,便是究竟。」說明禪的極致就是要認取無心之心,將「知」窮追到百尺竿頭,使之入於死地。這就是窮心絕路,已超越了主客觀的對立,宇宙無雙,物我不二,體得「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境。至此才是無生死、無修證、無凡聖,純一絕待的境界。
窮心絕路,不容易做到,但參禪者必須做到這一點,才能見性,悟無所得,否則必將半途而廢。因此,黃壁禪師以悲切婆心,首先提出參「話頭」的方法作為參禪的敲門磚。他在示眾時說:「若是丈夫漢,看個公案。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但去二六時中,看個無字,晝參夜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采,守個無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便會開大口,達磨西來,無風起浪。世尊拈花,一場敗缺。到這裏說甚閻羅老子,千聖尚不奈爾何。不通道,直有這般奇特,為甚如此,事怕有心人。」(見《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
趙州從諗禪師,是我國禪宗史上傑出的宗匠。當時人稱「趙州古佛」。他在接引學人時有「狗子無佛性」的公案。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云:無。問:上至諸佛下至螻蟻皆有佛性,狗子為什麼卻無?師云:為伊有業識在。僧又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云:有。問:既有,為什麼這皮袋裏來?師曰:知而故犯。
對於這個公案,趙州有兩種答法:一說「有」,一說「無」。照理解上說,似乎有矛盾。但就趙州的立場而言,他是適應問話者的根性而有不同的答案,無定法與人,使提問的人不落於知見。趙州答「無佛性」的原因,著重於「業識在」,然而業識在」的根本著眼點在這個「無」字上。這是打破禪關之門的鐵椎,是截斷煩惱及文字上種種葛藤的利斧。
黃檗與趙州是同時代的大德,他認為趙州的「無」字公案是參禪的一關,打破這一關,必能心花頓發,徹悟祖佛之機。
無門禪師曰:「參禪雖透祖師關,妙悟要窮心路絕。祖關不透,心路不絕,儘是依草附木精靈。且道如何是祖師關?只者一個無字,乃宗門一關也,遂目之曰:禪宗無門關。透得過者,非但親見趙州,便可與歷代禪師把手共行,眉毛廝結,同一眼見,同一耳聞,豈不慶快。莫有要透關底麼?將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毫竅,通身起個疑團,參個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如吞了一個熱鐵九相似,吐又吐不出,蕩盡從前惡知惡覺,久久純熟,自然內外打成一片,如啞子作夢,只許自知。驀然打破,驚天動地,如奪得關,將軍大刀在刀,逢佛殺佛,逢祖殺祖;於生死岸頭得大自在,向六道四生中遊戲三昧。且作麼生提撕?盡平生氣力,舉個無字,若不間斷,好似法燭,一點便著。頌曰:狗子佛性,全提正令,才涉有無,喪身失命。」(見《大正藏》四八《無門關》)
參話禪發展到宋朝,與宏覺正智禪師同時的大慧宗杲禪師,特別反對默照禪,而大力提倡參話禪,斥默照禪為邪禪。他說:「若未得真無心,只據說底,與默照邪禪,何以異哉?」又說:「若執寂靜處便為究竟,則被默照邪禪之所攝持矣!」大慧宗杲覺參禪者用參話頭的方法追慮審問,便可抵擋和打破一切雜念妄想而達到真正無心見自本性的目的。他說:「趙州狗子無佛性話,喜怒靜鬧處,亦須提撕,第一不得用意等悟,若用意等悟,則自謂我今即迷。執迷待悟,縱經塵動,亦不能得悟。但舉話頭時,略抖擻精神,看是個什麼道理。」(見《大慧普覺禪師法語》卷十九)
又說:「常以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二事貼在鼻孔尖上,茶裏飯裏,靜處鬧處,念念孜孜,常似欠卻人百萬貫錢債,無所從出,心胸煩悶,回避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當憑麼時,善惡路頭,相次絕也。覺得如此時正好著力,只就這裏看個話頭。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看時不用博量,不用註解,不用要得分曉,不用向開口處承當,不用向舉起處作道理,不用墮在空寂處,不用將心等悟,不用向宗師說處領略,不用掉在無事匣裏。但行住坐臥,時時提撕: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無!提撕得熟,口議心思不及,方寸裏七上八下,如咬生鐵橛,沒滋味時,切莫退志,得如此時,卻是個好的消息。」(同上第二十一卷)
又說:「但自時時提撕,妄念起時,亦不必將心止遏。只看個話頭,行提撕,坐也提撕,提撕來,提撕去,沒滋味,那時便是好處,不得放捨,忽然心花發明,照十方剎,便能於一毛端,現寶王剎,坐微塵裏,轉大法輪。」(見《大慈普覺禪書》)
大慧宗杲在參話頭方面,對四眾參禪者指示教導很多,闡述也非常詳盡,茲不多舉了。
參話頭的方法雖各有不同,總起來說,都是參一則無義味語,使人不就意識思量穿鑿,但淨淨地參究,大發疑情,力求透脫。如咬鐵丸相似,定要咬碎,嚼不碎,拼命嚼。如是回光就己,返境觀心,忽然把一切妄想雜念照破,囫地一聲,洞見父母未生以前本來面目。
話頭就是公案,又叫古則。《傳燈錄》中一千七百則公案都是話頭。不過大慧宗杲特別喜歡提狗子無佛性的「無」字公案。其他如看「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要緊是一歸何處。或參究「念佛是誰」,要緊是在念佛的是誰。或參須彌山、或參庭前柏樹子、或參死了燒了、或參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等等,認定一個與自己意志相近,最能發起疑情者,二六時中追慮參究,即為自己的本參話頭。確定本參話頭之後,不要隨便改換。似銀山鐵壁看去,一時不了,看一歲,一歲不了,看一紀。拼卻今生來生,與之抵對。久之久之,一時參破,萬有皆空。並此無義味話頭,亦了不可得。當下百雜粉碎,覿體純真。囫地無聲,省然無著落處,而知有著落在。
中峰和尚《坐禪論》說:「坐禪別無用心處,只十二時中,放下一切塵勞妄想,常令自己如虛空,毫髮計使無他念。若得自心清淨,還不思善不思惡,正當與麼時,如何是我父母未生以前本來面目。如是看,若工夫一片成,自然得有悟入。何名坐禪?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念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如今學道人,不悟此心體,便於心上生心,而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惡法,非菩薩道。」
朝鮮高僧葆真大師,於明朝嘉靖萬曆年間住曹溪十數年,特別闡明臨濟宗旨,撰《禪家龜鑒》,並於各句下加以註釋,由弟子惟政府更作評文,授與室中弟子,以資參學。
這裏從《禪家龜鑒》引一段文如下:
「大抵學者,須參話頭,莫參死句。
活句下薦得,堪與佛祖為師。死句下薦得,自救不了。此下特舉話句,使自悟入。
要見臨濟,須是鐵漢。」
評曰:話頭有句、意二門。參句者,徑截門活句也。沒心路,沒語路,無摸索故也。參意者,圓頓門死句也。有理路,有語路,有聞解思想故也。
凡本參公案上,切心做工夫。如雞抱卵,如貓捕鼠,如饑思食,如渴思水,如兒憶母,必有透徹之期。
祖師公案,有一千七百則,如狗子無佛性、庭前柏樹子、麻三斤、乾屎橛之流也。雞之抱卵,暖氣相續也。貓之捕鼠,心眼不動也。至於饑思食、渴思飲、兒憶母,皆出於真心,非做作的心,故云切也。參禪無此切心,能透徹者,無有是處。
參禪須具三要:一有大信根,二有大憤志,三有大疑情。苟缺其一,如折足之鼎,終成廢器。
佛云:成佛者,信為根本。永嘉云:修道者先須立志。蒙山云:參禪者不疑言句,是為大病。又云:大疑之下,必有大悟。日用應緣處,只舉狗子無佛性話,舉來舉去,疑來疑去,覺得沒理路,沒義路,沒滋味,心頭熱鬧時,便是當人放身命處,亦是成佛作祖的基本也。
僧問趙州:狗子無佛性也無?州云:無。
此一無字,宗門之一關。亦是摧許多惡知惡覺的一杖。亦是諸佛面目,亦是諸佛骨髓也。須透得此關,然後佛可祖期也。古人頌云:趙州露刃劍,寒霜光焰焰,擬議問如何?分身作兩段。
話頭不得舉起處承當,不得思量承度。又不得將迷待悟,就不可思量處,思量心無所之。如老鼠入牛角,便見倒斷也。又尋常計較安排的是識情,隨生死遷流的是識情,怕怖張惶的是識情,今人不知是,只管在裏許頭出頭沒。
話頭有十種病,曰意根下蔔度,曰揚眉瞬目處□根(□音朵,動搖、揣度之意),曰語路上作活計,曰文字中引證,曰舉起處承當,曰揚在無事匣裏,曰作有無會,曰作真無會,曰作道理會,曰將迷待悟也。離此十種病者,但舉話時略抖擻精神,只疑是個甚麼。
此事如蚊子上鐵牛,更不問如何若何,下咀不得處,拚命一攢,和身透人。
重結上意:使參話句者,不得退屈。古云:參禪須透祖師關,妙悟要窮心路絕。
工夫如調弦之法,緊緩得其中,勤則近執著,忘則落無明,惶惶歷歷,密密綿綿。
彈琴者曰:
緩急得中,然後清音普矣。工夫亦如是,急則動血囊,忘則入鬼窟。不除不疾,妙在其中。
工夫到行不知行,坐不知坐,當此之時,八萬四千魔軍,在六根門頭伺候,隨心生設。心若不起,爭如之何?
魔者,樂生死之鬼名也。八萬四千魔軍者,乃眾生八萬四千煩惱也。魔本無種,修行失念者,遂派其源也。眾生順其境故順之,道人逆其境故逆之,故云道高魔盛也。禪定中,或見存子而斫股,或見豬子而把鼻者,亦自心起見,感此外魔也。心若不起,則種種伎倆,翻為割水吹光也。古云:壁隙風動,心隙魔侵。
起心是天魔,不起心是陰魔,或起或不起是煩惱魔,然我正法中,本無如是事。
大抵忘機是佛道,分別是魔境。然魔境夢事,何勞辨詰。工夫若打成一片,則縱今生透不得,眼光落地之時,不為惡業所牽。
業者無明也,禪者般若也。明暗不相敵,理固然也。」
(《禪學大成》第四冊《禪家龜鹽》)
上面引證的文字,對於瞭解和認識臨濟宗旨及參究話頭的意義,至關重要,故加以摘錄,以供參禪者參考。
見性是禪宗的根本目的,參禪者必須透過的關門,古今參禪人的第一要事。所謂「見性」,即開發自性,徹見自己本來心性,自覺到本來具有的佛性。換句話說,就是離一切對待,一切矛盾,超然獨脫,無執著,無絆累,觸著普遍法界的無我的大我作用,無礙地適應社會,至此名為「無位真人」,或曰「閑道人」。達磨大師來中國,舉揚「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宗旨,也就是傳此見性之法,使參禪之人實現獨脫自在的境界而已。
五祖弘忍對六祖慧能宣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悟徹竹萬法不離自性之旨。遂啟弘忍:「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弘忍知慧能已悟本性,遂謂之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大悟者,覺破了無始以來的迷妄,開顯了真實的知見,身心廓然,沒有一切塵垢習染,孤迥迥地,光皎皎地,活潑潑地,洞然同於太虛,不曾生,不曾滅,所以不生不滅。心的自性,不從外來,不自他得,性含萬法,本自具足。自性本,無動搖,自性能生萬法。如《傳心法要》何期自性,本說:「此靈覺性,無始以來,與虛空同壽,未曾生,未曾滅,未曾有,未曾無,未曾穢,未曾淨,未曾喧,未曾寂,未曾少,未曾老。無方所,無內外,無數量,無形相,無色相,無音聲。不可覓,不可求。不可以智慧識,不可以言語取,不可以境物會,不可以功用到。諸佛菩薩與一切蠢動含靈,同此大涅槃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法,一念離,真皆為妄想。不可以心更求於心,不可以佛更求於佛,不可以法更求於法。故學道人,直下無心,默契而已,擬心即差。以心傳心,此為正見。」所謂「本心」者,就是不青不黃,不赤不白,不長不短,不去不來,非垢非淨,不生不滅,湛然常寂的心體是。悟此本心,見此自性,其入功德,無有邊際,內外圓明到處皆通。
達磨來華時,中國佛教處在由譯經進入研究的過渡時期,佛教界偏重於教理的研究,對生命的解脫疏忽,可以說是墮到戲論中去了。所以達磨大師特別提示出佛教的本旨,不在經教語言文字,是以求解脫為務。宋代的蔣之奇在《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序》裏說:「至於像法末法之後,去聖既遠,人始溺於文字,有入海算沙之困,而於一真之體,乃漫不省解。於是有祖師出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以為教外別傳。」這是從外在的理由,即當時的佛教界客觀上的趨勢來說,達磨大師為了針砭時弊,而特地提出「見性成佛」。
圭峰宗密禪師在《禪源諸詮集都序》裏也說:「達磨受法天竺,躬至中華,見此方學人,多未得法,唯以名數為解,事相為行。欲令知月不在指,法是我心故,但以心傳心,不立文字,顯宗破執,故有斯言。非離文字,說解脫也。」達磨針對佛教學者這種疏忽內省的弊病,令知月不在指,而必須識自本心,見自本性,衝破凡聖關,直至解脫自在,所以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景德傳燈錄》卷三載明初祖達磨大師付二祖衣法之後說:「吾滅後二百年,衣止不傳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說理者多,通理者少。潛符密證,千萬有餘。汝當闡揚,勿輕未悟,一念回機,便同本得。」教誡他人不要隨順眾流,負擔起弘傳正法眼藏的重任,要令諸眾生開示悟入心地要門。
從內在的理論來說,學佛的人,首先應該注重實踐,經教語言,不過是對學佛人應當如何作為的教授教誡,作為思想修養的指導,對照自己的修行辦道和體驗是否正確,用以鞭策自己。解脫自在,並不在經教文字上,它不過是指示修道的方法而。所以《華嚴經》說:「如人數他寶,自無半分錢,於法不修行,多聞亦如是。」《華嚴經·如來出現品》還說:「如來智慧無處不至。何以故?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現前。」這是釋迦世尊,對眾生具足如來智慧德相,由於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的概歎。大慈大悲的佛陀,對眾生是深懷愛念如一子想!
釋迦世尊在《法華經》裏說:「舍利弗,諸佛隨宜說法,意趣難解。所以者何?我以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辭演說諸法,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唯有諸佛,乃能知之。所以者何?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諸佛世尊,故令眾生開佛知見,使得清淨故,出現於世。欲示眾生佛之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悟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入佛知見故,出現於世。舍利弗,是為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佛知見」,即徹了實相真如的真見。在法,名一佛乘,在因,名一大事,在果,名一切種智。此真知見,生佛平等具有,本來清淨,惟有情自己為無明煩惱障礙而迷失不能證得。如來大慈大悲,就是為了眾生開示悟入佛的知見這一大因緣出現世間。所以達磨大師來到中國,倡導「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見性成佛的「見性」,是見什麼性?根據在哪里呢?所謂見性,即徹見自心之佛性。如達磨的《血脈論》說:「若欲見佛,須是見性。性即是佛。若不見性,念佛誦經,持齋持戒,亦無益處。」他在《悟性論》裏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教外別傳,不立文字。」六祖也在《壇經》裏說:「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黃檗《傳心法要》說:「即心是佛,上至諸佛,下至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同一心體。所以達磨從西天來,唯傳一法,直指竹眾生本來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識取自心,見自本性,更莫別求。」日本永平道元禪師法語也說:「見性者,佛性也。萬法之實相,眾生之心性也。」這些語句,都說明了見性就是徹見佛性。一個參禪辦道人,如果能徹見自己的佛性,就能自由獨立,成為解脫自在的無位真人。
關於談「見性」的道理,在許多大乘經典裏都有所指示,但明確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而又說得最多者,則為《大般涅槃經》。如該經卷二七說:「一切眾生悉有佛性,煩惱覆故,不能得見。」同卷還說:「佛性者,即是竹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中道種子。」卷二十八說:「譬如初月,雖不可見,不得言無。佛性亦爾,一切凡夫雖不得見,亦不得言無佛性也。」同卷還說:「善男子!眾生佛性諸佛境界,非是聲聞緣覺所知。一切眾生不見佛性,是故常為煩惱繫縛,流轉生死。見佛性故,諸結煩惱所不能繫,解脫生死,得大涅槃。」卷十說:「一切眾生同一佛性,無有差別。以其先聞如來密藏,後成佛時,自然得知。」卷二十說:「復願諸眾生,永破諸煩惱,了了見佛性,猶妙妙德等。」這些經文說明一切眾生皆具有佛性,為什麼不能得見呢?就是為煩惱所縛,如果得見佛性,就能破除煩惱而證得解脫涅槃,所以說佛性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種子。還說明了,既然一切眾生都有佛性,聲聞緣覺已斷煩惱何以也不見佛性呢?佛說這不是聲聞緣覺所能知道的,唯是諸佛的境界,所以聲聞緣覺等不見不知,等於初月,雖不可見,不得言無。
佛性如何見呢?首先說一說初祖達磨大師為二祖所說法偈:「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二祖依所教導而行,果然達到空寂靈知,湛然圓寂,不生不滅,朗照明淨,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心境一如,成為繼承禪宗的二祖。
讀一讀六祖慧能大師對惠明禪師的開示,也可以領會一些見性的意趣。六祖對惠明說:「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六祖云:「不即善,不即惡,正憑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屏息諸緣,不生一念」,與達磨大師所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是一致的。諸緣就是色聲香味等一切世間所有的所緣相,都是自己虛妄心識的攀緣,必須屏息。內心中不生一念,就是十八田介法空,一切處無心無念,即心便是靈智。善惡都莫思量,當處便出三界。諸法皆空之處,靈知不昧,即此空寂靈知之心,即是本真自性,亦是佛性,亦是本來面目。
六祖四代法孫藥山惟儼禪師在習禪時曾問石頭希遷:「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嘗聞南方直人心,見性成佛,實未明瞭,伏望和尚慈悲指示。」石頭曰:「憑麼也不得,不憑麼也不得,憑麼不憑麼總不得。子作麼生?」見罔措。石頭曰:「子因緣不在此,且往馬大師處去。」師稟命參禮馬祖,仍申前問。祖曰:「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揚眉瞬目者不是。子作麼生?」師於言下契悟,便禮拜。祖曰:「你見什麼道理便禮拜?」師曰:「某甲在石頭處,如蚊子上鐵牛。」祖曰:「汝既如是,善自護持。」侍奉三年,重反石頭。這是以解粘去縛、抽釘拔楔、不立文字語言、不與死法類比,實即不即不即惡,離卻一切粘著的教導手法,所以能使問者見性得悟。
《修心訣》說:「問:『作何方便,一念回機便悟自性?』答:『只汝自心,更作什麼方便,若作方便更求解會,比如有人不見自眼,以謂無眼,更欲求見,既是自眼,如何更見,若知不失,即為見眼。更無求見之心,豈有不見之想。自己靈知亦復如是。既是自心,何更求會。若欲求會,便會不得,但知不會,是即見性』。」又說:「諸法如夢,亦如幻化。故妄念本寂,塵境本空。諸法皆空之處,靈知不昧。即此空寂靈知之心,是汝本來面目,亦是三世諸佛、歷代祖師、天下善知識,密密相傳底法印也。若悟此心,真所謂不踐階梯,徑登佛地。步步超三界,歸家頓絕疑。」又說:「又僧問歸宗和尚如何是佛?宗云:『我今向汝道,恐汝不信。』僧云:『和尚誠言,焉敢不信。』師云:『汝即是。』僧云:『如何保任?』師云:『一翳在眼,空華亂墜。』其僧言下有省。」
特別要注意的是:「一翳在眼,空華亂墜」。參禪辦道的人在見色聞聲時,但如此;穿衣吃飯時候,但如此;屙屎放尿時,但如此;對人接談時,但如此。乃至行住坐臥,或語或默,或喜或怒,一切時中,一一如是。但虛舟駕浪,隨高隨下,如流水轉山,遇曲遇直,而心心無知。今日騰騰任時候,明日任運騰騰。隨順眾緣,無障無礙。於善於惡,不斷不修。質直無偽,視聽尋常。則絕一塵而作對,何勞遣蕩之功;無一念而生情,不假忘緣之力。但我們無始以來,煩惱習氣深厚,在遇緣對境時,難免不被波動。若有念起,就體消停。就是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久久忘緣,自成一片。
諸修道人,莫生放逸,不忘照顧,無常迅速,身如朝露,命若西光,今日雖存,明亦難保,切須在意。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一失人身,萬劫難復,請須慎之。佛祖機要,唯此一事實。不必厭喧求靜,但令中虛外順,內心既虛,外緣亦寂,直截省要。最是先忘我見,內虛靜恬,任運騰騰,騰騰任運,於一切法皆無取捨。然後無行不圓,於辦道途中,得無間用力,見性成佛去吧。
還應該特別注意,所謂「見性成佛」者,只是衝破了凡聖關,悟道而已,踏上了真正成佛的道路。古德說頓悟漸修之義,切不可忽視。未悟的參禪之士,更不可稍輕福智二資糧的培植。有個僧人向南陽慧忠國師:「若為得成佛去?」師曰:「佛與眾生一時放卻,當處處解脫。」曰:「作麼生得相應去?」曰:「惡不思量,自見佛性。」曰:「即心是佛,可更修萬行否?」師曰:「諸聖皆具二嚴,豈撥無因果耶?」離了福德智慧的莊嚴,誰也成不了佛!
佛教各宗派,均有所依據的經驗。依經論而有教相,依教相而顯示其觀點,判攝佛陀一生所說的經教。禪宗則不同,它沒有所依的經論,完全是以自己的參究體驗為其傳道的依據。所謂公案者,就是對禪宗祖師的言行範例所作的歸納或總結,禪師們「拈弄」、「評唱」的因緣或「上堂」、「小參」所垂示的話頭,後人都稱之為「公案」。禪的教法,就是用公案來推動、來弘傳的。
「公案」,就是公府的案牘,即法律命令,至為嚴肅而不可違犯,可以為定法,可以斷是。從上佛祖的垂示,是宗門的正令,用以判斷學人的迷悟。故宗門祖師大德,比擬佛祖的應化機緣,拈提的越格言語動作,名之為公案。圓悟禪師在《碧巖錄》九十八則評唱中說:「古人事不獲已,對機垂示,後人喚作公案。」中峰和尚在《山房夜話》卷上裏說:「或問:佛祖機緣,世稱公案者何耶?幻曰:公案,乃喻平公府之案牘也。法之所在,而王道之治亂實繫焉。公者,乃聖賢一其轍,天下同其途之至理也。案,乃記聖賢為理之正文也。凡有天下者,未嘗無公府;有公府者,未嘗無案牘。蓋欲取以為法,而斷天下之不正者也。公案行,則理法用;理法用,則天下正;天下正,則王道治矣。夫佛祖機緣目之曰亦爾。蓋非一人之臆見,乃會靈源,契妙旨,破生死,越情量,與三世十方百千開士同稟之至理也。且不可以義解,不可以言傳,不可以文詮,不可以識度。如塗毒鼓,聞者皆喪。如大火聚,攖之則燎。故靈山謂之別傳者,傳此也。少林謂之直指者,指此也。自南北分宗,五家列派以來,諸善知識,操其所傳,負其所指,於賓叩主應,得牛還馬之頃,粗言細語信可捷出,如迅雷不容掩耳。如趙州庭前柏樹子,洞山麻三斤、雲門乾屎橛之類,略無路與人穿鑿。即之如銀山鐵壁之不可透。惟明眼者,能逆奪於語言文字之表。一唱一和,如空中鳥跡,水底月痕,雖千途萬轍,放肆縱橫,皆不可得而擬議焉。遠自鷲嶺拈花,迨於今日,又豈止乎一千七百則而已哉!無他,必待悟心之士,取以為證據耳。實不欲人益記持而資談柄也。世稱長老者,即叢林公府之長吏也;其編燈集者,即記其激揚提唱之案牘也。古人或匡徒之隙,或掩關之暇,時取以拈之判之,頌之別之,豈為炫耀見聞,抗衡古德而然,蓋痛思大法之將弊,故曲施方便,開鑿後昆之智眼,欲俾其共證之爾。言公者,防其己解。案者,必期與佛祖契同也。然公案通,則情識盡;情識盡,則生死空;生死空;則禪道治矣。所云契同者,乃佛祖大哀眾生,自縛於生死情妄之域,積劫迨今,莫之自釋。故於無言中顯言,無象中垂象,待其迷繩既釋,安有言象之可復議乎。且世之人,有事不得其平者,必求理於公府,而吏曹則舉案牘以平之。猶學者有所悟解,不能自決,乃質之於師,則舉公案以決之。夫公案即燭情識昏暗之慧炬也,揭見聞翳膜之金篦也,斷生死命根之利斧也,鑒聖凡面之神鏡也。祖意以之廓明,佛心以之開顯。其全超迥脫,大達同證之要,莫越於此。」
中峰和尚的這段話將公案的意義及作用說得透徹無餘了。
禪宗的語錄,內容多係公案的提唱。禪宗自稱是教外別傳,沒有所依據的經典。公案恰似教下各宗之於經典,以之作為觀照禪法邪正的準繩。勘驗禪法並沒有現成的法則。禪師們以各自的實際體驗及應化機宜的特性,顯現出「棒」、「喝」、「擒」、「拿」、「推」、「踏」、「收放」、「與奪」、「殺活」等種種方便手法,以及拈頌、評唱,成為禪的基本方法。所以黃檗禪師說:「既是丈夫漢,應看個公案!」看公案看到和自己打成不二一體,就會發生真智而徹見自己本來面目,使自己入於與佛祖同一境界。由是可知,對公案的參究體會是如何的重要了。
下面根據《景德傳燈錄》、《碧巖錄》、《禪學講話等》,選幾則公案,加以簡單地介紹,供初學參禪的人,參究商量。
(一)廓然無聖
菩提達磨大師於梁普通年間來中國,到達廣州後,武帝派遣使臣請他到金陵宮中,相互問答。《景德傳燈錄》卷三說:「帝問曰:『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師曰:『並無功德。』帝曰:『何以無功德?』師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曰:『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師曰:『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師曰:『不識』。帝不領悟。」
這個問答,在歷史的事實上雖有爭議,但這並不影響這則公案在法義上的價值。以法為中心來商量這個公案是可以不問歷史上的根據的。
本則公案的重點,在於「廓然無聖」一語。武帝曾經三度捨身出家,嘗受具足戒,身披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等。辦道奉佛,詔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修行,當時人們稱他為佛心天子。達磨初見武帝,帝問「朕起寺度僧,有何功德?」磨說:「並無功德」。這答覆早是惡水驀頭澆了,而佛心天子不能領悟,還問為什麼無功德。大慈大悲的達磨再給他揭破。若透得無功德話,許爾親見達磨。且道起寺度僧,為什麼都無功德?此意在什麼處?
武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諦,根據教典上的說法,真諦以明非有,俗諦以明非無。真俗不二,即是聖諦第一義。這是教家極妙窮玄處,故帝拈此極則處問達磨:「如何是聖諦第一義?」磨云:「廓然無聖」!這是達磨與他一刀截斷,帝不省,卻以人我見故,再問:「對朕者誰?」達磨慈悲,又向他道:「不識」。直逼得武帝眼目定動不知落處。達磨端居而逝之後,武帝悔恨未悟達磨直示心印,給達磨做碑文,表露了怨悔的心情。如佛果圓悟禪師在《碧巖錄》第一則評唱中說:「武帝追憶,自撰碑文云:『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復贊云:『心有也,曠劫而滯凡夫;心無也,剎那而登妙覺。』且道,達磨即今在什麼處?蹉過也不知。」
前面說武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諦,他們所論的二諦,都是教中所說的甚深的妙理。如《廣弘明集》裏說:「梁昭明太子曰:『所言二諦者,一是真諦,二名俗諦。真諦,亦名第一義諦。』」武帝立足於佛教的二諦觀,把這種真諦妙理,作為一種概念來問達磨,所以達磨答之曰:「廓然無聖」。意謂禪的根本法,是教外別傳的,不是教嬰上所說的聖義諦,正是截斷了教育義中所說的妙理,顯示出是佛自證自悟的真實境界,為超越凡聖的境界。是無佛無眾生無古無今的境地。這個境地,就是禪的根本法。所以達磨答的廓然無聖的第一義,與武帝問的第一義,意義完全相異。問的是二諦中的真諦的第一義,達磨答的卻是自證的第一義。這種自證的第一義,非言說尋思擬議之所能到,如《楞伽經》卷三說:
「大慧覆白佛言:『世尊!為言說即是第一義?為所說者是第一義?』佛告大慧:非言說是第一義。所以者何?謂第一義聖樂,言說所入,是第一義(魏譯云:為令第一義隨順言語入聖境界,故有言語說第一義。)。非言說是第一義。第一義者,聖智自覺所得,非言說妄想覺境界。是故言說妄想,不顯示第一義。言說者生滅動搖輾轉因緣起,若輾轉因緣起者,彼不顯示第一義。大慧,自他相無性故,言說不顯示第一義。復次大慧,隨入自心現量故,種種相,外性非性,言說妄想不顯示第一義。是故大慧,當離言說諸妄想相。』」
照《楞伽經》的教導,任何言說都不能顯示第一義,所以達磨答廓然無聖,正顯示自證自悟之境,是超越了一切迷悟凡聖是非得失的清淨自在無礙之境地。同時也是揮動廓然無聖的慧劍,截斷梁武帝垢意情塵的知解,灑灑落落地顯示了禪的生命。
圓悟禪師在《碧巖錄》裏說:「所以道:參得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自然坐得穩,把得定。古人道: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這是說,參得廓然無聖一句透,便有自由分,不隨一切言語轉,脫體現成,一刀截斷,灑灑落落,更不分是分非,辨得辨失,雖百億劫的生死,也得超脫,穩坐於根本法位。
(二)並卻咽喉唇吻
溈山、五峰、雲巖同侍立百丈。百丈問溈山:「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山曰:「卻請和尚道!」師曰:「不辭向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又問五峰。峰曰:「和尚也須並卻!」師曰:「無人處斫額,望汝!」又問雲巖,巖曰:「和尚有也未?」師曰:「喪我兒孫。」
百丈懷海禪師,嗣馬祖法,住江西百丈山大雄峰,時溈山、五峰、雲巖為侍者。百丈自己是大徹大悟的大師,為了啟發學者,故問溈山等人並卻咽喉唇吻如何說禪?三人答處,各各不同,溈山答處,可以說是函蓋乾坤,壁立千仞。五峰答處,可以說是截斷眾流,照用同時。雲巖答處,可以說是隨波逐浪,自救不了。
百丈先問溈山:「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溈山曰:「卻請和尚道。」這是用逆襲的方法回答,若依言語可以道得出禪來,那就請和尚道吧!這是壁立千仞,賓主互換,活□□(□音撥,魚遊貌)地,輕輕一拶,令人易見。亦似猛虎頭上安角,有什麼可近傍處。所以雪竇頌日:「卻請和尚道,虎頭生角出荒草。」戴角虎出荒草,可煞驚群,不妨奇特。請和尚道這一句話,婉轉自在,又能把定封疆,塞斷敵路。百丈對溈山說:「我不辭向汝道,恐以後喪我兒孫。」意思是說:我向你說沒有不可以的,可是一說出來,恐以後要死絕了我的法嗣呢!這明顯地指示著:若以言論傳於人,便是一種學說,不是教外別傳的東西。別傳之法,是在於自覺的妙悟。如果說靠言語相傳,是會絕卻禪的後繼人的。
百丈復問五峰:「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峰云:「和尚也須並卻!」五峰這一答處,是截斷眾流的手法,意思是說即超凡聖也難窺。可以說是照用同時,向廓然無聖處猛進。如馬前相撲,不容擬議,直下使用,緊迅急峭。所以道,欲得親切莫將向來問。五峰答處,當頭坐斷,不妨快俊。百丈云:「無人處斫額,望汝!」意思似乎說:「那末等你在獨居無人處悟了再說吧!」且是肯他?是不肯他?是殺是活?見他阿轆轆地,只與他一點。所以雪竇頌云:「和尚也並卻,龍蛇陣上看謀略,令人長憶李將軍,萬里天邊飛一鶚(鶚,音 ,大鶚也,食魚蛇,猛禽類)。」所謂龍陀陣上看謀略者,古代作戰,能夠在排成的兩陣中,突出突人,七縱八橫,這樣的人,是有大戰鬥才能的手腳,有大謀略的帥才人物,單槍匹馬,向龍陀陣上,出沒自在,你有什麼辦法圍得住他。這樣的人,大似李廣將軍的神箭,天邊飛來一鶚,一箭射落,是決定之事不,可放過。雪竇頌百丈問處如一鶚,五峰答處如一箭,對五峰是大加讚賞了。
百丈又問雲巖:「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巖云:「和尚有也未?」意思是和尚有呢,還是沒有?這是以懷疑的口氣表示不可能的意思,意謂第一義是沒有語言的。不理解絕言絕慮才作如是說。可以說這答話,粘皮著骨,拖泥帶水,前構村,後不迭店。隨波逐浪,自救不了。百丈見他如此,一時把來,打殺了也。所以百丈說:「喪我兒孫。」
雲巖在百丈,二十年作侍者,丈圓寂後,同道悟至藥山惟儼禪師那裏參學。藥山問他:「你在百丈會下,為個什麼事?」雲巖說:「透脫生死。」藥山說:「還透脫了未?」雲巖說:「渠無生死。」藥山說:「二十年在百丈,習氣也未除!」雲巖遂辭去,參見南泉。後來又回歸藥山,方得契悟。其因緣是,藥山問百丈有何言句示徒,雲巖說:「有時上堂,大眾立定,以拄杖一時趁散,復召大眾,眾回首,丈曰:『是什麼?』山曰:『何不早憑麼道。今日因數得見海兄。』師於言下頓省,便禮拜。」看他古人,二十年參究,猶自半青半黃,粘皮著骨,不能穎脫,不見道,語不離窠臼,焉能出蓋纏。雪竇頌云:「和尚有也未,金毛獅子不踞地。兩兩三三舊路行,大雄山下空彈指。」圓悟禪師評曰:「和尚有也未,雪竇據疑結案。是則是,只是金毛獅子爭奈不踞地。獅子提物,藏牙伏爪,踞地返擲。物無大小,皆以全威,要全其功。雲巖云:『和尚有也未』,只是向舊路行,所以雪竇雲,百丈問大雄山下空彈指。」
(三)禪板,蒲團,久坐成勞
禪板,蒲團,久坐成勞都,是關於提出祖師西來意的答覆。對西來意這個問題,在唐朝三百年間,是一個普遍的問答,在語錄裏被記錄出來的有二百三十餘則,但所答都不同。如僧問九峰:「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云:「板齒生毛。」僧問龍牙:「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牙云:「待石烏龜解語,即向汝道。」曰:「石烏龜解語也。」師曰:「向汝道什麼?」僧問洛浦:「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云:「青嵐覆處,出岫波峰,白日輝時,碧潭無影。」仰山問溈山:「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溈山指燈籠曰:「大好燈籠。」仰曰:「莫只這便是麼?」溈山曰:「這個是什麼?」仰曰:「大好燈籠。」溈山曰:「果然不見。」又僧問溈山:「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溈山豎起拂子。
同一問題,為什麼應答都不同?那是因為禪的根本法,是超越一切的無生法,是離卻形式或概念的,所以無礙自在,絕不會為任何語言文字形式手法等所拘束。也可以說,祖師西來時,全宇宙都為祖師西來而現前。因為宇宙萬有都存在於西來意中,則任取一物,無不是西來意。是故西來意絕非固定的概念,所以古來高僧大德,各自應該其境,通其機,而自由自在的拈答。
這裏舉出《碧巖錄》第十七則和第二十則,關於問答祖師西來意的評唱,加以簡單介紹:
《碧巖錄》第二十則則舉:「龍牙問翠微:『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云:『與我過禪板來。』牙過禪板與翠微,翠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牙又問臨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臨濟云:『與我過蒲團來!」牙取蒲團過與臨濟,濟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這個問答,可能是在龍牙壯年行腳時。因為龍牙先參翠微、臨濟,後參德山。曾向德山問云:「學人仗莫邪劍,擬取師頭時如何?」德山引頸云:「囫!」牙云:「師頭落也。」山微笑便休去。次到洞山,洞山問他:「近離甚處?」牙云:「從德山來。」洞山問:「德山有何言句?」牙遂舉前話。洞山云:「他道什麼?」牙說:「他無語。」洞山云:「莫道他無語,且試將德山落底頭,呈示老僧看。」牙於此有省。遂焚香遙望德山禮拜懺悔。因此停止於洞山,隨眾參請。一日問洞山:「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山曰:「待洞水逆流,即向汝道。」師始悟其旨,侍勤八稔。師有頌曰:「學道如鑽火,逢煙未可休,直待金星現,歸家始到頭。這是龍牙在洞山豁然大悟之後,研味其旨,悲喜交集而說的偈頌。說明古人參禪受多少辛苦,參見尊宿,要明自己一段大事,可謂言不虛設,機不亂髮,出在做工夫處。
龍牙根性聰敏,擔一肚皮禪行腳,直向長安翠微無學禪師,便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翠微叫他拿禪板來,微接過禪板打他。龍牙說:「打即任你打,我要的是西來意的『無』」。又到河北臨濟義玄禪師問這個問題,臨濟叫他拿蒲團來。這已提示出了超越否定與肯定的向上一著,可是龍牙不會。遵照翠微、臨濟兩老的話,遞給禪板,蒲團,卻被兩老打了一頓。這雖不外是向上接化的手段,但龍牙仍不會,還說著打即任你打,且要無祖西來意。圓悟著語說,打得個死漢濟甚事,也落在第二頭了也。
原來龍牙把禪專解為否定一邊,意以「無」為禪。把達磨「廓然無聖」的話片面理解為禪,不解那「廓然」的意義,故唯將「無」的否定方面來應用。這就是他擔了一肚皮禪行腳,一向自作主宰。但是翠微與臨濟,都是超過了否定和肯定、差別和平等的向上義,欲提示非禪道,非佛道,超越凡聖的向上一著,故說「過禪板來」、「過蒲團來」。圓悟評唱說:「大凡激揚要妙,提唱宗乘,向第一機下明得,可以坐斷天下人舌頭。」這即是說翠微、臨濟兩人的機用:「倘或躊躇,落在第二。這二老漢,雖然打風打雨,驚天動地,要且不曾打著明眼漢。」這是龍牙作略。
圓悟禪師又說:「且道當機承當得時令作麼生?他不向活水處用,自去死水裏作活計,一向作主宰,便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這是說當時過禪板和蒲團的立場。「死水裏」者,是指墮於平等的一面而沒有差別的作用,所謂「西來無意」,不外這個立場。
圓悟禪師還說:「且道翠微、臨濟二尊宿,又不同法嗣,為什麼答處相,用處一般?須知古人一言一句,不亂施為。龍牙後來住院,有僧問他:「和尚當時見二尊宿是肯他不肯他?龍牙說:肯則肯,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爛泥裏有刺,放過與人,已落第二。這老漢把得定,只做得洞下尊宿。若是山僧則不然,只向他道:「肯即未肯,要且無祖師西來意。不見僧問大梅法常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梅云:「西來無意。」鹽官海昌院齊安國師聞之,乃曰:「一個棺材兩個死漢!」都評之為墮在無事無為中去,沒有活用的意思。所以說,須參活句,莫參死句。活句下薦得,永劫不忘。死句下薦得,自救不了。他古人一言一句,不亂施為,前後相照,有權有實,有照有用,賓主歷然。與我過禪板,蒲團來,似乎要試試龍牙的作略,這是假設的,所謂「權」者是;接得便打,這是所謂「實」。以權實自在得用,禪機潑刺地躍動。換句話說:將否定、肯定、放行、把住都超越過去,而且拿這些來自由運用,就成為「禪機」。像對於龍牙這樣墮陷於否定一面的人,更必須打破這個死窟窿而使之達於活用。雪竇頌云:
龍牙山裏龍無眼,死水何曾振古風?
禪板蒲團不能用,只應分付與盧公。
這是說,龍牙原欲向翠微和臨濟張舞其爪牙,可是自己卻是止於死水的一條瞎龍。若是活龍,須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去。此言龍牙走入死水去,被人打。他卻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招得雪竇說他死水何曾振古風!死水,是說無有那種像翻天倒地般的怒濤活力,到底不能振起達磨的真風。怎知龍牙是瞎龍是死水呢?因為他不能運用禪板,蒲團。在翠微、臨濟讓他過禪板、蒲團來,龍牙便拿禪板、蒲團與他,豈不是死水裏作活計。「只應分付與盧公」,「盧公」是雪竇的自稱。如他題《晦跡自貽》云:
圖畫當年愛洞庭,波心七十二峰青。
而今高臥思前事,添得盧公倚自屏。
雪竇的意思是說,假若那禪板,蒲團分付到我,便要大大的賣弄一下。我當時如作龍牙,待伊索蒲團、禪板,拈起劈面便擲。
總之:關於這個公案,依龍牙和翠微、臨濟三人,顯示出的禪的根本法,現成的就是絕對無。因為一滯凝在差別、平等、否定、肯定的任何一邊,便失卻自在的作用;若超過了這些對立面,並使之自己在地運用起來,便是禪的真實義。
《碧巖錄》第十七則則舉:「僧問香林: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林雲久坐成勞」。
香林即益州青城香林院澄遠禪師。嗣法雲門,依止雲門十八年。雲門每呼他為「遠侍者」。侍應諾,門則問曰:「是什麼?」如此者十八年方有省悟。門曰:「我今後更不呼汝矣。」林一日辭門,門曰:「光含萬象一句作麼生道?」林擬議,門令更住三年。香林後回歸四川,初住導江水晶宮,後住青城香林。在四川四十年,八十歲方遷化。將示寂,辭知府宋公璫曰:「老僧行腳去。」通判曰;「這僧瘋狂,八十歲行腳,去哪里?」宋曰:「大善知識去住自由。」歸謂眾曰:「老僧四十年方打成一片。」言訖而逝。
在答覆西來意問題方面,雪竇、圓悟兩禪師以香林答的「久坐成勞」為最好最優,特予推賞。《碧巖錄》卷二說:「古來答祖師西來意甚多,唯香林此一則,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計較作道理處。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香林云:『久坐成勞!』可謂言無味,句無味,無味之,談塞斷人口,無你出氣處。要見便見,若不見,切忌作解惲。香林曾遇作家來,所以有雲門手段,有三句體調。」「久坐成勞」,從字面上看,不外是久坐辛苦勞累疲乏了。但一句答覆,竟成為名答。圓悟禪師說他得大自在,是腳踏實地,無許多佛法知見道理,臨時運用,所謂法隨法行,法幢隨處建立。他說雪竇非常推賞「久坐成勞」的答覆,所以雪竇因風吹火,傍指出一個半個。頌曰:
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卻籠頭卸角馱。
左轉右轉隨後來,紫胡要打劉鐵磨。
一說到祖師西來意,一般人總以為達磨帶來有什麼東西似的,於是乎求法覓禪的人,不只是一個兩個,而是千千萬萬的去行腳,請問祖師大德要求得到答覆。香林說:「原無可求的法,也無可參的禪,大家何苦來勞辛萬千呢!」所以用無味之談說:「久坐成勞」。使人聽到這話,似乎自然地會把心中存在的一切問題都能放下,身心脫落,一任自在,變成灑灑落落的閑道人。可是仍有患著參禪病、公案病的人,東奔西跑,要求解決西來意。對這種人,就要像紫胡打劉鐵磨那樣,給他三十棒,醒醒他們的迷夢!
紫胡打劉鐵磨的公案,《景德傳燈錄》卷十說:衢州子胡巖利蹤禪師,是南泉的法嗣。「有一尼到參,師曰:『汝莫是劉鐵磨否?』尼曰:『不敢』。師曰:『左轉右轉?』尼云:『和尚莫顛倒。』師便打。」
圓悟禪師對雪竇頌評曰:「雪竇直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拶出放教爾見。聊聞舉著,便會始得,也不妨是他屋裏兒孫,方能憑麼道。若能直下便憑麼會去,不妨奇特。『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卻籠頭卸角馱』。灑灑落落,不被生死所染,不被凡聖情解所縛。上無攀仰,下絕己躬,一如他香林、雪竇相似。何止只是千萬個,直得盡大地人,悉皆如此;前佛後佛,也悉皆如此。苟或於言句中作解會,便似紫胡打劉鐵磨相似。其實才舉,和聲便打。紫胡參南泉,與趙州岑大蟲同參,時劉鐵磨在溈山下卓庵,諸方不奈何他。一日紫胡得得去訪云:『莫便是劉鐵磨否?』磨曰:「『不敢』。胡曰:『左轉右轉?』磨云:『和尚莫顛倒。』胡和聲便打。香林答這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卻云:『久坐成勞。』惹憑麼會得。左轉右轉隨後來也。且道:雪竇如此頌出,意作麼生?無事好,試請舉看。」
在「久坐成勞」這個答話裏,得知具有一切超越、一切脫落之境;同時也得知達磨的「廓然無聖」,是否定一切,而且就在把否定也否定了的絕對否定的當處,無礙自在的境地乃即現前。
禪的真理,一切都是自己所有,故此處更沒有什麼可求,求則愈遠;唯照顧自己,也決沒有向他可求。要之,只是透徹那不可得的。這個境界,是具有無限廣大和無量深邃的世界,不著一絲雲翳歸於純粹意識之境。這就是意識的超越,回歸於無意識的本源境涯。這個境涯裏根本無有可師,只是自己回歸於自己,顯現象自己。此外別無他道。理解了這種境界,才能體會公案的意趣。否則就會落於雪竇禪師所說的「龍牙山裏龍無眼,死水何曾振古風。」
高麗國普照禪師修心訣
三界熱惱,猶如火宅。其忍淹留,甘受長苦。欲免輪迴,莫若求佛。若欲求佛,佛即是心。心何遠覓,不離身中。色身是假,有生有滅。真心如空,不斷,不變。故云:百骸潰散,歸火歸風。一物長靈,蓋天蓋地。嗟夫今之人,迷來久矣。不識自心是真佛,不識自性是真法。欲求法而遠推諸聖,欲求佛而不觀己心。若心外有佛,性外有法,堅執此情,欲求佛道者,縱經塵劫,燒身煉臂,敲骨出髓,刺血寫經,長坐不臥,不食卯齋,乃至轉讀一大藏教,修種種苦行,如蒸砂作飯,只益自勞耳。但識自心,恒沙法門,無量妙義,不求而得。故世尊云:普觀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又云:竹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是知離此比外,無佛可成。過去諸如來,只是明心底人。現在諸賢聖,亦是修心底人,未來修學人,當依如是法。願諸修道之人,切莫外求,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問:若言佛性現在此身,既在身中,不離凡夫,因何我今不見佛性?更為消釋,悉令開悟。
答:在汝身中,汝自不見。汝於十二時,知饑知渴,知寒知熱,或瞋或喜,竟是何物?且色身昃地水火風四緣所集,其質頑而無情,豈能見聞覺知?能見聞覺知者,必是汝佛性。故臨濟云:四大不解說法聽法,虛空不解說法聽法,只汝目前,歷歷孤明,勿形段者,始解說法聽法。所謂勿形段者,是諸佛之法印,亦是汝本來心也。則佛性現象在汝身,何假外求。汝若不信,略舉古聖入道因緣,令汝除疑,汝須諦信。昔異見王問婆羅提尊者曰:何者是佛?尊者曰:見性是佛。王曰:師見性否?尊者曰:我見佛性。王曰:性在何處?尊者曰:性在作用。王曰:是何作用?我今不見。尊者曰:今現作用,王自不見。王曰:於我有否?尊者曰:王若作用,無有不是;王若不用,體亦難見。王曰:若當用時,當為我說。尊者曰:在胎曰身,處世曰人,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舌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微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者喚作精魂。王聞心即開悟。又僧問歸宗和尚如何是佛?宗云:我今向汝道,恐汝不信。僧云:和尚誠言,焉敢不信。師云:汝即是。僧云:如何保任?師云:一翳在眼,空花亂墜。其僧言下有省。上來所舉,古聖入道因緣,明白簡易,不妨省力,因此公案,若有信解處,即與古聖把手共行。
問:汝言見性,若真見性,即是聖人,應現神通變化,與人有殊。何故今時,修心之輩,無有一人,發現神通變化耶?
答:汝不得輕發狂言,不分邪正,是為迷倒之人。今時學道之人,口談真理,心生退屈,返墮無分之失者,皆汝所疑。學道而不知先後,說理而不分本末者,是名邪見,不名修學。非唯自誤,兼亦誤他,其可不慎歟!夫入道多門,以要言之,不出頓悟、漸修兩門耳。雖曰頓悟漸修,是最上根機得入也。若推過去,已是多生,依悟而修,漸熏而來。至於今生,聞即發悟,一時頓畢。以實而論,是亦先悟後修之機也。則知此頓、漸兩門,是千聖軌轍也。從上諸聖,莫不先悟後修,因修乃證。所言神通變化,依悟而修,漸熏所現,非謂悟時,即發現也。如經云:理即頓悟,乘吾並消。事非頓除,因次第盡。故圭峰深明先悟後修之義曰:識冰池而全水,借陽氣以熔消,悟凡夫而即佛,資法力以熏修。冰消則水流潤,方呈溉滌之功。妄盡則心虛通,應現通光之用。是知事上神通變化,非一日之能成,乃漸熏而發現也。況事上神通,於達人分上,猶為妖怪之事,亦是聖末邊事,雖或現之,不可要用。今時迷癡輩,妄謂一念悟時,即隨現無量妙用,神通變化,若作是解,所謂不知先後,亦不分本末也。既不知筅後本末,欲求佛道,如將方木逗圓孔也,豈非錯。既不知方便,故作懸崖之想,自生退屈,斷佛種性者,不為不多矣。既自未明,亦未信他。既有解悟處,見無神通者,乃生輕慢,欺賢誑聖,良可悲哉!
問:汝言頓悟、漸修兩門,千聖軌轍也。悟既頓悟,何假漸修?修若漸修,何言頓悟?頓、漸二義,更為宣說,令絕餘疑。
答:頓悟者,凡夫迷時,四大為身,妄想為心。不知自性,是真法身。不知自己靈知,是真佛也。心外覓佛,波波浪走。忽被善知識指爾入路,一念回光,見自本性。而此性地,原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即與諸佛,分毫不殊,故云頓悟也。漸修者,頓悟本性,與佛無殊;無始習氣,難卒頓除。故依悟而修,漸熏功成,長養聖胎,久久成聖,故云漸修也。比如孩子初生之日,諸根具足,與他無異,然其力未充,頗經歲月,方始成人。
問:作何方便,一念回機,便悟自性?
答:只汝自心,更作什麼方便。若作方便,更求解會,比如有人,不見自眼,以謂無眼,更欲求見。既是自眼,如何更見,若知不失,即為見眼,更無求見之心,豈有不見之想。自己靈知,亦復如是。既是自心,何更求會。若欲求會,便會不得。但知不會,是即見性。
問:上上之人,聞即易會。中下之人,不無疑惑。更設方便,令迷者趣入。
答:道不屬知不知,汝除卻將迷待悟之心,聽我言說。諸法如夢,亦如幻化。故妄念本寂,塵境本空,諸法皆空之處,靈知不昧。即此空寂靈知之心,是汝本來面目。亦是三世諸佛歷代祖師,天下善知識,密密相傳底法印也。若悟此心,真所謂不踐階梯,徑登佛地。步步超三界,歸家頓絕疑,便與人天為師,悲智相資,具足二利,堪受人天供養,日消萬兩黃金。汝若如是,真大丈夫,一生能事已畢矣。
問:據吾分上,何者是空寂露知之心耶?
答:汝今問我者,是汝空寂靈知之心,何不返照,猶為外覓。我今據汝分上,直指本心,令汝便悟,汝須淨心聽我言說。從朝至暮,十二時中,或見或聞,或笑或語,或瞋或喜,或是或非,種種施為運轉,且道畢竟是誰,能憑麼運轉施為耶?若言色身運轉,何故有人一念命終,都未壞爛,即眼不得見,耳不能聞,鼻不辨香,舌不談論,身不動搖,手不執捉,足不運奔耶!是知能見聞動作,必是汝本心,不是汝色身也。況此色身,四大性空,如鏡中像,亦如水月,豈能了了常知,明明不昧,感而遂通,恒沙妙用也。故云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且入理多端,指汝一門,令汝還源。汝還聞鴉鳴、雀噪之聲麼?曰:聞。曰:汝返聞汝聞性,還有許多聲麼?曰:到這裏一切聲,一切分別,俱不可得。曰:奇哉!奇哉!此是觀音入理之門。我更問你,你道,到這裏一切聲,一切分別,總不可得。既不可得,當憑麼時,莫是虛空麼?曰:原來不空,明明不昧。曰:作麼生是不空之體?曰:亦無相貌,言之不可及。曰:此是諸佛諸祖壽命,更莫疑也。既無相貌,還有大小麼?既無大小,還有邊際麼?無邊際,故無內外。無內外,故無遠近。無遠近,故無彼此。無內外,故無遠近。無遠近,故無彼此。無彼此,則無往來。無往來,則無生死。無生死,則無古今。無古今,則無迷悟。無迷悟,則無凡聖。無凡聖,則無染淨。無染淨,則無是非。無是非,則一切名言,俱不可得。既總無如是一切根境,一切妄念,乃至種種相貌,種種名言,俱不可得。此豈非本來空寂,本來無物也。然諸法皆空之處,靈知不昧,不同無情,性自神解,此是汝空寂靈知清淨心體。而此清淨空寂之心,是三世界諸佛勝淨明心,亦是眾生本源覺性。悟此而守之者,坐一如而不動解脫;迷此而背之者,往六趣而長劫輪迴。故云,迷一心而往六趣者,去也、動也;悟法界而復一心者,來也、靜也。雖迷悟之有殊,乃本源則一也。所以云:所言法者,謂眾生心,而此空寂之心,在聖而不增,在凡而不減。故云在聖智而不耀,隱凡心而不昧。既不增於聖,不少於凡,佛祖奚以異於人?而所以異於人者,能自護心念耳。汝若得及,疑情頓息,立丈夫之名,發真正見解,親嘗其味,自到自肯之地,則是為修心人,解悟處也,更無階級次第,故云頓也。如云於信因中,契諸佛果德分毫不殊,方成信也。
問:既悟此理,更無階級,何假後修,漸熏漸成耶?
答:悟後漸修之義,前已具說,而復疑情未釋,不妨重說。汝須淨心,諦聽諦聽。凡夫無始曠大劫來,至於今日,流轉五道,生來死去,堅執我相,妄想顛倒無明種習,久而成性,雖到今生,頓悟自性,本來空,寂,與佛無殊,而此舊習,卒難除斷。故逢逆順境,瞋喜是非,熾然起滅,客塵煩惱,與前無異,若不於般若中著功力,焉能對治無明,得到大休大歇之地。故云頓悟雖同佛,多生習氣深;風停波尚誦,理現念猶侵。又杲禪師云:往往利根之輩,不費多力,打發此事,便生容易之心,更不修治,日久月深,依前流浪,未免輪迴。則豈可以一期所悟,便撥置後修耶!故悟後長須照察,妄念忽起,都不隨之,損之又損,以至無為,方始究竟。天下善知識,悟後牧牛行是也。雖有後修,已先頓悟,妄念本空,心性本淨,於惡斷,斷而無斷;於善修,而無修。此乃真修真斷矣。故云:雖備修萬行,唯以無念為宗。圭峰總判先悟後修之義云:頓悟此性,願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與佛無殊,依此而修者,是名最上乘禪,亦名如來清淨禪也。若能念念修習,自然漸得百千三昧。達磨門下,輾轉相傳者,是此禪也。則頓悟漸修之義,如車二輪,闕一不可。或者不知,善惡性空,堅坐不動,捺伏身心,如石壓草,以為修心,是大惑矣。故云:聲聞心心斷惑,能斷之心是賊,但諦觀殺盜淫妄,從性而起,起即無起,當處便寂,何須更斷。所以云:不怕念起,唯恐覺遲。又云:念起即覺,覺之即無。故悟人分上雖有客塵煩惱,俱成醍醐。但照惑無本,空花三界,如風捲煙;幻化六塵,如湯消冰。若能如是,念念修習,不忘照顧,定慧等持。則愛惡自然淡薄,悲智自然增明,罪業自然斷除,功行自然增進。煩惱盡時,生死即絕。若微細流注永斷,圓覺大智,朗然獨存,即現千百億化身,於十方國中,赴應應機,似月現九霄,影分萬水,應用無窮,度有緣眾生,快樂無憂,名之為大覺世尊。
問:後修門中,定慧等持之義,實未明瞭,更為宣說,委示開迷,引入解脫之門。
答:若謂法義,入理千門,莫非定慧。取其綱要,則但自性上體用二義,前所謂空寂靈知是也。定是體,慧是用也。即體之用故,慧不離定;即用之體故,定不離慧。定即慧故,寂而常知;慧即定故,知而常寂。如曹溪云:心地無亂自性定,心地無癡自性慧。若悟如是,任運寂知,遮照無二,則是為頓門個者雙修定慧也。若言先以寂寂,治於緣慮;後以惺惺,治於昏住。先後對治,均調昏亂,以入於靜屠,是為漸門劣機所行也。雖云惺寂等持,未免取靜為行,則豈為了事人,不離本寂本知,任運雙修者哉!故曹溪云:自悟修行,不在於諍。若諍先後,即是迷人。即達人分上,定慧等持之義,不落功用。原自無為,更無特地時節。見色聞聲時但伊麼,著衣吃飯時但伊麼,屙屎送尿時但伊麼,對人接話時但伊麼;乃至行住坐臥,或語或默,或喜或怒,一切時中,一一如是。但虛舟駕浪,隨高隨下,如流水轉山,遇曲遇直,而心心無知。今日騰騰任時候,明日任運騰騰。隨順眾緣,無障無礙。於善於惡,不斷不修。質直無偽,視聽尋常。則絕一塵而作對,何勞遣蕩之功;無一念而生情,不假忘緣之力。然障濃習重,觀劣心浮,無明之力大,般若之力小。於善惡境界,未免被動靜互換,心不恬淡者,不無忘緣遣蕩功夫矣。如云:六根攝境,心不隨緣謂之定;心境俱空,照鑒無惑謂之慧。此雖隨相門定慧,漸門劣機所行,然在對治門中不可無也。若掉舉熾盛,先以定門,稱理攝散心不隨緣,契乎本寂;若昏沈尤多,則次以慧門,擇法觀空,照鑒無惑,契乎本知。以定治乎亂想,以慧治乎無記,動靜相亡,對治功終。則對境而念念歸宗,遇緣而心心契道,任運雙修,方為無事人。若如是,則真可謂定慧等持,明見佛性者也。
問:據汝所判,悟後修門中定慧等指之義有二種,一自性定慧,二隨相定慧。自性門則曰任運寂知,原自無為,絕一塵而作對,何勞遣蕩之功,無一念而生情,不假忘緣之力。判云,此是頓門,個者不離自性,定慧等持也。隨相門則曰稱理攝散,擇法觀空,均調昏亂,以入無為。判云,此是漸門,劣機所行也。而兩門定慧,不無疑焉。若有一人所行也,為復先依自性門定慧雙修,然後更用隨相門對治之功耶?為復先依隨相門均調昏亂,然後以入自性門耶?若先依自性定慧,則任運寂知,更無對治之功,何須更取隨相門定慧耶?如將皓玉雕文喪德。若先以隨相門定慧,對治功成,然後趣於自性門,則宛是漸門中劣機,悟前漸熏也。豈云頓門個者,先悟後修,用無功之功也。若一時頓悟前後,則二門定慧,頓漸有異,如何一時並行也?則頓門個者,依自性門,任運亡功;漸門劣機,趣隨相門,對治勞功。二門之機,頓漸不同,優劣皎然。云何先悟後修門中並釋兩種耶?請為通會,令絕疑情。
答:所釋皎然,汝自生疑,隨言生解,轉生疑惑,得意忘言,不勞致詰。若就兩門,各判所行,則修自性定慧者,此是頓門。用無功之功,並運雙寂,自修自性,自成佛道者也。修隨相門定慧者,此是未悟前,漸門劣機,用對治之功,心心斷惑,取靜為行者。而此二門所行,頓漸各異,不可參亂也。然悟後修門中,兼論隨相門中對治者,非全取漸機所行也。取其方便,假道托宿而。何故?於此頓門,亦有機勝者,亦有機劣者,不可一例判其行李也。若煩惱淡薄,身心輕安,於善離善,於惡離惡,不動八風,寂然三受者,依自性定慧,任運雙修,天真無作,動靜常禪,成就自然之理,何假隨相門對治之義也,無病不求藥。雖先頓悟,煩惱濃厚,習氣堅重,對境而念念生情,遇緣而心心作對,被他昏亂死殺,昧卻寂知常然者,即借隨相門定慧,不忘對治,均調昏亂,以入無為,即其宜矣。雖借對治功夫,暫調習氣,以先頓悟,心性本淨,煩惱本空故,即不落漸門劣機污染修也。何者?修在悟前,則雖用功不忘,念念熏修,著著生疑,未能無礙。如有一物,礙在胸中,不安之相,常現在前,日久月深,對治功熟,則身心客塵,恰似輕安。雖復輕安,疑根未斷,如石壓草,猶於生於死界不得自在。故云修在悟前,非真修也。悟人分上,雖有對治方便、念念無疑,不落污染,日久月深,自然契合。天真妙性,任運寂知,念念攀緣一切境,心心永斷諸煩惱,不離自性,定慧等持,成就無上菩提,與前機勝更無差別。則隨相門定慧,雖是漸機所行,於悟人分上,可謂點鐵成金。若知如是,則豈於二門定慧有先後次第二見之疑乎?願諸修道之人,研味此語,更莫狐疑,自生退屈。若具丈夫之志,求無上菩提者,捨此奚以哉!切莫執文,直須了義,一一消歸自己,契合本宗,則無師之智,自然前,天真之理,了然不味,成就慧身,不由他悟。而此妙旨,雖是諸人分上,若非夙植般若種智,大乘根器者,不能一念而生正信。豈徒不信,亦乃謗讟,反招無間者,比比有之。雖不信受,一經於耳,暫時結緣廿,其功厥德,不可稱量。如《唯心訣》云:「聞而不信,尚結佛種之因。況聞而信,學而成,守護不忘者,其功德豈能度量。追念過去輪迴之業,不知其幾千劫,隨黑暗入無間,受種種苦,又不知其幾何。而欲求佛道,不逢善友,長劫沈淪,冥冥無覺,造諸惡業,時或一思,不覺長籲,其可放緩,再受前殃。又不知誰復使我今值人生,為萬物之靈,不昧修真之路,實謂盲龜遇木,纖芥投針,其為慶倖,曷勝道哉!我今若自退屈,或生懈怠,而恒常望後,須臾失命,退墮惡趣,受諸苦痛之時,雖欲願聞一句佛法,信解受持,欲免辛酸,豈可復得乎?及到臨危,悔無所益。願諸修道之人,莫生放逸,莫著貪淫,如救頭然,不忘照,顧。無常迅速,身如朝露,命若西光,今日雖存,明亦難保。切須在意,切須在意。且憑世間,有為之善,亦可免三途苦輪,於天上人間,得殊勝果報,受諸快樂。況此最上乘甚深法門,暫時生信,所成功德,不可以比喻說其少分。如經云:若人以三千大千世間七寶,布施供養爾所世界眾生,皆得充滿。又教化爾所世界,一切眾生,令得四果,其功德無量無邊。不如一食頃,正思此法,所獲功德。是知我此法門,最尊最貴,於諸功德,比況不及。故經云:一念淨心是道場,勝造恒沙七寶塔。寶塔畢竟碎為塵,一念淨心成正覺。願諸修道之人,研味此語,切須在意。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今若不修,萬劫差違。今若強修難修之行,漸得不難,功行自進。
嗟夫!今時人,饑逢王膳,不知下口;病遇醫王,不知服藥。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知之何也已矣!且世間有為之事,其狀可見,其功可驗,人得一事,歎其希有。我此心宗,無形可觀,無狀可見,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故天魔外道譭謗無門,釋梵諸天,稱讚不及,況且夫淺識之流,其能仿佛?悲夫!井蛙焉知滄海之闊,野干何能獅子之吼?故知末法世中,聞此法門,生希有想,信解受持者,已於無量劫中,承事諸聖,植諸善根,深結般若正因,最上根性也。故《金剛經》云:於此章句,能生信心者,當知是人已於無量佛所,種諸善根。又云: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願諸求道之人,莫生怯弱,須發勇猛之心,宿劫善因,未可知也。若不信殊勝,甘為下劣,生艱阻之想,今不修之,則縱有宿世善根,今斷之故,彌在其難,輾轉過矣。今既到寶所,不可空手而還。一失人身,萬劫難復,請須慎之。豈有智者,知其寶所,反不求之,長怨孤貧。若欲獲寶,放下皮囊。
三玄三要,自臨濟公五代孫汾陽善昭以偈慨之曰:「三玄三要事難分,得意忘言道易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日菊花新。」此偈一出,皆云三玄三要,是建化事,無益於道,絕無再談此事者。唯康熙時上元湛愚老人《心燈錄》(卷四)不服其說,曰:「濟公說,玄,有三玄,要還他三玄;要,有三要,要還他三要。既有三玄,就要還他九要。……豈可不清楚分明,而竟顢頇抹煞。」乃大扯葛藤,用盡胸臆,說出三玄九要,津津樂道,自以為是。然亦不敢自信確定曰:「若要我之所解,必與臨濟公意相合,上下千古,歲月遙遠,誰為證據。」故今抄錄於此,為文字禪,葛藤禪,作一參考耳!
三玄三要,乃臨濟公心法。能透得無絲毫障礙,才是臨濟公口吐兒孫。如其不然,則皆顢頇籠統,埋沒濟公苦心,萬不可作塗毒鼓清涼幢會。若以塗毒鼓清涼幢會,則只用一無理路之句,截斷眾流,諸妄盡遣,猶如死去,何等清涼。而臨濟公乃絮絮叨叨說出這些話來,教人理會,何苦如此。臨濟公得悟黃檗無多子後,只有這無位道人,所歷歲月深久,智慧圓滿,徹底掀翻,可以為佛祖人天之師,才可以建立宗旨,普度群生。不是別公案語句,一味教人如金剛圈、栗棘蓬,死命去參。要悟本來面目,此乃建化門頭,因人而施之事。若不能如此,則不可以為人之師也。惟悟得本性圓滿,則建化亦圓滿。惟建化圓滿,則本性始圓滿。如《指月錄》中在建化上不圓滿者,不可勝數。皆於三玄三要要不能透徹故也。即如汾陽,乃濟公五代孫,不能為學者細細分剖玄要,而以偈概之曰:「三玄三要事難分,得意忘言道易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日菊花新。」自從此偈一出,將濟公建立玄要苦心,塵封高閣,絕頓無有提起者。皆云此是建化事,無益於道,皆汾陽啟之也。汾陽說難分,誰敢再分,汾陽只能得無多子之意,何嘗得玄要之意,竟硬將玄要之言忘之矣。所以說出「一句明明該萬象」。此一句即自救不了之人亦知。但玄要之意未夢見在。要知後來濟宗兒孫,皆汾陽兒孫,非濟公兒孫也。
濟公說,玄,有三玄,要還他三玄。要,有三要,要還他三要。既有三玄,就要還他九要。有第一句,就要還他第一句。而第二句、第三句,就要還他第二句、第三句。豈可不清楚分明,而竟顢頇抹煞。又云: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門,一玄門須具三要。夫曰演唱宗乘,乃是辨別淺深,商量到最上之處,不是別等語句,教你去囫圇蠻參。所以有云:有權有實,有照有用,一一都要還他著落。故云:汝等諸人,怎麼生會,若是教人悟我本來,只須一句兩句足矣,何須用此許多。蓋既已直指出這聽法的無位道人,必要他圓滿,能作人天佛祖之師,才是這聽法的人本分到家時,不可落在自救不了的位分上。再者,濟公初悟,說出無多子三字,已經露布,你也佛法無多子,我也佛法無多子,竟成了一個無多子的窠臼。那裏知道這聽法的人自悟後歷歷孤明,歲月深久,其中玄要之妙,惟自歷而自知之,乃至能為佛祖之師,才是究竟。濟公既到此地,如何忍而不以之告人,一者慈心為人詳說,二者被後人執定無多子的窠臼,可謂婆心極矣。而後人謂之無益於道,真可哀也。
南院顒問風穴曰:臨濟有三句,如何是「三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主賓分」?風穴隨聲便喝。試問此一喝了得第一句麼?又問:「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截流機」。風穴答曰:明破即不堪。即明破亦未必不堪,然被臨濟公已明破久矣,而南院即許之可以支援濟宗,此濟宗所以墮地也。後風穴垂淚告首山曰:不幸臨濟之道,至吾將墮於地矣。此臨老發真心語,何不參透三玄三要,振作濟宗,為臨濟公吐氣。而甘心自是,為南院顢頇所欺,以致對首山垂涕,其誰之過歟?一墜地於汾陽,再墜地於風穴,真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也!
神鼎 三答,愈不足問。又云直是嫌佛不作,嫌法不說,方可如是。可笑先輩於三玄三要,總是一掃抹煞以掩其陋。那裏知道三玄三要乃說法聽法的人骨中之髓。若是無益於道,可以不必。則臨濟公何苦多事實說這些話,令後人疑惑。若是藉此為塗毒鼓聲,一死便是,請諸君子死後轉來,恐不能不疑也。洪覺範謂張無盡許多說話,更無著落。只要人聞三玄三要,即刻死去,便是壁立萬仞。殊不知古來當下大悟者,皆是觸目聞聲,或為師家點破,或被截斷眾流,一時偷心全死,而悟本來所以要死。惟三玄三要,乃偷心全死後,歷歷孤明所驗入道之妙。張無盡不知詳審,而竟領党範之言,可笑也。問曰:臨濟公立三玄三要之旨,自示寂後,人都認作截斷眾流句,如清涼寂滅幢、塗毒鼓等句一例看。今為老人說明,真雲開見日,不為眾瞞。但古塔主獨異眾人,採集語句,表彰三玄,有是處否?曰:古塔主採集語句,湊泊三玄,而遺九要,不但見者為之神昏,即古塔主作此時,恐亦神倦。他分出空劫已前之自己是根蒂,今時日用之自己是根葉,其病根就在這裏。所以將三玄分別出許多說話,而曰句中玄,體中玄,玄中玄。遂以語句湊泊三玄,鬧烘烘的引出若干言句。不知古來可有人在古塔主言內看清了去。問曰:即看得清楚,轉目即忘。蓋他的意見多,看他的言句,令人心不引帖,且又遺卻九要。曰:汝說得極是,彼含糊籠統玄要者不足論,視為截斷眾流者更不足論。但古塔主雖然亂,還肯用心,雖然能用心,卻亂。而今若有一能用心者,就可以與之分別清楚,奈諸方總無一人問及此者。年來聞三峰著三玄三要之書,又覓不可得,真可歎也已。
客曰:請老人大發慈悲,說明玄要,為後人開迷,豈不幸甚。曰:說何難也,但又起諸方謗議。然時節因緣,餘亦不能自己。非細故也。臨濟公悟得無多子後,時時是歷歷孤明,日久遂看出自心所歷三玄三要,權實照用,乃一現成之理。明明卻有三層三句,一句中卻有三玄,一玄中卻有三要,不是臨濟公撰出,立建化之門,乃真實之理,真實之境。能歷此到玄要至極安樂之地,才可以出而教人,為人天師,為佛祖師。所以為大眾演唱宗乘,要人深自思維,不可魯莽。如何以一喝便可承當;如何以蒼天蒼天便可承當。客曰:一喝能通五教,難道三玄三要不可通麼?曰:盡一喝可以概三世諸佛,如何不能通三玄三要。若不能親歷玄要,還他清楚明白,只以一喝概之,則一切人皆能一喝,皆可以謂之通玄通要,則玄要宗旨,不錄墮地,而墮地久矣。所以惟善能分別諸法相者,乃能於第一義而不動者也。汝等諦聽,為汝分別。
三玄九要者,乃知這聽法的人而明明只有此我後惟歷歷孤明,則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習氣乃消,漸臻玄奧。其始也能自救,其繼也可以為人天師,其終也可以為佛祖師。即三世諸佛之成就,雖有徐疾,然所歷皆由於此。問曰:識得便休,何須如此?曰:天下總是汝輩這樣魯莽,所以將濟宗墜地。蓋玄要乃休後保任功夫綿密,日有所進妙境。彼心粗者即歷此亦不能說出。惟濟公悟無多子後,至多年,然後發出此義,乃是三世佛之至詣,說法聽法的人之究竟,空前絕後之妙旨,乃我自心中所歷,而他人不能知者,如何輕易看過。今人動輒曰: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我常追問之,進關後作麼生?則皆發呆。嗟乎!玄要乃進關後事也。若據實而論,將《指月錄》內諸公,要推倒十之八九,何況近代諸方。客無對。
三玄者,乃體中玄,意中玄,句中玄也。由本體之玄發而為的的大意,則意亦玄矣。意之玄與體之玄固有分別,然而一也。玄至於言句,則有千變萬化之差別。蓋因對來人之機,所以有差別,惟意則一。至於體,則無一無萬,所以能一能萬。然玄雖有三,其實一也,亦無所謂一也。洪党範謂濟公何嘗說有體、有意、有句,如何列體、意、句,不肯此說。然濟公有三玄三要之說,你為什麼又肯他。既肯他們,即為他表明始得,又不能表明,我不知他具何意見,真令人不解釋。蓋由體有意,由意有句,乃天然順達現成之理,無絲毫異見攙雜,惟臨濟公於寂默看出,故爾云云也。
古塔主不解體、意、句順達現成之理,遺卻意中玄,則矻矻不通。又於句中玄後硬加上玄中玄,可謂頭上安頭。但不知玄中玄,上玄字,還是體中玄、句中玄的玄字,還是另外又有一玄,又有一玄中之玄?不但於一句中之三玄,文理不順於宗旨,而玄之又玄,豈不玄煞。又將句中玄說得特重,玄中玄都說在句中,不知如何是體中玄。根本不清,枝葉紊亂,令讀者茫然不知頭緒。其餘至幻寄所辨,皆不清楚。
一句有三玄,一玄有三要,則三玄有九要可知矣。而今只要明白九要,則三玄不辨而知。諸君子將九要總不一顧,而亂紛紛論三玄,有何益處。臨濟公云:山僧今日見處,與諸佛不則。若第一句中薦得,堪與佛祖為師。試問諸公能為佛祖之師否?若第二句薦得,堪與人天為師。試問諸公能為人天師否?若第三句薦得,自救不了。試問諸公能自救否?人能自救,只明得一玄三要;能為人天師,則明得兩玄六要;若明得三玄九要,則能為佛祖之師。乃這說法的人聽法的人圓滿處。然此理只有一句,因有此三等人,故一句分而為三句。若以三句論,則該有九玄。既有九玄,則該有二十七要。殊不知只有一句三玄九要。然歸總來,又只有這聽法的人一句而已。因這聽法的人,只在師之一句言句上,悟得此我,已得句中之玄,不能再進得意中玄,所以自救不了,故謂之只得一玄三要。若能再進得意中玄,為人天師,則得六要。再進而得體中玄,則得九要,圓滿究竟,為佛祖師。然三玄九要,總在我一心之中,乃人之粗,不能自照,則遂有淺深大小之異,其實不過一我而已矣。
問曰:如何是句中玄三要?曰:句者言句也。學者為師家一句點破,直指此我。學者因有言之句,而悟得此無相之我,則此無相之我,絲毫不染不著,豈不玄乎?然此玄則因句所發明也。要乃緊要之要。蓋言惟此為要,其餘皆可緩也。其初悟時,脫離諸相,得知此我是為句中玄初要;既知此我則當保任此無相之我,是為中要;然以此我保我,則有想像光影,而思飲離之,猶不能忘,是為上要。故臨濟直指曰:「但看棚頭弄傀儡,抽牽全藉裏頭人」。明明有人不能忘卻,所以自救不了。此三要,已離卻外邊一切相,豈不玄乎!
問曰:如何是意中玄三要?曰:人將此意字看作心意識意字便錯。難道的的大意,西來意,如意珠三意字,皆錯否?浮山遠謂意中玄意字,非意識之意,甚是。而洪覺範非之,殊可笑。難道悟此我竟無意可乎?若不是意中悲憫群生,如何說出這許多法來?蓋意中有玄,玄中有要。其初要,即句中之上要而離卻上要。彼句中上要,在想像光影中。而今因保任功夫綿密,遂知離卻想像光影,然猶有「離」在意中,此意中玄初要也。豈不玄乎?再工夫更覺綿密,而忘卻「離」字,遂入無為正位。而身心輕安,受用無比。其始也,返照之意多。今也變返照而為寂照,端拱無為一無事道人而已,是為中要。豈不玄乎?再久之,則無所謂功夫。無功之功,其功甚大,即無為而渾化其無為之跡,亦無所謂無為,是為上要。豈不玄乎?到此地位,已明兩玄六要,可以教化人天,為人天之師。蓋謂人間天上得安樂者,皆是有為修善而得,然皆不能出生死,脫輪迴。若入無為,遂超苦海,自救已了,而可以救拔人天。故臨濟公直指曰:「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載流機」蓋謂斯理能解,而至於不可以言解,則妙矣。此意中玄三要之妙也。既不可以言解而至於妙,則起念來問者,豈不錯乎?即善問者,如無著菩薩,亦無能措詞矣,況其下者乎!此所以見無解釋無為之妙也。蓋無為法門,其初已悟截流之機,入正位。則群流妄想皆斷,彼有言問答,直漚和。漚和云者,乃水中之泡,一起一滅,謂之漚和。乃言一漚起,而又一漚起而和之,任你起百千萬億漚,聚而成決,怎能截此眾流也?蓋謂雖有百千問答,終歸有解。豈能如無解之妙解,一齊放下,無問無答,當下即截斷眾流,而端坐證無為也。漚和又曰乃方便也。方便乃誘引之法,豈能當下薦得。意中玄,乃心中自解、自修、自證之妙。
問曰:如何是體中玄三要?曰:意中玄與句中玄雖近,然猶可思議分別。至於體中玄與意中玄更近,則難於思議分別。然既曰更近,既有近字,豈無言說。要知自句中之玄,修到意中之玄,可謂妙矣。又修到意中玄之上要,可謂妙極矣。原來妙到極處,則妙自不能久炫其妙,而返淡矣。此淡字乃妙到盡處返而為淡。非今人不曾歷過意義中之玄要,而妄言談者。淡如水,水無味,同愚人一樣無識無知,穿衣吃飯而已,此為體中玄初要。蓋吾人本體,本是如此,而今復至於此,並無增加,然而還是初要,豈不玄乎?斯理原非妙字能盡,惟淡字好。眾人一入淡,則飛走去。惟智者能安而樂之。淡雖無味,然無味中有一至味在焉。至味為何?原來不是色,不是空,不是一,不是萬,不是凡,不是佛,不是境,不是物,不是有為,不是無為,於行住坐臥動靜酬酢往來之中,而歷歷孤明,如朗月當頭,推他不去,攬他不來,總無絲毫接續斷滅影響之相,此是體中玄中要也。豈不玄乎?嗟呼,至此亦難言矣!世尊至此,見文殊迦葉白椎竟,便下座。古來諸禪師至此,便拂衣歸方丈。寒山子曰:教我如何說。惟曹山有一句明此我上要。僧問曹山曰:如朗月當頭時如何?山曰:猶是階下漢。僧曰:請師接上階。曰:月落時相見,湛愚老人若在當時,劈面與曹山一掌云:月落時作麼相見?客曰:此時曹山便拂袖歸室。曰:曹山拂袖歸室,我便禮拜而退。此體中玄上要也。豈不玄乎?故濟公直指曰:「三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主賓分。」此三要,更不曾有人說破是何三要,卻不是體中玄三要。蓋體中玄三要,還是返本還源至寂滅究竟,自家大事了畢者。此三要,乃印開心地,發百千萬陀羅尼,自然能度生建化門之妙用。所謂朱點者,心也。雖到上要,大事了畢,而悲智雙運,自不能已。然化門應來人之機,有千變萬化之不同,自返自心,窄而不廣,不足以當眾機,而投其所問。惟三要能印開此一點心地,包含大千世界,度盡群生。三要為何?乃吾人身、口、意最要最要者也。身則外現威儀,口則隨機對答,意則慈悲智慧雙運。以此為印,乃能開發心地。所謂印者,即如一官必有一印。有此印則無遠不至,任我縱橫開發,誰敢礙我。蓋人能至體中玄上要則自能知此三要之印,本來已具,我今用此印,而開我心地,廣大無邊。凡一切料揀、與奪、權實、照用、賓主,何必擬議,而自然歷歷分明,當機即用。即有志必欲為佛為祖者,皆來投誠歸依,而受我三玄九要印開朱點之妙。彼未入此門者不必論,已入此門者都在此三玄九要之內。我已歷過三玄九要,彼學者能到某玄某要者,我即知之。或超入即得體中玄要者,斯為上智。或超入即得意中玄要者,斯為中智。或入而得句中玄要者,斯為下智。而引之前進,則孰有能逃我洞鑒之外。蓋惟此三要能印開心地,而能為佛祖之師,則視彼得意中玄要者,豈不窄乎?再視彼得句中玄要者,豈不更窄乎?蓋三玄九要法門,乃宗門至要,即《楞嚴經》所謂密因修證,體中玄上要即是大佛頂。惟是密因,故玄有三,而要有九,乃此心返本還源之路,不是執定一法進修,乃悟此心。即心即法,即法即心,惟此一真我而矣。惟此真我,即是聽法的人而已矣。所以臨濟公乃曰: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一玄須有三要。有權有實,有照有用。汝等諸人作麼生會?難道一喝及云蒼天蒼天幾句無理路言句,即算會麼?乃濟公與人據實商量此密因修證,不是一問答,一轉語,便算作能會。如能細細清楚,明白說破玄要,許他一喝。若遇來問者便喝,這一喝,值得什麼?或曰:聞老人所解三玄三要,與歷代古來禪師自汾陽以下大不相同。然一句一字,著實清楚,令人佩服。但不知當年臨濟公果是此意否?曰:若要我之所解,必與臨濟公之意相合,上下千古,歲月遙遠,誰為證據。然讀其言,玩其意,非細細詳察,不知是會,而以無理路句一例會,恐辜負濟公婆心。蓋入此道者,即頓悟後,亦有漸入,豈能如龍女頓悟頓成。即趙州至四十年才打成一片。初祖謂二祖曰:心如牆壁自然入道。玩這入字,可見其有漸進也。古德云:侍師多年,漸臻玄奧。又云:諦當甚諦當,管保老兄未徹在。未至徹時,還有進步。經云:賢聖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於《楞嚴》則直指出密因修證。又云:理雖頓悟,事要漸修。文殊贊觀音自聞聞法門曰:豈惟觀世音,我亦從此入。又贊曰:此是微塵佛,一路涅槃門。
蓋三玄九要,乃一路涅槃。至大佛頂,始為究竟。乃要人詳察,據實商量,不可於他三句之外,另生怪異奇特之想。只還他一句一字的本義,豈可籠統一句話,就算會得,豈不令人失笑,只要據實而論,能依此修行,管保成佛去,何必問濟公之意相合不相合也。
臨濟公示寂時,謂吾滅後,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三聖出曰: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公曰:以後有人問你向他道什麼?若湛愚老人在當時,便叉手向前曰:道這個。臨濟公自然瞑目而去。誰料三聖便喝。公曰:誰知吾正法眼藏,向這瞎驢邊滅卻。臨濟公一生喝人,如何示寂時,賺此一喝。蓋臨濟公所主在這說法聽法能喝的人,不在喝上,若在喝上追尋,則失卻此人矣。所以三聖後不特特提出此人以接濟宗之旨,公早已知之,真可痛惜。則後來惟以喝為事者,不謂之瞎驢不可也。
學者將三玄九要,細細反覆詳審清楚,原來乃一現成返本還源之理,並非造作。後觀察十方三世諸佛,並歷代祖師禪師,及大菩薩諸辟支緣覺聲聞境界,無不了然。彼一有言句,或有理路,或無理路,凡五宗同異差別,便知其落處。若夫二十五圓通,二十五輪轉,四十五聖位,並十地,至於等覺妙覺,十住十信十回向等修行之門,皆不能出我掌握之中。以至天魔外道,種種不能悉舉。如《楞嚴》五十陰魔所執之病,不必用心照察,自能悉知。能入此玄要之門,則成佛有期,而人都忽略看過,真可謂魯莽極矣。猶自稱濟宗兒孫,不亦愧乎?
參禪,是學佛人修行辦道的正行正道。但參禪一事,口說是容易,只要一念清淨,時刻反省內照,乃至保持當念孫明歷歷,在行為上,任運騰騰,騰騰任運。如果掉舉妄動太盛,參一個話頭,就能有了悟之期,斬斷生死命根,而得自在解脫。可是我們從無始以來,就在三界裏生生死死,無窮無盡地流轉,在用功的時候,就是有信心有決心,也難免有煩惱習氣,業障事緣等種種障礙現前,若無助道對治,雖說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久久忘緣,自成一片,可是事緣業障現前,有時也很難不隨其事緣業障境相所轉。有這些障緣,以至時光空過,歲月因循,染緣易就,道業難成,甚或一生虛度,真可痛惜!假使我們自己口頭上說參禪,心識身行也心真參,並且多數時間確在參究,還要求有所證悟,就用功辦道上來講,不管省悟有否,都是有功德的,但在見性成佛上說,還是一生空過了!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覺得很多參禪者之所以失敗,就在於不注重修助行助道來扶持正行正道。所以我想談一談參禪者在認識上和實踐上所應該採取的正確態度。
(一)相信業果無我
諸佛依二諦說法,二諦就是真諦和俗諦。諦,就是真實不虛。據教典上講,俗諦明世間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假有,真諦明勝義諦一切皆空。
俗諦上一切因緣之有都是由自所造業和共所造業因而生起現有,學佛人必須深信因果歷然,善因善業必招善果善報,惡因惡行必招惡果善惡,有原因必有結果。如《因果經》說:「欲知過去因者,見其現在果;欲知未來果者,見其現在因。」《涅槃經》說:「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此生空過,後無追悔。」《優婆塞戒經》說:「若善男子,有人不解如是業緣,無量世中流轉生死,雖生非想非非想處,壽八萬劫,福盡還墮三惡道故。佛告善男子,一切模畫無勝於意,意畫煩惱,煩惱畫業,業則畫身。」經教上這些教導,都說明了我們正報身、依報世界,一切一切,都是由造業受果而自作自受,因果歷然。所以如來在《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藥事》等經律中說:「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相信因果道理,以因果歷然為自己的指導思想,則自己在任何環境,都能端身正意,不作損人利己之事,令自己的身語意,也就是語言、思想、行為都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則一切違緣事緣業障等妨礙自己修行正道的阻力就會減少,以至於完全消除。《阿毗曇雜心論》說:「業能莊飾世,趣趣各處處,是以當思業,求離世解脫。」對業果決定一切的道理深信不疑,最要緊的就是要與自己身口意三業具體地結合起來,隨時所作所為不違背因果規律,自然能得受用,使參禪正道無礙前進。對於因果道理有堅定信念之後,久而久之,自然達到達磨大師教導的「亦不睹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的境界。此即禪門所謂的因果觀也。
既知世俗諦的因果法則為業行因緣而決定,由此而推之假有如幻如化,所有一切都無實體主宰。此理由聖人無漏智慧親證所知而說,是聖人所證真實義,所以名勝義諦、聖諦、第一義諦等。「我」,是常一主宰的意思。對於自身,執有常一主宰的作用,就是人我執。對於一切,也就是萬事萬物,執有常一主宰的體性,就是法我執。換句話說,對自己執有此我,謂之自我,於他有情執有我體,謂之他我。但觀察思維人身,是由色、受、想、行、識五蘊組織而成,是假和合而有,無常一主宰的我體。法亦如是,總為因緣和合生起顯現,亦無常一主宰的我體。既無人我,亦無法我,則無自我他我,乃至種種不變的自性執,都徹底瓦解冰消了。此是聖人無漏智親證親知,故佛說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實菩薩。人法都無我性,所以它成三法印的一印。一、諸行無常印,行是遷流的意義,謂一切有為法,念念生滅而無常,是為諸行無常印。二、諸法無我印,行字局限於有為法,法則通於無為法,言一切有為無為諸法中無有我的實體,是諸法無我印。三、涅槃寂靜印,言涅槃之法,滅生死之苦而為無為寂靜,是涅槃寂靜印。印是楷定、決定、不變的意思,無常、無我、涅槃寂靜,是佛教中印證一切法的三原則。如果某經所說法義合乎三法印,就是佛法;如果所說不合乎三法印,就不是佛法,是魔所說,是偽教假經。《大智度論》卷二十二及其它經論都闡明此義。
瞭解無我以後,就可以獨立自在自主,積極地培植福德智慧二資糧,確知一切所作,都是在自己第八識中種下種子,清淨種子越多,轉染成淨的力量就越大。如果執著有我,我是常一固定的,那就不可轉變,作什麼也沒用,乃至妄執為善亦死,為惡亦死,死了死了,一切都了,那還有什麼道需要修,有什麼善要作。弄得不好,就墮於常見斷見中去,猶其墮於斷滅見中,那真太可悲了,不堪設想!故佛說:寧起常見如須彌山,不可起斷見如芥子許!
(二)思念無常及諸苦
學佛的人,認為宇宙人生是無常的痛苦的。因為是無常的痛苦的,所以要修道解脫痛苦,一積極的修行辦道,以求不因懈怠而墮落。這就要有無常的覺悟,就是要時刻思念無常。世間一切法,生滅遷流剎那不住,謂之無常。《涅槃經》說:「是身無常,念念不住,猶如電光、瀑水、幻類。」《大智度論》說:「一切有為法無常者,新新生滅故,屬因緣故。」《六祖壇經》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有為諸法,依因緣之和合而生起,故說之為生;依因緣之離散而消滅,故說之為滅。故知一切有為法都是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如是觀察,能自警真實參究,棄捨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輪似的無休止的流轉。
在思維無常方面,特別要思維三種死歿無常:1、思維決定要死,想死無常決定要來,沒有辦法躲避退卻,因為自己從長期觀察中得知,任受何等之身,定皆有死。《無常經》說:「無上諸世尊,獨覺聲聞眾,尚捨無常身,何況諸凡夫。」經中還說:「住於何處死不入,如是方所定非有,空中非有海中無,亦非可住諸世間。」這就是說:住於任何環境中死歿都是逃不脫的。如是從多種道理思維死歿無常必來,就能對世間的財色名利等消沈厭倦而精進辦道。2、思維死無定期,今天以後,百年以前,其死已定,但在中間何日而來,亦無定期。即在今日死與不死,俱無決定,誰也保證不了。修行辦道人,應具有今日或明日必死的觀念,這樣就不會專為自身謀求長壽久住的所需,而積極地作善修福培慧,利樂一切有情。若於日日中能起死無定期的觀念,則修行辦道就會更積極,用功更親切。故日日中定須發起必死之心,以促進自己的道業。3、思維死時什麼都帶不去,這世間一切名利財物,地位權勢,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帶走一絲一毫,除開自己所作的善惡業之外,其餘的一切,既挽救不了自己的死,也一點帶不走。俗話說,萬般將不去,唯有業隨身!將死時雖有極親愛的人,諸如俱生骨肉父母兒女親戚好友,以極大憐愛而相圍繞呼嚎,亦須棄捨而死去,現世法中一切圓滿之事皆必棄捨而去。思維死時什麼都帶不去,唯有業隨身,大大可以警惕自己的道心,而積極修行辦道。所謂八風(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不動,三受(苦、樂、捨)寂然者,思維無常就可能做到,至少可以減輕貪著,確認唯法是依,唯法是靠,死時連自己的名字都沒了,何況其餘諸事!「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靜為樂」。參禪辦道的人宜慎思之。
其次是思維諸苦。苦是逼迫的意思,我們領受的一切東西,都有逼惱身心的痛苦,不過輕重不同。如三苦中的苦苦、壞苦容易感受,第三行苦,就不容易感覺,而且往往以為是樂而領受之。八苦中的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蘊熾盛苦,是比較容易感覺,都希望自己不發生這些痛苦,但誰也免不了。如《五王經》說佛為五王說法,「人生在世,常有無量眾苦切身,今粗為汝等略說八苦,何謂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怨憎會苦、憂悲惱苦,是為八苦也。」在諸苦中,都是以我見為根本,而生起貪瞋癡等煩惱,特別是從貪欲起,多欲希作諸業為苦。由貪愛世間名利恭敬,色欲財寶,以致生死輪迴,輪轉六趣。天中死,人中生。人中死,天中生。天中死,生地獄中。地獄中死,生天上。天上死,生餓鬼中。餓鬼中死,還生天上。天上死,生畜生中。畜生中死,生天上。天上死,還生天上。地獄餓鬼畜生亦如是。欲界中死,色界中生。色界中死,欲界中生。欲界中死,無色界中生。無色界中死,欲界中生。欲界中死,欲界中生。色界無色界亦如是。生死流轉,都以貪欲為因,招感生死苦果。所以佛在《八大人覺經》裏說:「生死疲勞,從貪欲起。」《法華經·譬喻品》說:「諸苦所因,貪欲為本。若滅貪欲,無所依止。」又說:「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臨濟禪師也說:「大德,三界無安,猶如火宅,此不是你久停住處。無常殺鬼,一剎那間,不擇貴賤老少,你要與祖佛不別,但莫外求。」《八大人覺經》又說:「少欲無為,身心自在。」修習少欲之人,心則坦然,無所憂畏。少欲既能生諸功德,無欲則更受無盡利益。多求增長罪惡,常念知足,則能安貧守道,惟修行辦道是業,經常思念苦,則會漸漸減少對世間的種種貪求而離苦自樂。以此助道,扶持參禪正道,必能證悟解脫,永不受生死疲勞輪轉不休之苦,豈不快哉!
(三)發求解脫心和菩提心
既知諸行無常,有漏皆苦,三界如火宅,不可久安住,則當發起希求解脫之心,亦名出離心,即出離三界之心。解脫者,解謂離縛,脫謂自在。我們在三界生死中流轉,受煩惱業力的纏縛,永不自在。今欲得自在,就必須解脫生死中的煩惱及業。其方便之法,必須見五取蘊苦所有過患,和觀察思維三界過患發起極欲捨離之心,則於苦集之法,不起欲得的追求。如《四百論》說:「誰於此無厭,彼豈愛寂靜?如貪著自家,難出此三有(欲有、色有、無色有,即三界)。」故要解脫生死,必須於有漏生死法生起極大厭離心,不起煩惱,不造生死業,斷除能繫縛的法,才能得到解脫。《頓悟入道要門論》說:「問:欲修何法,即得解脫?答:唯有頓悟一門即得解脫。云何頓悟?答:頓者頓除妄念,悟者吾無所得。」
人身是最難得的,是最寶貴的,是得解脫成佛道的最好最優越的條件。請注意,釋迦世尊是在人間成佛的,人身是尊貴難得之寶。但人身難得而易失,如《菩薩處胎經》卷六說:「盲龜浮木孔,時時猶可值,人一失命根,億劫復難是。海水深廣大,三百三十六,一針投海中,求之尚可得,一失人身命,難得過於是。」《大乘莊嚴經論》也說:「離諸難亦難,生於人間難,既得離諸難,應當常精進。」世間三有的一切對我們來說,其現起的萬物事象,名聞利養,都對我們有誘惑力。由於我執無明貪欲等的繫縛,就支配我們去追求、逐取,順意事起貪愛,違意事起瞋恚,起惑造業,乃至慳吝己物,貪求人財,嫉妒其富,瞋恨其貴,起諸邪見,撥無因果,好勇鬥狠,欺老淩幼,由此父子不和,夫妻反目。不但造業受生流轉三有,而且惡業多,善業少,失卻了難得的人身。墮三惡趣中,更無順境,不知為善,復得人身的機會就難上難了!所以在此既得難得的人身的基礎上,應當善自珍重,常勤精進,修行辦道。《念處經》說:「諸煩惱所依,獨一謂懈怠;誰有一懈怠,俾便無諸法。」懈怠是令人墮落的墮下法。《菩薩本行經》說,「夫懈怠者,眾行之累。居家庭懈怠,則衣食不供,產業不舉。出家懈怠,不能出離生死之苦。」希求解脫的人,必須斷除懈怠,無間斷地常行精進。《成唯識論》說,勤謂精進,於善惡品修斷事中勇悍為性。對治懈怠,滿善為業。慈恩大師《上生經疏》說:「精謂精純,無惡雜故;進謂升進,不懈怠故。」參禪辦道的人,決不能懈怠,若悠悠忽忽,一生空過無成,如《華嚴經》說:「如鑽燧求火,未出而數息,火勢隨止滅,懈怠者亦然。」必常行精進,才能破除煩惱,斷除惡行,摧伏四魔(煩惱、五陰、死、自在天),克己造修,直至超出生死,得大利樂而後已。
其次發菩提心。參禪辦道的人,由於既學佛法,知道世間是苦,於生死流轉,受盡痛苦,希求解脫,發解脫心、出離心,這是正確的發心,正確的念行。但是不知佛法,沒有學習過佛法的人,不可勝數,他們都不知諸行無常,三界是苦,不求解脫,即使有心想解脫痛苦,也不知怎樣才能解脫。有些人則爭名奪利,人我是非,互相傾軋,利己害人之事,無所不為。有的人雖然學習了一些佛法,皈依了三寶,也願意做一個很好的佛教徒,但於解脫入門不知方便,好者雖不作損人利己的壞事,做一些造善因求善果的有漏因緣,還是生死流浪,可以說是既到寶山,空手而歸。對於這些人,參禪求解脫者,豈能不發菩提心而度脫他們。所以在自己發起解脫心之後,還應該發大菩提心,令諸眾生,覺生死者,捨離五欲,修行聖道。
菩提心,既無上正等正覺之心。《智度論》卷四十一說:「菩薩初發心,緣無上道,我當作佛,是名菩提心。」簡單地說,就是為利有情願成佛。
菩提心有兩種:一、緣事菩提心,是以四弘誓願為體。1.眾生無邊誓願度,念一切眾生悉有佛性而發願度之,令入大般涅槃,此為饒益有情戒,亦是恩德之心,亦是因緣佛性,亦是應身菩提之因。2.煩惱無盡誓願斷,願求自斷無邊的煩惱,是攝律儀戒,亦是斷德之心,正因佛性,法身菩提之因。3.法門無量誓願學,願求覺知無盡的佛法,是攝善法戒,智德之心,了因佛性,報身菩提之因。4.佛道無上誓願成,是願求證得無上佛果菩提。由前三行願具足成就而證得三身圓滿的菩提,不住生死,不住涅槃而廣利益一切有情。二、緣理菩提心,一切諸法,本來寂滅,安住於此中道實相而成上求下化的願行,是為最上菩提心。諸經論開導菩提心的教說很多,參究之士,應當廣為閱讀修學。但是經裏說,任何發菩提心的人,各自可以發起很多不同的願行,而四弘誓願是菩薩的通願,每個發菩提心的人都必須發心修學此四弘誓願,才能稱為菩薩。
發起菩提心,必須修大慈大悲,對眾生與樂拔苦,才能平等對待,怨親平等,慈心普度;在身語意三業,常修四無量心、四攝法門、六波羅蜜等一切修行,主要靠精進才能成就。如《遺教經》說:「汝等比丘,若勤精進,則事無難者。是故汝等當勤精進,譬如小水常流,則能穿石。若行者之心,數數懈廢,譬如鑽火,未熟而息,雖欲得火,火難可得。是名精進。」
《菩薩善戒經》把精進分為三種:一、莊嚴精進。即菩薩發心精勤修習,一切梵行,莊嚴道果,復為教化眾生,於三界中,亦現受生,由慈悲故,乃至入地獄,代其受苦,心不休息,是名莊嚴精進。二、攝善法精進。謂菩薩既修六度梵行,不為煩惱惡業邪見之所傾動,攝持世間出世間一切善法,心不放逸,是名攝善法精進。三、利樂眾生精進。謂菩薩於一切時修習聖道利益,於一切眾生,以種種教法而化導之,都使之斷滅惡因,成就善果。在時間上雖經歷塵劫,心不疲倦,是名利益眾生精進。《菩薩本行經》說:「直至成佛,皆由精進。」參禪的人,既發菩提心,當遵如來教導而修行菩薩道。
(四)堅持禁戒
從教理上講,戒定慧三學,是修行的總綱。戒定慧三,攝盡六度等法門,故《攝大乘論》稱為增上引生心學。戒學是定慧所依,由戒學為增上引生心學,即定學。心學為增上引生慧學,慧學為增上引證涅槃成滿菩提。三學以順益義,為勝因義,故名增上。廣如《瑜伽師地論》說。參禪之士,為了參究易成,若不護持禁戒,不但參禪,修持別的任何法門,也不會得成就。世尊在《涅槃經》裏說:「若不能持禁戒,云何當得見於佛性,一切眾生雖有佛性,要因持戒,然後乃見,因見佛性,得成阿耨菩提。」見性成佛者,即見自己本有的佛性,若不持戒,見性成佛就成了空話。《涅槃經》還說:「欲見佛性,證大涅槃,必須深心修持淨戒。若毀淨戒,是魔眷屬,非我弟子。」《大品經》祖:「我若不持戒,當墮三惡道中,尚不得人身,況能成就眾生,淨佛國土,具一切種智。」《大智度論》說:「若人棄捨此戒,雖入山苦行,食果服藥,與禽獸何異?若人雖處高堂大殿,好衣美食,而能持戒者,得生好處及得道果。」佛陀在這些經文裏教育沒導說,如果在家出家所受諸戒,如五戒、十戒、二百五十戒、菩薩三聚淨戒等,悉能圓滿護持,是真佛子,開佛性門,入涅槃道。如果不守持禁戒,墮三惡趣中,連人身都保不住,那裏還能參禪開悟,成就眾生,嚴淨佛土!參禪之土,應當慎思,在參究時決不可忘掉持戒,藉口參禪人不拘小節,胡作非為,死墮惡趣,豈不痛哉!持戒是入道的正門,菩提的真因,功德殊勝,未可思議,慎思慎思!
《華嚴經》說:「戒是無上菩提本,應當具足持淨戒,若能堅持於禁戒,是則如來所讚歎。」戒是獲得無上正等正覺大菩提的根本,根本不固,一切難成。如建築房屋,地基不鞏固,一遇風雨則易倒塌。
佛陀在《遺教經》說:「汝等比丘,於我滅後,當珍重尊敬波羅提木叉。」波羅提木叉,即戒律,又譯為別解脫,或譯處處解脫。七眾佛弟子所受的戒律,能免過非各別解脫身口七支的惡業,所以名別解脫。如來又說:「如暗遇明,如貧得寶。當知此則是汝等大師。若我住世無異此也。」這是如來最後的教誡,說戒是正順解脫的根本,持戒則等於佛住世,戒就是佛弟子的大師。大師者佛也。能善教授教誡弟子一切應作不應作事,能化導無量眾生,令至涅槃菩提,故名大師。世尊還說:「戒是正順解脫之本,故名波羅提木叉,因此此戒,得生諸禪定,及滅苦智慧。」四百四病為身苦,憂愁嫉妒等為心苦,總合二種,名為內苦。惡賊虎狼等害及風雨寒暑等災為外苦。持戒就能起消滅內外種種苦的無漏智慧。如來立教,其法有三:一曰戒律,二曰禪定,三曰智慧。然非戒無以生定,非定無以生慧,三法相依,不可缺一。所以如來又說:「是故比丘,當持淨戒,勿令毀缺。若人能持淨戒,是則能生善法。若無淨戒,諸善功德皆不得生。是以當知戒為第一安穩功德之所住處。」五戒十善,是世間的善法,三學六度是出世間善法,雖有淺深瘥別,但皆為順理益己之法,故名善法。所言功德者,善法有資潤福利之功,故名為功,此功是其善行家之德,名為功德。若無淨戒,諸善功德皆不得生。因此可知持戒是第一安穩功德之所住處。
持戒要注意小惡,謹防慎之,則不至造大惡而無以防範,以致不欲作而違心作之。《涅槃經》中說:「莫輕小惡,以為無殃,水滴雖微,漸盈大器。」
《大智度論》說:「若求大利,當堅持戒,如惜重寶,如護身命,以戒是一切善法住處。」
千經萬論讚歎持戒的殊勝功德,毀戒則是損壞一切功德而墮三惡趣之因。故參禪辦道之士,應當遵佛教導,深思持戒功德,毀戒過患,小心謹慎地護持淨戒。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這是佛陀在戒律中的教導,修行辦道的佛子,應當依教奉行。
(五)參究
參禪的參,就是要追慮審究,窮玄極妙,必使自己悟得本來面目,見性成佛。其方便之法,行住坐臥,不離這個,起心即乖,動念即錯。起心動念,必也覺破,就體消停,久久忘緣,自成一片。在方便法門上,有結跏趺端身正坐參究,及歷緣任運,無住、無心、無念、任運騰騰、騰騰任運,無處不在參究。如六祖說:「兀兀不修善,騰騰不作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兀兀即不動,騰騰即自在無為,寂寂即安靜孤明,蕩蕩心無著,就是坦坦平平,心無所住。六祖為了針對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的看法,而說「道由心悟,豈在坐耶。」其所謂禪者,乃四禪八定之禪,非參禪的最上乘禪。不可妄執以為參禪不須靜坐,切莫迷執罷參恣縱自由放任,那是極其可悲痛的!六祖臨入滅時,亦「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六祖如是,豈不坐耶?結跏趺坐與參禪得成就有極重要的關係,這是佛陀倡導的最殊勝的安穩坐,又稱之為獅子坐。
《大智度論》卷七說:「問曰:『多有坐法,佛何以唯用結跏趺坐?』答曰:『諸坐法中,結跏趺坐最安穩,不疲極。此是坐禪人坐法。攝持手足,心亦不散。又於一切四種身儀中最安穩。此是禪坐,取道法坐。魔王見之,其心憂怖。如此坐者,出家人法。在林樹下結跏趺坐,眾人見之,皆大歡喜,知此道人,必當取道。如偈說:若結跏趺坐,身安入三昧,威德人敬仰,如日照天下。除睡懶覆心,身輕不疲懈。覺悟亦輕便,安坐如龍蟠。見結跏趺坐,魔王亦愁怖,何況入道人,安坐不傾動。以是故結跏趺坐。復次,佛教弟子應如是坐。有外道輩,或常翹足求道,或常立,或荷足,如是狂狷,心沒邪海,形不安穩。以是故佛教弟子結跏趺直身坐。何以故?直身心易正故。其身直坐,則心不懶。端心正意,繫念在前,若心馳散,攝之令還,欲入三昧故。種種馳念,皆亦攝之。如是繫念,入三昧王三昧。』」
如來常在經裏說:諸弟子不要打擾我,我要三日入定,七日入定,九十日入定。如來常在定,無有不定時。為什麼還要三天入定乃至九十天入定呢?無非是示現此事,為弟子們作榜樣。
禪宗西天第十祖脅尊者,修行精苦,未嘗寢寐,晝夜脅不至席,以故得號脅尊者。
中華初祖達磨大師,於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人莫測之,謂之壁觀婆羅門。
四祖道信大師,攝心無寐,脅不至席者六十年。
福州長慶慧棱禪師,歷參禪苑,往來雪峰、玄沙,十二年間,坐破七個蒲團。一日卷簾,忽大悟。
參禪大德,重視並主張打坐的範例很多,不一一例舉。古人說,坐破是悟門中事,悟者,只管打坐。坐禪的當體,是作參,行參受用三昧。一時打坐,一時佛;一日打坐,一日佛;一生打坐,一生佛。然後做到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可謂禪與生活打成一片了。
下面說參禪用功的事。不取向上玄談,唯取做功夫吃緊處。做功夫時,無論是坐習或行住等,皆以即心即佛,無心是道,歷歷為正道。其方便法門略說三種:一、覺察。做功夫時,平常絕念,提防念起,一念才生,便與覺破,前念覺得破,後念不生。此之覺智,亦不須用,妄覺得俱忘,名曰無心。故祖師說,不怕無起,只恐覺遲。又說,不用求真,唯須息見。此即息妄功夫。二、休歇。做功夫時,不思善,不思惡,心起便休,遇緣便歇。古人說,一條白練去,冷湫湫地去,古廟香爐去,直得絕廉纖,離分別,如癡如兀,方有少分相應。此是休歇功夫。三、泯心存鏡。做功夫時,於一切妄念俱息,不顧外境,但自息心。妄心已息,何害有境。如龐公云:「但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此是泯心存境息妄功夫。
如果對上述用功的方便法門用不上,可以參一則與自己相應的話頭,如「狗子無佛性」、「庭前柏樹子」、「須彌山」、「麻三斤」、「乾屎橛」、「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我的本來面目」,等用心參究。
大慧宗杲禪師,特別提倡參「狗子無佛性」,著重在「無」字上參,通身起個疑團,參個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行住坐臥,穿衣吃飯,屙屎放尿,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個無字,日久歲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華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便會開大口,到這裏,說甚閻王老子,千聖也奈何不了。這是絕後再蘇。此義在《曹洞臨濟參禪方法的差異》一節中已詳說,今不再述。
元天目高峰原妙參禪說:「若謂著實參禪,決須具足三要:第一、要有大信根。明知此事,如靠一座須彌山。第二、要有大憤志。如遇殺父冤賊,直欲便與一刀兩段。第三、要有大疑情。如暗地做了一件極事,正在欲露未露之時。十二時中,果能具此三要,管取克日成功,不怕甕中走鱉。苟缺其一,譬如折足之鼎,終成廢器。」
中峰和尚說:「坐禪別無用心處,只十二時中,放下一切塵勞妄想境,常自心如虛空,毫髮計使無他念。若得自心清淨,還不思善,不思惡,正當與麼時,如何是我父母未生以前本來面目?如是看,若工夫一片成,自然得有悟人。何名坐禪?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心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如今學道人不悟此心體,便於心上生心,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惡法,非菩薩道。」
朝鮮西山大師退隱說:「凡本參公案上,切心做功夫,如雞抱卵,如貓捕鼠,如饑思食,如渴思水,如兒憶母,必有透徹之期。參禪須具三要:一有大信根,二有大憤志,三有大疑情,苟缺其一,如折足之鼎,終成廢器。」
總起來說,凡欲成佛,不染一物。最初要發起一個堅強地死心,看破世界身心都是假緣,無實主宰,若不發明本具的大事,則生死不破。既生死心不破,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卻如何排遣?將破生死心一念,作個敲門磚子,猛著精彩,不顧身命,不望人救,不生別念,不肯暫止,直到以悟為則。
做功夫貴在起疑情,什麼是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生關竅不破。則疑情頓發,結在眉睫上,放亦不下,遷亦不去,忽然一朝撲破疑團,生死二字,是什麼閑家具!古德所謂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者此也。
做功夫最怕耽著靜境,做人困於枯寂,不知不覺。動境生厭,靜境安然。原因是行人一向處於喧鬧的環境,一與靜境相應,如吃適合口胃的東西,則生耽著。又如人倦久喜睡,久久墮於無知,落於鬆散懈怠而不自覺得。
做功夫要中正勁挺,不近人情。如果循情應對,則功夫做不上,不但做不上,日久月深,則必成為隨順流俗的阿師。
做功夫疑團得力時,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行不知行,坐不知坐,東西南北不辨,通身內外只是一個疑團。疑團不破,誓不罷休。
做功夫舉話頭時,要歷歷明明,話頭若失,立即再舉,不破話頭誓不甘休。不然則坐在鬼窟裏,昏昏沈沈過了一生,有何所益。
做功夫切莫通道不須參,若不參便云已得理,此則是天生彌勒,自然釋迦。此輩名為可憐憫者,臨命終時,手忙腳亂,悔之何及!
做功夫時,不得將心待悟,若將心待悟,終不得悟,只須逼拶令悟。若大悟時,如蓮花開,如大夢忽覺。看話頭真切,逼拶心意,時節因緣會合時自悟。悟時如撥雲見天而廓落無依,天旋地轉,又是一番境界。
黃檗禪師說:「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此語最親切,若將此偈時時警策,功夫自然做得上了。
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