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精要與修持
楊佛興大阿闍黎講述
第一屆分析心理學與中國傳統文化國際研討會
禪,乃「禪那」之略稱。義為靜慮,謂:寧靜散亂之心,而起契理思慮也。本為色界諸天所具之德,而亦一切定境之通名。
禪宗之禪,直以妙觀察智和平等性智起用,不同三乘禪之僅溯源於阿賴耶識或異熟識也。以超出三乘教之上,故稱「教外別傳」。
據《大梵王問佛決疑經》云:「大梵王至靈山,以金色優缽羅花獻佛,捨身為床座,而請佛說最上禪法。世尊登座,拈花示眾。人天百萬皆不知佛旨所在,唯摩訶迦葉破顏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咐囑摩訶迦葉!』」
一乘宗旨亦稱「正法眼藏」,以如來法流之運行、非開真正法眼不能默契其妙也;亦名「涅槃妙心」,於寂滅中自心隱具大用、未嘗或息也。
梵王長於禪定,但以離欲為主。捨身作床座者,即以此定為基礎而求向上也。最上之禪,從空出有,如蓮花之清淨不染。釋尊入禪宗最高三昧加持會眾,並拈所獻金花示眾,看誰能領會其旨。迦葉尊者,獨契涅槃妙心,開出清淨蓮花,是真具正法眼者。釋尊遂以此實相無相、微妙法門咐囑之,是為禪宗初祖。
佛滅後600年,馬鳴生於中印度,聰明善辯,好面折人,三乘論師每被難倒;以致他很傲慢,目中無人。後被禪宗十祖脅尊者折服,皈依佛門。蒙禪宗十一祖富那奢尊者開示「離識見性」妙旨,悟入真如境界。之後,接班為禪宗十二祖。
「離識見性」妙旨傳來中國後,受到極大關注和發展。其法理如下:
心為有情作用要具,其根據不一:下焉者,唯知意識為主;中焉者,兼知阿賴耶識為主;上焉者,乃知法界性為主。
「離識見性」四字,為禪宗頓教修持的關鍵所在。
佛學常言:「一切眾生都有佛性,但為無明妄念之所覆蓋。一旦衝破無明障礙,則原有佛性當下歷然。」無明障礙為何?由上圖可知:雜染意識和阿賴耶識是也。
六祖云:「著境波浪起,如水有波浪,故名為此岸;離境生滅息,如水常通流,故名為彼岸。」波浪一起,便落被縛凡情;息浪常流,方是靈活智慧。要而言之:依腦用事,分別意識熾盛,塵浪大興;斂腦歸心(阿賴耶識),分別意識消滅,塵浪隨息,此名親近波羅蜜;能並泯其心(阿賴耶識),斯名真實般若波羅蜜多。
比如:人登臺坐椅上,欲舉其椅必不可能;下座立臺上,乃能舉之;若欲移台,又必須下臺立地乃能移之。椅喻腦,台喻心,地喻真如。
禪宗頓教屬一乘教。一乘行者自人道立場起修以至成佛,中間經歷三種身分:
一,塵身。即在人間起修之肉身。此身由神識和合四大而成,虛妄不實,易受六塵污染,自身亦常起六塵作用,故有「塵身」之名。
二,根身。吾人未能擺脫塵身之前,恒以肉身所依之命根(神識所在之處,中醫名為「下丹田」)為據點,與相關塵境(即環境塵相)交互聯繫。萬物之具實用者,原各有本質為出發點。本質雖無形相,卻能與人身五官(眼、耳、鼻、舌、身)潛相鉤結,意識標以符號,乃現同分妄見之形態。行者若能掃蕩意識不留痕跡,則自身五官唯挹取環境中之無形本質集合於身內,自頂至命根顯出一道力線,是名根身。
三,法身。塵身未徹底泯滅時,根身原得出現於阿賴耶識中。惟雜染種子猶存,所現根身遂帶灰暗之色。及俱生我執永斷,阿賴耶識告終(雜染部),無復塵身牽累,根身恒常清淨自在。發展之極,上達娑婆頂,下達娑婆底。及根身亦泯,唯覺本性遍滿大千世界,不落時空格式;而覺之所照無所不了、機之所感無所不見:是名法身。
理解三種身分,對塵身,可以前六識明之;對根身,須泯去前六識,而仗七、八兩種清淨內識觀之;對法身,則要根、塵二身俱泯,唯以大覺照之。
(注:此段法理,曾聽馮達庵大阿闍黎開示。)
禪宗傳二十八代至達摩祖師,他遙感中國機緣成熟,乃來中國弘化,是為中國禪宗初祖。因見中國佛徒多從文字入手,講經法師亦多依文解義,不脫意識形態,未契佛經妙旨,反為發現佛性之障礙;因而獨創一派、別具一格:「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達摩門風高尚,對學人要求非常嚴格。達摩示慧可云:「不可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來求無上大法。欲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求得無上大法,癡心妄想而已!」當時大雪紛飛,慧可呆立天井中向達摩求法,已經積雪沒踝、其寒徹骨了。他聽到達摩如此開示,不禁心情激動、熱血沸騰,演出了「斷臂求法」的故事!此正《維摩經》「夫求法者,寧捨身命,何言乎……」者也。
達摩傳慧可為二祖,可傳僧璨為三祖,璨傳道信為四祖,信傳宏忍為五祖。
五祖晚年,化緣將盡。一日對全體門徒曰:「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
當時,神秀為教授師,德高望重,徒眾都以為他會接班為六祖,所以推讓他作偈。神秀作偈云: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楊按:行者實修,蒙祖師威神加持,衝破分別我執、分別法執,「凡心頓開,靈光忽耀」,即為自心佛性發越之動機,是為見性之始。此見,即庵摩羅識清淨見分;心光,即清淨相分。所謂「開悟」指此,而非意識形態忽然想通。
禪宗初關開悟之後,實修返照,定中自覺肉身泯滅,唯感一條力線,命根(下丹田)達頂,由明而光,是名「根身」。
神秀偈的前二句是描寫根身境界。因僅破分別我執、分別法執,分別人、我之心雖很淡薄,但俱生我執未破,異熟緣至之時仍會引起煩惱,故須時時提高警惕(「時時勤拂拭」),以防「無明熏真如,致迷真逐妄、造業輪迴」。故五祖對門徒說:「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然而神秀只破分別我執、分別法執,尚屬清淨意識境界。未破俱生我執,即未入生空真如境界,尚未離識見性。故五祖又對神秀說:「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
由於神秀實證禪宗初關,破分別我執、分別法執,以致他的道德品質自然遠比凡夫高尚。例如:「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乃派門徒志誠往曹溪求法。又,神龍元年上元日,安、秀二師在則天皇帝御前推讓惠能大師曰:「南方有能禪師密受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一乘大法。」則天皇帝乃遣薛簡馳詔迎請惠能大師。師上表辭疾。
由上可見:神秀是有修有證、道德高尚的人,他始終都很尊敬六祖惠能大師。
《八識規矩頌》謂:「有情日夜鎮昏迷。」即:眾生第七識帶起之俱生我執,萌諸內心,固有我相、他相之見存;形諸外跡,更有此身、彼身之分別。一般凡夫,不論醒時、睡時,此執未嘗暫捨,故日夜恒在我相陰影之中,昏迷不覺。益我者視為親友,損我者視為仇敵。世界所以多故,全繫於此。
惠能當年在磨坊舂米,由童子引他出來聽人念神秀偈,一聽則反應神速,即說我亦有偈: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前二句指明神秀所證的不足,後二句是破俱生我執的見地。既破俱生我執,則實證禪宗重關,生空真如現前,諸法畢竟空寂,故曰「本來無一物」;既破七識,則一切不染,故曰「何處惹塵埃」。然而,五祖看了此偈之後,卻以鞋底擦之,曰「亦未見性」,其理為何?則有二層道理:其一,有保護惠能的作用。因他明白其他門徒的心態,怕他們謀害惠能。其二,也是最主要的,他知:惠能雖破俱生我執,但未破俱生法執;只會如實空,不會如實不空;只契真空,未契妙有,明體而不達用。
惠能初偈之後,五祖知他只差一點,觀察時節因緣將至,乃潛入碓坊,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楊按:唐密傳大法時,先須作法保護壇場,以防邪魔混入破壞。五祖以袈裟遮圍然後為惠能說法,亦具上述密意。)惠能既破俱生我執,即能無住,蒙五祖威神加持、並為他說法;說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猶如觸電一樣,言下大悟,一連說出了五個「何期」:「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即:真空之中能出妙有;明體,達用;深契性、相不二妙旨。對於萬法,以智證之,唯性無相;以識志之,依性起相。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五祖見惠能一連說出五個「何期」之後,知他已破俱生法執、實證法空真如——即證第一句禪(牢關),從此可以「續佛慧命」、「傳佛心印」,乃傳衣法給他為第六代祖師。
《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密意如何?答曰:識、相對立,則能、所分離。未能離識,則必有所住。盡離內、外識,乃真無所住,乃真一無所得。於無所得中,理致不昧,靈活自如,是名「般若波羅蜜多」。見性工夫至此,則隨身入世,隨問而答、隨境而作,無不妙符實際、巧葉機宜。《證道歌》云:「但得本,莫愁末;如淨琉璃含寶月。既能解此如意珠,自利利他終不竭。」
楊按:「如淨琉璃含寶月」,是行者修持時定中的實證境界。所謂「寶月」、「如意珠」,即一切種性的結晶。所謂佛性即一切種性,其間包涵一切如來的種性和其他眾生的種性。性性之間,密放、密收,互相傳感,各能照了:即「既能解此如意珠」。(現代電腦聯網,略堪比擬。故科技愈發達,愈能證明佛法是真理。)故六祖不識字而能講經,而且言必中肯,隨問而答,反應神速,契理、契機。
六祖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發,大轉法輪於嶺南,說法利生三十七年,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道超凡者,莫知其數。六祖後代分為五支,其法脈至今猶存,並發展到全球各地,度無量眾;對人類的精神文明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應驗達摩懸記:
吾本來茲土
說法度迷情
一花開五葉
結果自然成
由上可見:禪宗深入中國文化,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