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窗隨筆

 

蓮池大師著

 

出版說明

竹窗隨筆序

僧無為

人命呼吸間

古今著述

儒釋和會

楞嚴(一)

楞嚴(二)

禮懺功德

螯蠣充口

東門黃犬

為父母殺生

鹿祀求名

心喻

換骨

洪州不得珠體

墳墓

菩薩度生

悟後

孚遂二座主

實悟

出家父母反拜

生愚死智

莊子(一)

莊子(二)

莊子(三)

養老書

心得

祀神不用牲

好樂

世智當悟

時不可蹉

念佛鬼敬

鬼神

東坡(一)

東坡(二)

憎愛

靜之益(一)

靜之益(二)

華嚴不如艮卦

韓淮陰

誦經雜話

平心薦亡

對境

去障

以苦為樂

二客對弈

思惟修

諍友

鼓樂

道人重輕

佛經不可不讀

蕭妃

泰首座

睡著無夢時主人

布施

尚直尚理編

戒殺

建立叢林

僧俗信心

損己利人

良知

心之精神是謂聖

寂感

來生(一)

來生(二)

棄捨所長

二種鼠

僧習

古今人不相及

物不遷論駁

碧巖集

兜率悅張無盡

宗門問答

醉生夢死

真道人難

空所空盡

教外別傳

發真歸元

道話

楚失弓

湯厄(一)

湯厄(二)

湯厄(三)

湯厄(四)

經教

語錄

聞謗

愚之愚

預了

廣覽

求人過

謀斷

禪佛相爭

武夷圖

談宗

念佛

僧性空

行腳

妙宗鈔

出神(一)

出神(二)

聞訃

齋素

輪迴根本

病者眾生之良藥

蛇成龍

名利

臨終正念

花香

人虎傳

六道互具

智慧

外學

靈裕法師

行腳住山

楞嚴房融所作

果報(一)

果報(二)

塞翁

神通

大豪貴人

天台清涼(一)

天台清涼(二)

栯堂山居詩

山色

見生夢

禮懺僧

南嶽止觀

韓昌黎

惺寂

道原

菩薩不現今時

如來不救殺業

增減古人文字

毒蛇喻

食肉(一)

食肉(二)

曹溪不斷思想

四知

四大五行

世界

年劫

學道莫先智

道場放赦

水陸儀文

見僧過

心不在內

生死根本

齊人

至誠感人

親善知識

念佛不專一

伎樂

身者父母遺體

出谷喻(一)

出谷喻(二)

丸餅誑兒

憂樂

根原技葉

想見崑崙

禪餘空諦辯偽

種種法門

 

出版說明

 

「竹窗隨筆」為明末高僧蓮池大師所作,內中收錄了大師隨感所筆之短文四百餘篇,詳辨禪、教、淨之正知見,乃至對佛儒間的諍論也有一番精闢論述。而其中談到修行人生活行止的部分,更可以看到一代大師的風骨,真堪作我等佛子最佳典範。

 

敝會為方便大眾閱讀,特將本書重新排版,並加新式標點;而原版(蓮池大師全集木刻版)中,若干罕用古字,亦將之改為今所流通之字體。因係重新排版,其中錯漏恐將難免,尚望諸讀者大德不吝賜正,以使爾後再版時得以修改完善。

 

願此書之出版,能夠廣益諸佛子!

 

佛陀教育基金會 謹識 

 

竹窗隨筆序

 

古有容齋隨筆,予效之竹窗之下。時有所感,筆焉;時有所見,筆焉。從初至再,成二帙矣!茲度八旬,頗知七十九年之非,而自覺其心之未悄然也。奈何久仆樂生之堂,無能勤趙老之屨,於是一榻而走千山,寸晷而遊神於百世,所感所見,積之歲月,忽復成帙。雖東語西話,賓叩主酬,種種不一,要歸於整飭行門、平治心地而已。餘如世諦中事,無關於法化,無補於修進者,則不暇及焉。噫!吾耄矣,胡不囊括瓶守,而喋喋乃爾?噫!吾耄矣,斜陽賸月,能幾何時,此而不言,更待何日?苟有利於民物,他何恤為?因以付管城子。萬曆乙卯春日後學雲棲袾宏謹識

 

僧無為

 

吳江流慶菴無為能公,齒先予,德先予,出家先予;予蚤歲遊蘇湖間,與同堂坐禪。及予住雲棲,公來受戒,求列名弟子。予謝不允,則固請曰:「昔普慧、普賢二大菩薩尚求入匡廬蓮社,我何人斯,自絕佳會。」不得已,如董蘿石謁新建故事,許之。以賢下愚,有古人風,筆之以勸後進。

 

人命呼吸間

 

一僧瘵疾經年,久憊枕席,眾知必死,而彼無死想,語之死,輒不懌。予使人直告:「令速治後事,一心正念。」彼謂男病忌生日前,過期當徐議之耳。本月十七日乃其始生,先一日奄忽。吁!人命在呼吸間,佛為無病人言之也。況垂死而不悟,悲夫!

 

古今著述

 

予在家時,於友人錢啟東家,一道者因予語及出家,渠云:「不在出家,祇貴得明師耳。」予時未以為然。又一道者云:「玄門文字,須看上古聖賢所作,近代者多出臆見,不足信。」予時亦未以為然。今思二言皆有深意;雖未必盡然,而未必不然也。以例吾宗,亦復如是。因識之。

 

儒釋和會

 

有聰明人,以禪宗與儒典和會,此不惟慧解圓融,亦引進諸淺識者,不復以儒謗釋,其意固甚美矣。雖然,據麤言細語,皆第一義,則誠然誠然;若按文折理,窮深極微,則翻成戲論,已入門者又不可不知也。

 

楞嚴(一)

 

天如集楞嚴會解,或曰:「此天如之楞嚴,非釋迦之楞嚴也。」予謂此語雖是,而新學執此,遂欲盡廢古人註疏,則非也。即盡廢註疏,單存白文,獨不曰:「此釋迦之楞嚴,非自己之楞嚴」乎?則經可廢也,何況註疏!又不曰:「自己之楞嚴遍一切處」乎?則諸子百家,乃至樵歌牧唱,皆不可廢也,何況註疏!

 

楞嚴(二)

 

不獨楞嚴,近時於諸經大都不用註疏。夫不泥先入之言,而直究本文之旨,誠為有見;然因是成風,乃至逞其胸臆,冀勝古以為高,而曲解僻說者有矣!新學無知,反為所誤。且古人勝今人處極多,其不及者什一;今人不如古人處極多,其勝者百一。則孰若姑存之。喻如學藝者,必先遵師教以為繩矩,他時後日,神機妙手,超過其師,誰得而限之也?而何必汲汲於求勝也?而況乎終不出於古人之範圍也!

 

禮懺功德

 

姑蘇曹魯川居士為予言:有女在夫家,夏坐室中,一蛇從牆上逐鴿,墮庭心,家人見而斃之。數日後,蛇附女作語。魯川往視,則云:「我昔為荊州守,高歡反,追我至江滸,遂死江中,我父母妻子不知安否?」魯川驚曰:「歡六朝時人,今歷隋唐宋元而至大明矣!」鬼方悟死久,並知為蛇。曰:「既作蛇,死亦無恨,但為我禮梁皇懺一部,吾行矣!」乃延泗洲寺僧定空禮懺。懺畢,索齋,為施斛食一壇。明日女安穩如故。懺之時義大矣哉!

 

螯蠣充口

 

晉何胤謂:「[魚*且]蟹就死,猶有知而可憫;至於車螯蚶蠣,眉目內缺,唇吻外緘,不榮不瘁,草木弗若,無聲無臭,瓦礫何異?固宜長充庖廚,永為口食。」噫!是何言歟?!此等雖無眉目唇吻、榮瘁聲臭,寧無形質運動乎?有形質而能運動者,皆有知也。汝不知其有知耳?況眉目等實無不具,特至微細,非凡目所見,而欲永為口食,胤之罪上通於天矣!

 

東門黃犬

 

李斯臨刑,顧其子曰:「吾欲與汝復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蓋悔今之富貴而死,不若昔之貧賤而生也。寧思兔逢鷹犬,不猶己之罹斧鉞乎?兔滅群,汝夷族,適相當耳。不知其罪而反羨之,至死不悟者,李斯之父子歟?!

 

為父母殺生

 

錢塘金某者,齋戒虔篤。以疾卒,附一童子云:「善業日淺,未得往生淨土,今在陰界,然亦甚樂,去住自由。」一日呵其妻子云:「何故為吾墳墓事,殺雞為黍?今有吏隨我,稍不似前之自由矣!」子婦懷妊,因問之。則曰:「當生男無恙。過此復當生男,則母子雙逝。」予謹記之,以候應否。俄而生男。復妊,復生男,男隨斃,母亦隨斃。乃知一一語皆不謬。然則為父母殺生,孝子豈為之乎?

 

鹿祀求名

 

士人有學成而久滯黌校者,禱於文昌:「設遂鄉科,當殺鹿以祀。」俄而中式。既酬願已,上春官,復許雙鹿,未及第而卒。噫!殺彼鹿,求己祿,於汝安乎?

 

心喻

 

心無可為喻,凡喻心者,不得已而權為彷彿,非真也。試舉一二:如喻心以鏡。蓋謂鏡能照物,而物未來時,鏡無將迎;物方對時,鏡無憎愛;物既去時,鏡無留滯。聖人之心,常寂常照,三際空寂,故喻如鏡。然取略似而已,究極而論,鏡實無知。心果若是之無知乎,則冥然不靈,何以云妙明真體?或喻寶珠,或喻虛空,種種之喻亦復如是。

 

換骨

 

陳後山云:「學詩如學仙,時至骨自換。」予亦云:「學禪如學仙,時至骨自換。」故學者不患禪之不成,但患時之不至;不患時之不至,但患學之不勤。

 

洪州不得珠體

 

洪州者,馬大師也。圭峰敘如來傳法迦葉而至曹溪,曹溪之道,惟荷澤為正傳,諸宗皆屬旁出,如摩尼珠,唯荷澤獨得珠體。其說析理極精,而品人不當。夫馬祖親承南嶽,南嶽親承曹溪,自後百丈、黃檗、臨濟、南泉、趙州,不可勝數諸大尊宿,皆從馬祖而出,而獨推荷澤,何以服天下?圭峰以荷澤表出「知」之一字為心,而諸宗於作用處指示,遂謂是徒得珠中之影。然古人為人解黏去縛,隨時逐機,原無定法。其言知者,正說也。其言作用處者,巧說也。巧者何?欲人因影而知現影者誰也。如執「知」之一字,則世尊拈花,曾無知字,將世尊不及荷澤耶?況諸宗直出知字處亦不少,豈專說作用耶?圭峰平日見地極高,予所深服,獨此不滿人意。

 

墳墓

 

予既老病,眾為擇地作塔,數易之。予嘆曰:「世人極意營圖風水,冀子孫長永富貴耳。爾輩望蔭出紫衣國師耶?古人有言:『棄諸林莽以飼禽獸。』幸不置我於鴉腸狐腹足矣,餘非道人所知也。」

 

菩薩度生

 

經言:「菩薩未能自度,先能度人。」愚夫遂謂菩薩但度眾生,不復度己。不知己亦眾生數也,焉有度盡眾生,而獨遺自己一眾生乎?何得藉口菩薩,逐外忘內!

 

悟後

 

溈山和尚云:「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即是修也,不道別有法教渠修行趨向。」溈山此語,非徹法源底者不能道。今稍有省覺,便謂一生參學事畢者獨何歟?

 

孚遂二座主

 

太原孚上座,於揚州孝先寺講涅槃經,廣談法身妙理,有禪者失笑。孚講罷,請禪者茶,白云:「某甲狹劣,依文解義,適蒙見笑,且望教誨。」禪者云:「不道座主所說不是,然只說得法身量邊事,實未識法身在。」孚曰:「既如是,當為我說。」曰:「座主還信否?」曰:「焉敢不信!」曰:「請座主輟講旬日,端然靜坐,收心攝念,善惡諸緣一時放卻。」孚一依所教,從初夜至五更,聞角聲,忽大悟。又良遂座主參麻谷,谷荷鋤入園,不顧,便歸方丈閉卻門。次日復求見,又閉卻門,遂乃敲門。谷問是誰?遂方稱名,忽大悟。此二尊宿,祇緣是虛心下賢,不存我慢故。今人自高,焉得有此?

 

實悟

 

妙喜云:「若是乾屎橛如是說得落時,如鋸解稱鎚、麻三斤、狗子佛性等,皆可如是說得。既不可如是說,須是悟始得。你若實得悟,師家故言不是,亦招因果不小。」學者當切記妙喜此語,息卻口頭三昧而求實悟。

 

出家父母反拜

 

予作正訛集,謂反者還也,在家父母不受出家子拜,而還其禮,非反拜其子也。一僧忿然曰:「法華經言,大通智勝如來既成佛已,其父輪王向之頂禮,是反拜其子,佛有明訓,因刻之經末。」予合掌云:「汝號甚麼如來?」僧謝不敢。又問:「汝既未是如來,垂成正覺否?」僧又謝不敢。予謂曰:「既不敢,且待汝垂成正覺,更端坐十劫,實受大通如來位,納父母拜未晚。汝今是僧,未是佛也。佛為僧立法,不為佛立法也。且世人謗佛無父無君,吾為此懼,正其訛謬,息世譏嫌,冀正法久住,汝何為不畏口業,甘心乎師子蟲也?」悲夫!

 

生愚死智

 

洛陽伽藍記云:「史書皆非實錄,今人生愚死智,惑亦甚矣!」蓋言史多溢美,不足信也。但「皆非」二字,立言太過。古號史為直筆,則焉得非實?夫子言「文勝質則史」,則容有非實,當改「皆非」作「未必」耳。夫古人慎重許可,一語品題,芳播千古;而今乃視為故事,等為人情,虛諛浪褒,取笑識者,可嘆也。故洛陽記有激而發此論,切中末世之弊。不如是道破,傳燈錄前代真善知識,與今安排名姓插入祖圖者何辨?爾後為吾弟子,毋妄干名公大人,裝點吾之未到也。

 

莊子(一)

 

有俗士,聚諸年少沙彌講莊子,大言曰:「南華義勝首楞嚴。」一時緇流及居士輩無斥其非者。夫南華於世書誠為高妙,而謂勝楞嚴,何可笑之甚也!士固村學究,其品猥細不足較,其言亦無旨趣,不足辨,獨恐誤諸沙彌耳!然諸沙彌稍明敏者,久當自知;如言[金*俞]勝黃金以誑小兒,小兒既長,必唾其面矣!

 

莊子(二)

 

或曰:「莊子義則劣矣;其文玄曠疏逸,可喜可愕,佛經所未有也。諸為古文辭及舉子業者,咸靡然宗之。則何如?」曰:「佛經者,所謂至辭無文者也。而與世人較文,是陽春與百卉爭顏色也。置勿論。子欲論文,不有六經四子在乎?而大成於孔子,吾試喻之。孔子之文,正大而光明,日月也;彼南華,佳者如繁星掣電,劣者如野燒也。孔子之文,渟蓄而汪洋,河海也;彼南華,佳者如瀑泉驚濤,劣者如亂流也。孔子之文,融粹而溫潤,良玉也;彼南華,佳者如水晶琉璃,劣者如[王*民]珂[王*武][王*夫]也。孔子之文,切近而精實,五穀也;彼南華,佳者如安南之荔、大宛之葡萄,劣者如未熟之梨與柿也。此其大較也。業文者宜何師也,而況乎為僧者之不以文為業也。」

 

莊子(三)

 

曰:「古尊宿疏經造論,有引莊子語者,何也?」曰:「震旦之書,周孔老莊為最矣。佛經來自五天,欲借此間語而發明,不是之引,而將誰引?然多用其言,不盡用其義,彷彿而已矣。蓋稍似而非真是也。南人之北,北人不知舟,指其車而曉之曰:『吾舟之載物而致遠,猶此方之車也。』借車明舟,而非以車為舟也。」

 

養老書

 

有集養老書,日用服食,多炮炙生物。至於曰雀、曰雁、曰雉、曰鴛鴦、曰鹿、曰兔、曰駝、曰熊,多豪貴少年所未及染指者。先德有言:「饒君善將息,難與死魔爭。」胡為老不息心,反勤殺害,誤天下老人並其子弟俱陷地獄者,是書也。孔子曰:「老者安之。」定不教渠殺生為安。孟子曰:「七十食肉。」亦定不教渠遍食眾生肉也。作俑者其思之。

 

心得

 

以耳聽受而得者,不如以目看讀而得者之廣也。以目看讀而得者,不如以心悟明而得者之極其廣也。以心為君、以目為臣、以耳為佐使,可也。用目當心,斯下矣。用耳當目,又下之下矣!

 

祀神不用牲

 

杭俗歲暮祀神,大則刲羊蒸豚,次則用豬首雞魚之屬。予未出家時,持不殺戒,乃易以蔬果;家人雖三尺童子無不愕然,以為必不可。予燃香秉燭,高聲白神云:「某甲奉戒不殺。殺生以祭,不惟某甲之過,亦非神之福。然此意某一人獨斷,其餘皆欲用牲,倘神不悅,凡有殃咎宜加予身;若濫無辜,非所謂聰明正直者。」家人猶為予危之。終歲合宅無恙,遂為例。

 

好樂

 

人處世各有所好,亦各隨所好以度日而終老,但清濁不同耳。至濁者好財,其次好色,其次好飲。稍清,則或好古玩,或好琴棋,或好山水,或好吟詠。又進之,則好讀書。開卷有益,諸好之中,讀書為勝矣!然此猶世間法。又進之,則好讀內典。又進之,則好淨其心。好至於淨其心,而世出世間之好最勝矣!漸入佳境如食蔗喻。

 

世智當悟

 

智有二:有世間智,有出世間智。世智又二:一者博學宏辭,長技遠略,但以多知多解而勝乎人者是也。二者明善惡、別邪正,行其所當行而止其所當止者是也。僅得其初,是謂狂智,當墮三塗。兼得其後,是謂正智,報在人天。何以故?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也。出世間智亦二:一者善能分別如來正法四諦六度等,依而奉行者是也。二者破無明惑,如實了了,見自本心者是也。僅得其初,是出世間智也,名為漸入。兼得其後,是出世間上上智也,乃名頓超。何以故?但得本,不愁末。得末者,未必得本也。今有乍得世智初分,便謂大徹大悟者,何謬昧之甚!

 

時不可蹉

 

凡人初出家,心必猛利,當趁此時,一氣做工夫,使有成立。若悠悠揚揚,蹉過此時,日後或住院,或受徒,或信施繁廣,多為所累,淪沒初志。修行人不可不知。

 

念佛鬼敬

 

海昌村民某,有老媼死,附家人言平生事,及陰府報應甚悉,家人環而聽之。某在眾中忽攝心念佛,媼謂曰:「汝常如此,何患不成佛道?」問何故?曰:「汝心念阿彌陀佛故。」問何以知之?曰:「見汝身有光明故。」村民不識一字,瞥爾顧念,尚使鬼敬,況久修者乎?是故念佛功德不可思議。

 

鬼神

 

或問:有鬼神歟?無鬼神歟?曰:有。鬼神可信奉歟?不可信奉歟?曰:亦可亦不可。何謂也?曰:夫子不云乎「敬鬼神而遠之」?蓋一言盡其曲折矣!「敬」之云者,有也。「遠」之云者,信奉而不信奉也。祀之以時,交之以禮,如是而已耳。過信而諂奉焉,冀其報吉凶、降福佑、獲靈通,則駸駸然入於邪矣。噫!有可敬而不可遠者,諸佛諸菩薩是也。胡弗思也?

 

東坡(一)

 

洪覺範謂東坡文章德行炳煥千古,又深入佛法,而不能忘情於長生之術,非唯無功,反坐此病卒。予謂東坡尚爾,況其餘乎!今有口談無生,而心慕長生者;有始學無生,俄而改業長生者。蓋知之不真,見之不定耳。故道人不可剎那失正知見。

 

東坡(二)

 

元禪師與東坡書云:「時人忌子瞻作宰相耳。三十年功名富貴,過眼成空,何不猛與一刀割斷。」又云:「子瞻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為何於自己性命便不知下落?」以東坡之穎敏,而又有如是善友策發,何慮不日進?今之縉紳與衲子交者,宜講此誼。

 

憎愛

 

語云:「愛其人及其屋上之烏。」言愛之極其至也。忽緣變而情遷,轉愛為憎,憎而又憎,向之愛安在哉?轉憎為愛,亦復如是。是故愛不必喜,憎不必怒,夢事空花,本非實故。

 

靜之益(一)

 

日間有事,或處分不定,睡去四五更起坐,是非可否忽自了然,日間錯處於此悉現。乃知爾來不得明見心性,皆由忙亂覆卻本體耳。古人云:「靜見真如性。」又云:「性水澄清,心珠自現。」豈虛語哉?

 

靜之益(二)

 

世間釅醯醇醴,藏之彌久而彌美者,皆由封錮牢密,不泄氣故。古人云:「二十年不開口說話,向後佛也奈何你不得。」旨哉言乎!

 

華嚴不如艮卦

 

宋儒有言:「讀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此說高明者自知其謬,庸劣者遂信不疑。開邪見門,塞圓乘路,言不可不慎也。假令說讀一部易經,不如看一艮卦,然且不可,況佛法耶!況佛法之華嚴耶!華嚴具無量門,諸大乘經,猶是華嚴無量門中之一門耳。華嚴,天王也;諸大乘經,侯封也;諸小乘經,侯封之附庸也。餘可知矣!

 

韓淮陰

 

淮陰佐漢滅楚,既王矣,召漂母與之千金,召辱己少年,亦與之千金。夫報恩者人情之常也,不報怨而反酬以思,可謂有大人之量、君子長者之風矣!而卒不獲以壽考終,千古而下,猶可扼腕。雖然,其故有二:一者仁有餘而智不足,二者多殺人,不免於自殺。理固應然,無足怪者。

 

誦經雜話

 

總戎戚公,素持金剛經。其守越之三江也,有亡卒致夢云:「明當遣妻詣公,乞為誦經一卷,以資冥道。」翌日,果有婦人悲泣求見。詰之,如夢中語。公諾之,晨起誦經。夜夢卒云:「荷公大恩,然僅得半卷,以於中雜『不用』二字。」公思其故,乃內人使侍婢送茶餅,公遙見,揮手卻之,口雖不言,心謂不用。次早,閉戶誦經。是夜,夢卒謝云:「已獲超拔。」此予親聞於三江僧東林,東林誠篤有道行,不妄語者。憶!誦經僧可不慎歟?!

 

平心薦亡

 

杭郡多士坊,有東平廟。郡之窘人死,致夢其妻云:「諒汝無力修薦;縱多方修薦,不若東平廟廟主某公施一飯斛足矣!」妻詣廟主求請。主云:「我至期有七員主行醮事,奈何!然我寧辭彼就汝。」遂為施食。妻夢夫云:「已超脫矣!」此公平日臥榻上供王靈官像,像前置一瓶,凡得經[貝*親],目不視,即貯瓶中,隨取隨用,不欲較計厚薄也。一念平等,亡魂賴以津濟。噫!心平即有如是威德,況心空者乎?釋子當自勉矣!

 

對境

 

人對世間財色名利境界,以喻明之:有火聚於此,五物在傍:一如乾草,纔觸即燃者也。其二如木,噓之則燃者也。其三如鐵,不可得燃者也,然而猶可鎔也。其四如水,不惟不燃,反能滅火者也;然而隔之釜甕,猶可沸也。其五如空,然後任其燔灼,體恆自如,亦不須滅,行將自滅也。初一凡夫,中屬修學;漸次最後,方名諸如來大聖人也。

 

去障

 

修行去障,亦有五等。喻如一人之身,五重纏裹,最外鐵甲,次以皮裘,次以布袍,次以羅衫,又次貼肉極以輕綃。次第解之,輕綃俱去,方是本體赤[骨*歷]自身也。行人外去麤障,去之又去,直至根本無明極微細障皆悉去盡,方是本體清淨法身也。

 

以苦為樂

 

廁蟲之在廁也,自犬羊視之不勝其苦,而廁蟲不知苦,方以為樂也。犬羊之在地也,自人視之不勝其苦,而犬羊不知苦,方以為樂也。人之在世也,自天視之不勝其苦,而人不知苦,方以為樂也。推而極之,天之苦樂亦猶是也。知此而求生淨土,萬牛莫挽矣!

 

二客對弈

 

二客方對弈,有哂於傍者曰:「吾見二肉柱動搖耳。」客曰:「何謂也?」曰:「二君形存而神離,神在黑白子中久矣,相對峙者非肉柱而何?」客默然。

 

思惟修

 

禪那者,此云思惟修,故稱禪思比丘,是貴思也。經又言:「有思惟心,終不能入如來大涅槃海。」又言:「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及。」是病思也。所以者何?蓋思有二:一正思惟,一邪思惟。無思之思,是正思惟也;有思之思,是邪思惟也。又思有二:一從外而思內,背塵合覺者也。一從內而思外,背覺合塵者也。從內思外者,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無盡而真彌遠也。從外思內者,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盡而還源也。由思而入無思,即念佛者由念而入無念也。

 

諍友

 

予初出家時,皋亭茶湯寺老僧,以誕日延予齋。時大嶺有立禪,北人也,戇直無諂,顧予曰:「彼延子為佛法耶?人情耶?彼以人情重子耳,何往為?」予大慚。又友古溟者,謂予言:「子以後不出世為妙。」予告以素所願,願終身居學地,而自鍛鍊。溟笑曰:「子卻有出世日在,未免也。」今思如二友者不可復得,淒然傷感者久之。

 

鼓樂

 

秋榜出,新舉子有鼓樂而過上方之門者,二僧趨而往覘之。甲云:「善哉,不亦樂乎!」乙云:「善哉,不亦悲乎!」甲問故。乙曰:「子徒知今日之鼓樂,而不知有後日之鼓樂也。」甲不解,歎羨如故。

 

道人重輕

 

古所稱道人,以世所重者彼輕之,世所輕者彼重之故也。世所重者何?富貴也。世所輕者何?身心也。今與世同其重輕,是得為道人乎哉?

 

佛經不可不讀

 

予少時見前賢闢佛,主先入之言,作矮人之視,罔覺也。偶於戒壇經肆,請數卷經讀之,始大驚曰:「不讀如是書,幾虛度一生矣!」今人乃有自少而壯、而老、而死不一過目者,可謂面寶山而不入者也。又一類,雖讀之,不過採其辭,致以資談柄、助筆勢,自少而壯、而老、而死不一究其理者,可謂入寶山而不取者也。又一類,雖討論,雖講演,亦不過訓字銷文、爭新競高,自少而壯、而老、而死不一真修而實踐者,可謂取其寶把玩之、賞鑑之、懷之、袖之而復棄之者也。雖然,一染識田,終成道種。是故佛經不可不讀。

 

蕭妃

 

武后效人彘殺王后等且死,誓願生生世世己為貓、武為鼠,生扼其喉而噉其肉。至今貓鼠中尚有二人受生,雖報復百千萬遍未已也。往時予作水陸齋,憫而薦之,祇恐冤力深、薦力淺,未能遽釋耳。古來類此者頗眾。今人修善事,不辭多為津濟可也。

 

泰首座

 

或謂:「泰首座刻香坐脫,九峰不許,以不會石霜休去、歇去、寒灰枯木去等語也。而紙衣道者能去能來,將無會石霜意,而洞山亦不許者,何也?」愚謂紙衣若果已出息不涉眾緣,入息不居陰界,則去住自由,當與洞山作愚癡齋,把手共行,泰何可及?如或不然,未免是弄精魂漢,古人所謂鬼神活計者是也。而泰公卻有真實定力,特其「耽著靜境,不解轉身」一句,二者病則均也。然紙衣虛心就洞山理會,而泰公奮然長往,自失大利。滿招損,謙受益,學禪者宜知之。

 

睡著無夢時主人

 

雪巖初問高峰:「日間浩浩作得主麼?」次問:「夜夢中作得主麼?」三問:「正睡著無夢時,主人公在甚麼處?」今人便向第三問,以情識卜度,錯了也。汝且日間作主不得,又何論最後極深深處?不如就初門著緊用心,以次理會去未晚。雖然,若於第三問了悟無疑,白日間、夜夢中無不帖帖地矣,過量人前,又不可以格例拘也。

 

布施

 

龐居士以家財沉海,人謂:「奚不布施?」士云:「吾多劫為布施所累,故沉之耳。」愚人藉口,遂秘吝不施。不知居士為布施住相者解縛也,非以布施為不可也。萬行有般若以為導,三輪空寂,雖終日施奚病焉?又凡夫膠著於布施,沉海之舉,是並其布施而布施之也,是名大施,是名真施,是名無上施,安得謂居士不施?

 

尚直尚理編

 

國初空谷禪師,著尚直、尚理二編,極談儒釋之際,其間力辨晦菴先生暗用佛法而明排之。愚意晦菴恐無此心,或是見解未到耳。何以知之?記少年曾看朱子語類,自云:「昔於某老先生坐中,聽一僧議論,心悅之。後進場屋,便寫入卷中。試官被某哄動,遂中式。及見延平先生,方知有聖賢學問。」以是知晦菴之學佛,不過如今人用資文筆而已,原不曾得佛深理。其排佛,是見解未到。空谷責之,似為太過。

 

戒殺

 

天地生物以供人食,如種種穀、種種果、種種蔬菜、種種水陸珍味。而人又以智巧餅之、餌之、鹽之、酢之、烹之、炮之,可謂千足萬足,何苦復將同有血氣、同有子母、同有知覺、覺痛覺癢、覺生覺死之物而殺食之,豈理也哉?尋常說:「只要心好,不在齋素。」嗟乎!戮其身而啖其肉,天下之言凶心、慘心、毒心、惡心,孰甚焉?好心當在何處?予昔作戒殺放生文勸世,而頗有翻刻此文,不下一二十本。善哉斯世,何幸猶有如是仁人君子在也!

 

建立叢林

 

叢林為眾,固是美事,然須己事已辦,而後為之。不然,或煩勞神志,或耽著世緣,致令未有所得者望洋而終,已有所得者中道而廢。予興復雲棲,事事皆出勢所自迫而後動作,曾不強為,而亦所損於己不少,況盡心力而求之乎!書此自警,並以告夫來者。

 

僧俗信心

 

末法中,頗有出家比丘信心,不如在家居士者;在家居士信心,不如在家女人者。何惑乎學佛者多,而成佛者少也!

 

損己利人

 

智者入滅,曰:「吾不領眾,必淨六根;由損己利人,止登五品。」南嶽亦自言:「坐是止證鐵輪。」二師雖是謙己誨人,然亦實語;但與我輩之損不同耳。何以故?我輩損則誠損,二師雖損而不損也。今以喻明:如一富室、一窘人,二俱捐財濟眾,其損不異。然窘人則窘益甚,富室則富自若也。又如溝渠江海,均用汲灌,而溝渠減涸,江海自若也。既無所損,何為限於五品、鐵輪?噫!天下以聖歸仲尼,仲尼言聖我不能;天下以道屬文王,文王顧望道未見。增上慢比丘,可弗思乎?

 

良知

 

新建創良知之說,是其識見學力深造所到,非強立標幟以張大其門庭者也。然好同儒釋者,謂即是佛說之真知,則未可。何者?「良知」二字,本出子輿氏,今以三支格之:良知為宗,不慮而知為因,孩提之童無不知愛親敬長為喻。則知良者美也,自然知之,而非造作者也。而所知愛敬涉妄已久,豈真常寂照之謂哉?「真」之與「良」固當有辨。

 

心之精神是謂聖

 

孔叢子云:「心之精神是謂聖,楊慈湖平生學問以是為宗,其於良知何似,得無合佛說之真知歟?」曰:精神更淺於良知,均之水上波耳,惡得為真知乎哉?且「精神」二字,分言之,則各有旨;合而成文,則精魂神識之謂也,昔人有言:「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認作本來人」者是也。

 

寂感

 

慈湖,儒者也,不觀仲尼之言乎:「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則進於精神矣,復進於良知矣!然則是佛說之真知乎?曰:亦未也。真無存亡,真無出入也。「莫知其鄉」則庶幾矣,而猶未舉其全也。仲尼又云:「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泯思為而入寂,是莫知其鄉也。無最後句,則成斷滅;斷滅,則無知矣!「通天下之故」,無上三句則成亂想,亂想則妄知矣!寂而通,是之謂真知也。然斯言也,論易也,非論心也,人以屬之蓍卦而已。蓋時未至、機未熟,仲尼微露而寄之乎易,使人自得之也。甚矣!仲尼之善言心也。信矣!仲尼之為儒童菩薩也。然則讀儒書足了生死,何以佛為?曰:佛談如是妙理,遍於三藏;其在儒書,千百言中而偶一及也。仲尼非不知也,仲尼主世間法,釋迦主出世間法也。心雖無二,而門庭施設不同,學者不得不各從其門也。

 

來生(一)

 

今生持戒修福之僧,若心地未明、願力輕微,又不求淨土,是人來生多感富貴之報,亦多為富貴所迷,或至造業墮落者。有老僧搖手不之信。予謂無論隔世,親見一僧結茅北峰之陰,十年頗著清修;一時善信敬慕,為別創菴,徙居之,遂致沉溺,前所微得俱喪。現世且然,況來生耶!問此為誰?予云:「即老兄是。」其人默然。

 

來生(二)

 

僧有見貴顯人而心生慕羨願似之者,復有見貴顯人而心生厭薄若不屑者,是二人皆過也。何也?爾徒知慕羨彼,而寧知彼之前生,即爾苦行修福僧人乎?則何必慕羨!爾徒知厭薄彼,而寧知爾之苦行,來生當作彼有名有位官人乎?則何可厭薄!既未離生死,彼此更迭,如汲井輪,互為高下,思之及此,能不寒心?但應努力前修,不捨寸陰以期出世,安得閒工夫為他人慕羨耶?厭薄耶?

 

棄捨所長

 

凡人資性所長,必著之不能捨。如長於詩文者,長於政事者,長於貨殖者,長於戰陣者,乃至長於書者、畫者、琴者、棋者,皆弊精、竭神、殫智、盡巧以從事;而多有鉤深窮玄,成一家之名以垂世不朽。若能棄捨不用,轉此一回精神智巧,抵在般若上,何患道業之無成乎?而茫茫古今,千百人中,未見一二矣!

 

二種鼠

 

家鼠穿墉走梁,循床入篋,纍纍然與人近,而逃形避影,自古無能豢而狎之者;松鼠以山巖為國,樹杪為家,若方外之士、化外之民,而人得置之襟懷,馴如慈母之撫赤子。此其故何也?意者,宿習之使也。彼家鼠,其昔穿窬之盜者耶?彼松鼠,其昔為人之服役者耶?均之畜生,而不無彼善於此也,術不可不慎也。

 

僧習

 

末法僧有習書、習詩、習尺牘語,而是三者,皆士大夫所有事,士大夫捨之不習而習禪,僧顧攻其所捨,而於己分上一大事因緣置之度外,何顛倒乃爾!

 

古今人不相及

 

本朝尊宿,自洪武至今,殆不多見。無論唐宋,只如元之中峰、天如諸老,今代唯琦楚石一人可與馳騁上下,況古之又古耶!得非世愈降、障愈深耶?豪傑固無文王猶興,畢竟星中之月而已。然則末法中人,不可妄自尊大而輕視古德,又不可甘心暴棄而不為豪傑也。

 

物不遷論駁

 

有為物不遷論駁者,謂肇公不當以物各住位為不遷,當以物各無性為不遷。而不平者反駁其駁。或疑而未決,舉以問予,予曰:為駁者,固非全無據而妄談;駁其駁者,亦非故抑今而揚古,蓋各有所見也。我今平心而折衷之:子不讀真空、般若、涅槃三論,及始之宗本義乎?使無此,則今之駁,吾意肇公且口掛壁上,無言可對、無理可伸矣!今三論發明性空之旨,罔不曲盡,而宗本中又明言緣會之與性空一也,豈不曉所謂性空者耶?蓋作論本意,因世人以昔物不至今,則昔長往,名為物遷,故即其言而反之。若曰:爾之所謂遷者,正我之所謂不遷也。此名就路還家,以賊攻賊,位不轉而易南成北,質不改而變[金*俞]為金,巧心妙手,無礙之辯才也。故此論非正論物不遷也,因昔物今物二句而作耳。若無因自作,必通篇以性空立論,如三論矣!茲徑以不曉性空病肇公,肇公豈得心服?是故「求向物於昔,於昔未嘗無;責向物於今,於今未嘗有。」此數言者,似乖乎性空之旨;然昔以緣合不無,今以緣散不有,緣會性空既其不二,又何煩費辭以辨肇公之失哉?或問:何故彼論通篇不出此意?曰:以有「緣會不異性空」之語在宗本中,觀者自可默契耳。若知有今日,更於論尾增一二語結明此意,則駁何由生?吁!肇公當必首肯,而不知為駁者之信否也。

 

碧巖集

 

圓悟作碧巖集,妙喜欲入閩碎其板,淺智者遂病圓悟,不知妙喜特一時遣著語耳!夫雪竇百則頌古,先德謂是頌古之聖;而圓悟始為評唱,又評唱之聖也。而不免為文字般若。愚者執之;故妙喜為此說,碎學人之情識也,非碎碧巖集也。其言碎者,彷彿雲門一棒打殺之意也。神而明之,碧巖寸寸旃檀;執而泥之,一大藏板皆可碎也。噫!可與知者道也。

 

兜率悅張無盡

 

張無盡將見悅公,悅云:「吾當深錐痛劄此人。」或謂諸官人多喜承順,恐惡發。悅云:「我不過退院而已。」因盡力逼拶,無盡由此了悟。愚謂悅公妙手陶鑄,其賢固不必論,而無盡委身知識,窮參力究,終得發明,真士大夫學道之模範也。

 

宗門問答

 

古尊宿作家相見,其問答機緣,或無義無味,或可驚可疑,或如罵如謔,而皆自真參實悟中來,莫不水乳投、函蓋合,無一字一句浪施也。後人無知效嚬,則口業不小。譬之二同邑人,千里久別,忽然邂逅,相對作鄉語、隱語、諺語,傍人聽之,亦復無義無味,可驚可疑,如罵如謔,而實字字句句皆衷曲之談、肝膈之要也。傍人固不知是何等語,而二人者,則默契如水乳、如函蓋矣。今不如緘口結舌,但向本參上著力,祇愁不悟,不愁悟後無語。

 

醉生夢死

 

醉生夢死,恆言也,實至言也。世人大約貧賤、富貴二種:貧賤者,固朝忙夕忙以營衣食,富貴者,亦朝忙夕忙以享欲樂,受用不同,其忙一也。忙至死而後已,而心未已也。齎此心以往,而復生,而復忙,而復死,死生生死,昏昏蒙蒙,如醉如夢,經百千劫,曾無了期。朗然獨醒,大丈夫當如是矣!

 

真道人難

 

凡人造業者百,而為善者一二。為善者百,而向道者一二。向道者百而堅久者一二。堅久者百,而堅之又堅、久之又久,直至菩提,心不退轉者一二。如是最後,名真道人。難乎哉!

 

空所空盡

 

或曰:老子清靜經云「觀空亦空,空無所空」等語,即楞嚴「空所空盡」之義。予謂:楞嚴初云「動靜二相,了然不生」,今以清靜名經,是動相不生而靜相猶生也。靜且未空,尚何論空空?

 

教外別傳

 

或謂:「教外果有別傳乎?則一代時教閒文也。教外果無別傳乎?則祖師西來虛行也。」曰:教外實有別傳,而亦實無別傳也。圓覺不云乎?修多羅如標月指。指非月也,謂指外別有月可也。而月正在所指中,謂指外別無月亦可也。執指為月,謂更無月者,愚也。違其所指,而別求所謂月者,狂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而已。

 

發真歸元

 

楞嚴云:「一人發真歸元,十方虛空悉皆消殞。」而中庸以喜怒哀樂未發為中,既而曰:「致中則天地位。」會通儒釋者,謂中即真元也。然歸元則世界消,致中則世界立,胡因同果異如此?蓋喜怒哀樂,屬乎意根,第六識耳。今止意識不行,尚餘末那賴耶!洪濤息而微波在也。曾未歸元,如何得虛空消殞?

 

道話

 

古之學者,賓主相見,纔入門,便以此一大事因緣遞相研究。今群居雜談,率多世諦,漫遊千里,靡涉參詢。遐哉古風,不可復矣!嗟夫!

 

楚失弓

 

楚王失弓,左右欲求之。王曰:「楚人失弓,楚人得之,何必求也。」仲尼曰:「惜乎其不廣也。胡不曰:人遺弓,人得之,何必楚也。」大矣哉!楚王固滄海之胸襟,而仲尼實乾坤之度量也。雖然,仲尼姑就楚王言之,而未盡其所欲言也。何也?向不能忘情於弓也。進之則王失弓,王猶故也,無失也;假令王復得弓,王猶故也,無得也。雖然,猶未也,尚不能忘情於我也。又進之,求其所謂我者不可得,安求其所謂弓也、人也、楚也。

 

湯厄(一)

 

辛丑孟春十日,予隨例入浴,失足沸湯中,從踵及股。既而調治乖方,踰兩月而後愈。雖備歷諸苦,而於苦中,照見平日過咎,生大慚愧,發菩提心。蓋平日四大無恙,行坐隨意,眠起隨意,飲食隨意,談笑隨意,不知其為人天大福也。安享此福,無復思念六道眾生。且我此一餉安樂時,地獄眾生,挫燒舂磨者,不知經幾許苦矣!餓鬼眾生,飲銅食血者,不知經幾許苦矣!畜生眾生,啣鐵負鞍,刀割鼎烹者,不知經幾許苦矣!縱得為人,而饑寒逼迫者,服役疲勞者,疾病纏綿者,眷屬分離者,刑罰責治者,牢獄監禁者,徵輸困乏者,水溺火焚而死者,蛇螫虎囓而死者,含冤負枉而死者,其苦亦不知幾許,而我弗知也。自今以後,得一餉安樂,即當思念六道苦惱眾生,攝心正意,願早成道果,普濟含識,俾齊生淨土,得不退轉。剎那自肆,何以上報佛恩,而下酬檀信也。勵之哉!

 

湯厄(二)

 

佛言人命在呼吸間,予平日亦常舉此以警策大眾,而實未嘗身親經歷之也。及予之罹湯厄也,方其入浴,身安心泰,洋洋自如,俄而蹈沸釜中,幾死矣!其得生者,幸也,龍天救之也。夫為時剎那耳,而死生係焉。命在呼吸,豈不誠然乎哉?則知為僧者,於佛所說以勸他人恆切,而以勸自己或疏,通弊也。予於是大愧大駭而大自戢。

 

湯厄(三)

 

予平日論到病中做工夫處,亦知畢陵伽婆蹉所謂「純覺遺身」矣;亦知馬大師所謂「有不病者」矣;亦知永嘉所謂「縱遇風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閒閒」矣;亦知肇公所謂「四大本空,五蘊非有」矣。及乎足入沸湯,從頭簡點,痛覺在身,誰是遺身者?我今受病,誰是不病者?鋒刀毒藥切於肌膚,誰是坦坦閒閒者?四大五蘊實為吾身,實為吾累,誰是本空非有者?乃知平日乾慧都不濟事。若無定力,甘伏死門,彼口頭三昧,祇自瞞耳。噫!可不勉歟?!

 

湯厄(四)

 

予見屠酤之肆,生置鱉鱔蝦蟹之屬於釜中,而以百沸湯烹之,則諭之曰:「彼眾生力弗汝敵,又微劣不能作聲耳!若力敵,則當如虎豹噉汝。若能作聲,冤號酸楚之聲,當震動大千世界。汝縱逃現報,而千萬劫中,彼諸眾生,不放汝在。汝試以一臂納沸湯中,少頃而出,則知之矣。」今不意此報乃我當之。因思自少至老,雖不作此業,而無量生來,既宿命未通,安保其不作也。乃不怨不尤,安意忍受,而益勤修其所未至。

 

經教

 

有自負參禪者,輒云達磨不立文字,見性則休。有自負念佛者,輒云止貴直下有人,何必經典。此二輩人有真得而作是語者,且不必論;亦有實無所得而漫言之者,大都不通教理而護惜其短者也。予一生崇尚念佛,然勤勤懇懇勸人看教。何以故?念佛之說,何自來乎?非金口所宣,明載簡冊,今日眾生,何由而知十萬億剎之外有阿彌陀也?其參禪者,藉口教外別傳,不知離教而參,是邪因也;離教而悟,是邪解也。饒汝參而得悟,必須以教印證;不與教合,悉邪也。是故學儒者,必以六經四子為權衡;學佛者,必以三藏十二部為模楷。

 

語錄

 

古人道明德立,足為人天師表,然後有語錄垂世。大率有二:或門人所記,如六祖壇經之類是也。或手自作之,如中峰廣錄之類是也。我實凡夫,自救不了,為吾徒者,慎勿筆吾一時偶爾之談,刊為語錄。不唯妄自尊大,又偶爾之談,或有為而發,或因人而施,未是究竟了義,而況聽者草草入耳,便形諸紙墨,亦恐有誤人之過也。

 

聞謗

 

經言:「人之謗我也,出初一字時,後字未生;出後一字時,初字已滅。是乃風氣鼓動,全無真實。若因此發瞋,則鵲噪鴉鳴,皆應發瞋矣!」其說甚妙。而或謂:「設彼作為謗書,則一覽之下,字字具足,又永存不滅,將何法以破之?」獨不思白者是紙,黑者是墨,何者是謗?況一字一字,皆從篇韻湊合而成,然則置一部篇韻在案,是百千萬億謗書,無時不現前也。何惑之甚也!雖然,此猶是對治法門;若知我空,誰受謗者?

 

愚之愚

 

世人以不識字、不解事為愚,此誠愚也,非愚之愚也。讀盡五車書,無字不曉;收盡萬般巧,無事不能;乃至談玄說禪,靡不通貫。而究其真實處,顛倒迷惑,反見笑於向之所謂愚者,非愚中之愚而何?

 

預了

 

無常迅速,雖老少無別。然年少人猶處未定之天,妄冀長壽;若老年人,則定然光景無多矣!須把身世事處分了當,從他無常朝到暮到,撒手便行,無所繫累。此晚境大要緊處,不可忽!不可忽!

 

廣覽

 

看經須是周遍廣博,方得融貫,不致偏執。蓋經有此處建立、彼處掃蕩,此處掃蕩、彼處建立,隨時逐機,無定法故。假使只看楞嚴,見勢至不入圓通,而不廣覽稱讚淨土諸經,便謂念佛法門不足尚矣!只看達磨對梁帝語,見功德不在作福,而不廣覽六度萬行諸經,便謂有為福德皆可廢矣!反而觀之,執淨土非禪宗,執有為非無為,亦復如是。喻如讀醫書不廣者,但見治寒用桂附而斥芩連,治虛用參耆而斥枳朴,不知芩連枳朴亦有時當用,而桂附參耆亦有時當斥也。是故執醫之一方者誤色身,執經之一義者誤慧命。予嘗謂六祖壇經不可使無智人觀之,正慮其執此而廢彼也。

 

求人過

 

見人飭躬立德,名稱頗聞,便多方求覓其過,此忌心也,薄道也。或見人有所著述,其求過也亦然。不知聞一善行,覽一好書,皆當隨喜讚歎;而反掩之滅之,是誠何心哉?若果行係偽行,書係邪書,自應正言公論,明斥其非,又不當半褒半譏,依阿進退。

 

謀斷

 

古稱玄齡善謀,如晦善斷。蓋謀與斷當兼備而不可一缺者。予於事,多有見之極明,而持之不武,以此致誤,常悔之恨之。故禪門貴悲智雙足。而謀與斷,俱智所攝。謀而乏斷,正能見而不能持也,此終是智淺而不深,偏而不全耳。大宜勉旃!

 

禪佛相爭

 

二僧遇諸途,一參禪,一念佛。參禪者謂本來無佛,無可念者,佛之一字,吾不喜聞。念佛者謂西方有佛,號阿彌陀,憶佛念佛,必定見佛。執有執無,爭論不已。有少年過而聽焉,曰:「兩君所言,皆徐六擔板耳。」二僧叱曰:「爾俗士也,安知佛法?」少年曰:「吾誠俗士,然以俗士為喻而知佛法也。吾,梨園子也。於戲場中,或為君,或為臣,或為男,或為女,或為善人,或為惡人。而求其所謂君臣男女善惡者,以為有,則實無,以為無,則實有。蓋有是即無而有,無是即有而無,有無俱非真,而我則湛然常住也。知我常住,何以爭為?」二僧無對。

 

武夷圖

 

予病中有贈以武夷九曲圖者,閱之忻然。因思古人沉[?/可]不起,一友教翫輞川圖,不浹旬而愈;況西方極樂世界,繪畫流布,朝夕參禮而未聞奇驗速效如輞川者何耶?良由輞川蹟在寰中,易為描寫;極樂境超世外,難以形容,則不若繪輞川者之備極工巧,聳人心目故也。彼雞頭摩之所傳、十六觀經之所說,亦略示其概而已。夫極樂世界,忉利、兜率、化樂諸天所不能及其少分,使人得而詳睹,何止四百四病之俱忘,將八萬四千煩惱諸病皆消滅無餘矣!昔人謂神棲安養,又謂先送心歸極樂天,豈徒然哉?

 

談宗

 

予未出家時,乍閱宗門語,便以情識模擬,與一座主書,左縱右橫,座主憚焉。出家數年後,重會座主於一宿菴。勞問間,見予專志淨土,語不及宗,矍然曰:「子向日見地超卓,今反卑近,何也?」予笑曰:「諺有之,初生牛犢不畏虎。識法者懼,君知之乎?」座主不答。

 

念佛

 

世人稍利根,便輕視念佛,謂是愚夫愚婦勾當。彼徒見愚夫愚婦口誦佛名,心遊千里,而不知此等是名讀佛,非念佛也。念從心,心思憶而不忘,故名曰念。試以儒喻:儒者念念思憶孔子,其去孔子不亦庶幾乎?今念念思憶五欲,不以為非,而反以念佛為非。噫!似此一生空過,何如作愚夫愚婦耶?而惜乎智可能也,愚不可能也。

 

僧性空

 

吳泗洲寺僧性空,棄應院,閉關堯封山。嘗寄予所發誓願,及稟告十方等語,予嘉歎希有。俄而魔著,遂癲狂以死,予甚悼焉。揆其由,蓋由乍起信心,有信無慧故也。古人心地未通,不遠千里,參師訪道,出一叢林,入一保社,乃至窮遊遍歷,曾不休息。得意之後,方於水邊林下,長養聖胎耳。何得纔離火宅,便入死關?有過不知,有疑莫辨,求升而反墮,又奚怪其然哉!頗有初心學人,結茅深山,孤孑獨居,自謂高致,雖未必魔癲,而亦頓失利益不少。明者試一思之。

 

行腳

 

予單丁行腳時,忍饑渴,衝寒暑,備歷諸苦。今幸得把茆蓋頭,雖不識修行,而識慚愧,雲水乍到,供事唯勤,己身受用,不敢過分。蓋謂「曾為浪子偏憐客,窮漢起家惜土如金」也。今乍入緇門,便住現成菴院,事事如意,喻似富家兒不諳民間疾苦,縱才智兼人,無賴參訪,而閉門自大,習成我慢,增長無明,亦所失多矣。

 

妙宗鈔

 

曩一僧謂予曰:「佛示西方,本為普利諸根,速超生死,是易行道。而知禮法師純以台教精深觀法釋之,使易反成難,失如來曲為凡夫本意。」此論亦甚有理。今思之,古人謂解佛經,寧以淺為深,毋以深為淺。則妙宗所說,利根者自悟深理,鈍根者亦不失依經直觀,求願往生,似無所礙。

 

出神(一)

 

或問:「仙出神,禪者能之乎?」曰:「能之而不為也。楞嚴云:『其心離身,反觀其面』是也。而繼之曰:『非為聖證,若作聖解,即受群邪。』是能之而不為也。」又問:「神之出也,有陰有陽,楞嚴所云:陰神也,仙出陽神,禪者能之乎?」曰:「亦能之而不為也。」或者愕。曰:「毋愕也。爾不見初祖已沒,隻履西歸乎?爾不見寶誌公獄中一身、市中一身乎?爾不見溈山晏坐靜室,乃於庄上喫油[米*茲]乎?然亦不名聖證,宗門呵之。昔一僧入定出神,自言:『我之出神,不論遠近,皆能往來,亦能取物,正陽神也。』先德責云:『圓頂方袍,參禪學道,奈何作此鬼神活計?』是故吾宗大禁,不許出神。」

 

出神(二)

 

又問神有何過?曰:神即識也,而分麤細。有出有入者麤也。直饒出入俱泯,尚住細識。細之又細,悉皆渾化,始得本體耳。而著於出入以為奇妙,前所謂「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認作本來人」也。

 

聞訃

 

聞人訃音必大驚訝,此雖世間常情;然生必有死,亦世間常事,自古及今,無一人得免者,何足驚訝?特其虛生浪死而不聞道,是重可驚訝,而恬不驚訝,悲夫!

 

齋素

 

富貴人不能齋素,其故有二:一者耽芻豢之悅口,二者慮藜藿之損身。不知肉食蔬食,體之肥瘠或因之,而壽夭不與也。且鹿之壽最永於諸獸,而所食者草耳;虎食肉,而壽之長短於鹿,何如也?鹿不肉而壽,人何獨不然?雖然,有厄於病苦,心雖欲齋而力不副者,有制於所尊,心雖欲齋而勢弗克者,則姑行月齋、日齋及三淨肉,但堅持不殺可也。久之,宿習當自斷。

 

輪迴根本

 

圓覺謂輪迴以愛欲為根本。而此愛欲,百計制之,莫可除滅。蓋賁育無所施其勇,良平無所用其智,而離婁公輸無所著其明巧者也。雖不淨觀正彼對治,而博地凡夫障重染深,祗見其淨,不見其不淨,觀法精微,鮮克成就。然則竟如之何?經云:「欲生於汝意,意以思想生。」今觀此想,復從何生?研之究之,又研究之,研之不休,究之不已,老鼠入牛角,當必有倒斷處。

 

病者眾生之良藥

 

世人以病為苦,而先德云:「病者眾生之良藥。」夫藥與病反,奈何以病為藥?蓋有形之身,不能無病,此理勢所必然。而無病之時,嬉怡放逸,誰覺之者?唯病苦逼身,始知四大非實,人命無常,則悔悟之一機,而修進之一助也。予出家至今,大病垂死者三,而每病發悔悟,增修進,由是信良藥之語,其真至言哉!

 

蛇成龍

 

昔人有喻:「如蛇成龍,不改其皮;如人成佛,不改其面。」此破愚夫著相求佛,蓋彷彿為比,非的喻也;斷章取義,非全喻也。又有謂:「蛇伏地內,由修鍊而成龍。」不知此性稟使然,非修鍊所致。是故污水中蟲化而為蚊,廁圂中蟲化而為蠅,蜣之為蟬,蠶之為蛾,雉之為蜃,雀之為蛤,鯊之為虎,鯤之為鵬,如是之類,種種非一,豈其有修鍊之術乎?又不見草之為螢,飯之為螺,瓦之為鴛鴦,無情而化有情,修鍊安在?吾恐不明理者,名為學道,潛作邪囚,妄冀邪果,不得不辯。

 

名利

 

榮名厚利,世所同競,而昔賢謂「求之既不可得,卻之亦不可免。」此「卻之不可免」一語最極玄妙,處世者當深信熟玩。蓋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卻不可免,誰知之者?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求為?又求之未得,不勝其慍;及其得之,不勝其喜。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喜為?又己得則喜,他人得之則忌。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忌為?庶幾達宿緣之自致,了萬境之如空,而成敗利鈍,興味蕭然矣!故知此語玄妙。

 

臨終正念

 

經言人欲終時,聞鐘磬聲,增其正念。而杭俗亡者氣絕良久,方乃召僧擊磬,已無及矣。又訛為之說曰:「磬之鳴也,促亡人行赴閻羅也。」其謬一至於是。

 

花香

 

庭中百合花開,晝雖有香,澹如也,入夜而香始烈。夫鼻非鈍於晝而利於夜也;白日喧動,諸境紛雜,目視焉,耳聽焉,鼻之力為耳目所分而不得專也。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信夫!

 

人虎傳

 

說海載人虎傳:一僧戲披虎皮於山徑間,有見而怖走,遺其橐囊者,輒取之。皮忽著身,遂成虎,不敢歸寺,而心歷歷然人也。漸饑,不得已,食狐兔羊犬。既而捕得人,將食之,視之,僧也。大悔恨,恨極悲號,舉身自擲,皮忽墮地,還復人體。因感斯異,乃破衲行乞,遍參知識,刻心辦道,後竟成名德云。經云「一切唯心造」,觀於是尤信。

 

六道互具

 

六道之中,復有六道。且以人言之:有人而天者,諸國王大臣之類是也。有人而人者,諸小臣,及平民衣食饒足,處世安然之類是也。有人而修羅者,諸獄吏、屠兒、劊子之類是也。有人而畜生者,諸負重力役,恆受鞭撻之類是也。有人而餓鬼者,諸貧窮乞人,啼饑號寒之類是也。有人而地獄者,諸刑戮剮割之類是也。天等五道亦復如是。所以然者,昔因持戒修福,今得人身。而所修戒福有上中下;此三種中復有三種,多多無盡,各隨其心,感報不一。經云「一切唯心造」,又觀於是尤信。

 

智慧

 

增一阿含經:「佛言:戒律成就,是世俗常數;三昧成就,亦世俗常數;神足飛行成就,亦世俗常數。唯智慧成就為第一義。」則知戒定等三學,布施等六波羅蜜,唯智慧最重,不可輕也;唯智慧最先,不可後也;唯智慧貫徹一切法門,不可等也。經云:「因戒生定,因定發慧。」蓋語其生發之次第則然,而要當知所重、知所先、知所貫徹始得。雖然,此智慧者,又非聰明才辯之謂也,如前「世智當悟」中說。

 

外學

 

隋梁州沙門慧全,徒眾五百,中一人頗麤異,全素所不錄;忽自云得那含果。全有疾閉門,其人徑至榻前問疾,而門閉如故。明日復然。因謂全曰:「師命過,當生婆羅門家。」全云:「我一生坐禪,何故生彼?」答云:「師信道不篤,外學未絕,雖有福業,不得超詣。」今時僧有學老莊者,有學舉子業經書者,有學毛詩楚騷及古詞賦者。彼以禪為務,但外學未絕,尚緣此累道;今恣意外學,而禪置之罔聞,不知其可也。

 

靈裕法師

 

裕法師之說經也,或一字盤桓,動經累日;或片時之頃,便銷數卷;或分科已定,及至後講,更改前科,增減出沒,隨機顯晦,學者疑焉。裕曰:「此大士之宏規也,可以恆情斷乎?」裕師蓋得無礙辯才,庶幾乎於法自在。而拘名著相,以文害辭,以辭害意,與夫參死句之輩,何足以知之?今人不可執己見而蔑視勝流,輕談橫議;又不可昧己量而效嚬先德,妄行自用也。

 

行腳住山

 

今人見玄沙不越嶺,保福不度關,便端拱安居,眼空四海。及見雪峰三登投子、九上洞山,趙州八旬行腳,便奔南走北,浪蕩一生。斯二者皆非也。心地未明,正應千里萬里,親附知識,何得守愚空坐,我慢自高?既為生死,參師訪道,又何得觀山觀水,徒誇履歷之廣而已哉?正因行腳之士自不如是。

 

楞嚴房融所作

 

有見楞嚴不獨義深,亦復文妙,遂疑是丞相房融所作。夫譯經館番漢僧及詞臣居士等,不下數十百人,而後一部之經始成,融不過潤色其文,非專主其義也。設融自出己意,創為是經,則融固天中天、聖中聖矣!而考諸唐史,融之才智,尚非柳韓元白之比,何其作楞嚴也?乃超孔孟老莊之先耶?嗟乎!千生百劫,得遇如是至精至微、至玄至極之典,不死心信受,而生此下劣乖僻之疑,可悲也夫!可悲也夫!

 

果報(一)

 

經言:「萬法唯心。」錯會者,謂無心則無因無果,故不患有業,唯患有心;有業無心,閻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業,無復顧忌。不知無心有二:如理思惟,用心之極,而自然入於無心三昧者,真無心也。起心造業,又起心制心,強制令無,似得無心,心恰成有;心有則業有,閻老子鐵棒未放汝在。

 

果報(二)

 

又經言:「具足智慧菩薩脫使墮落,在畜生中,畜生中王;在餓鬼中,餓鬼中王。」錯會者謂有智則能轉業,故不患有業,唯患無智;有業有智,閻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業,無復顧忌。不知經稱智慧,非等閑世智之謂也。且汝智慧,得如文殊身子否?縱不及此,次而下之,得如善星、調達否?善星博學十八香象所載法聚,調達得羅漢神通,而俱不免生陷地獄,況汝智慧未必勝此二人乎!杯水不能熄車薪之火,螢光不能破幽谷之昏,今之小智,滅業幾何?閻老子鐵棒,未放汝在。

 

塞翁

 

得失曾無定形,禍福互為倚伏,塞翁一段因緣,人皆知之,而未必信之也。予失足沸湯,筋攣不伸,畜雙拐為二侍,若將終身焉,作跛腳法師歌自嘲,有「祇愁此腳不終疾」之句。既而足伸如故,笑以為詩讖,而依然奉以為詩規也。且感且懼,願無忘射鉤。

 

神通

 

神通大約有三:一報得,一修得,一證得。報得者,福業自致,如諸天皆能徹視徹聽,及鬼亦有通是也。修得者,習學而成,如提婆達多學神通於阿難尊者是也。證得者,專心學道,無心學通,道具而通自具,但遲速不同耳;如古今諸祖諸善知識是也。較而論之,得道不患無通,得通未必有道。先德有言:「神通妙用不如闍黎,佛法還須老僧。」意有在矣!試為之喻:世間官人所有爵祿冠服府署儀衛等,若神通然。而亦有三種:其報得者,如功勳蔭襲,自然而有者也。其修得者,人力夤緣,古人所惡,不由其道者是也。其證得者,道明德立而位自隨之,仲尼云:「學也祿在其中矣!」是也。是三者,勝劣可知也。

 

大豪貴人

 

世間大豪貴人多從修行中來,然有三等:其一持戒修福,而般若正智念念不忘,則來生雖處高位,五欲具足,而心則時時在道,真所謂有髮僧也。其二持戒修福,而般若之念稍疏,則來生遊戲法門而已。其三持戒修福,而於般若藐不繫念,則來生為順境所迷,背善從惡,甚而謗佛毀法滅僧者有矣!鞫其因地,則均之修行人耳。而差別如是,來生更來生,其差別又何如也?寒心哉!

 

天台清涼(一)

 

人有恆言曰:「天台賢首,愚嘗究之。南嶽舉其綱,而萬目畢張,則莫備乎天台;賢首持其衡,而千星交羅,則莫備乎清涼。蓋自有佛法以來,天台集其大成;自有天台以來,清涼集其大成矣!故當以二師相對而名宗也。」或曰:「人於天台無議矣,於賢首或置喙焉,何也?」曰:「喙賢首者,亦百喙而一中耳。又向不云乎?賢首之道,至清涼而始備,是則天台清涼二師,恩如父母,道亦如父母,且清涼可得議乎?」或未答,予笑曰:「毋勞爾思也。天台之後有清涼,猶堯舜之後有孔子也。而又何議也?」

 

天台清涼(二)

 

或曰:「彼四教,此五教,判然二宗矣,然亦有同歟?」曰:「毋以二為也。四之與五,猶五蘊六根,開合焉耳矣!五教之小,即攝入四中之藏;而藏之為言,猶跡涉於混,故另分曰小也。五教之頓,即攝入四中之圓;而達磨直指,正屬乎頓,欲其彰顯,故特標曰頓也。二宗之圓教,一也;而華嚴十玄之旨,四之圓猶含其意而未盡,故小始終頓之後,而獨冠以一乘之圓,有深意也。以其各為一時之所依歸,而均為萬代之所程式,以是名之二宗。宗常二而道常一,歧而二之,則非矣!」

 

栯堂山居詩

 

永明、石屋、中峰諸大老,皆有山居詩,發明自性,響振千古。而兼之乎氣格雄渾,句字精工,則栯堂四十詠尤為諸家絕唱。所以然者,以其皆自真參實悟,溢於中而揚於外。如微風過極樂之寶樹,帝心感乾闥之瑤琴,不搏而聲,不撫而鳴,是詩之極妙,而又不可以詩論也。不攻其本而擬其末,終世推敲,則何益矣!願居山者學古人之道,毋學古人之詩。

 

山色

 

近觀山色,蒼然其青焉,如藍也。遠觀山色,鬱然其翠焉,如藍之成靛也。山之色果變乎?山色如故,而目力有長短也。自近而漸遠焉,青易為翠;自遠而漸近焉,翠易為青。是則青以緣會而青,翠以緣會而翠,非唯翠之為幻,而青亦幻也。蓋萬法皆如是矣!

 

見生夢

 

夜夢中多見生事,罕夢前生,何也?蓋夢以想成,想多見生,不及前生故也。且三乘賢聖,肖有隔陰出胎乍時之昏,況具縛凡夫,脫一殼,入一殼,從母腹中顛倒而下,尚何能記憶前生耶?惟據其目前紛紛紜紜,晝則為想,夜則為夢耳。而或時未見之物、未作之事、未歷之位,現於夢中者,則無始之境,任運而然,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想陰既破,寤寐恆一,幸相與致力焉。

 

禮懺僧

 

有修淨土懺法者,一僧謂曰:「經不云乎?『若欲懺悔者,端坐念實相』,胡為是僕僕爾亟拜也?」懺者問:「如何是實相?」僧云:「心不起妄,即是實相。」又問:「心是何物,妄又何物?能制心者復是何物?」僧無對。懺者曰:「吾聞之,懺以理為正,以事為助,雖念實相,而三業翹勤,亦不相礙。何以故?初機行人未能卒與實相相應,須藉外緣輔翼。法華謂『我以異方便,助顯第一義』是也。起信亦言:『末法眾生,修是法者,自懼不常值佛,如來世尊,有異方便,教令念佛,求生淨土。』故知慈雲大師淨土懺法,酌古準今,至為精密,與法華光明諸懺,俱事理雙備,人天交欽,照末法昏衢之大寶炬也。且治生產業不背實相,是佛說否?」僧云:「如是。」曰:「然則禮懺不及治生產業乎?」僧又無對。

 

南嶽止觀

 

南嶽大乘止觀中引起信論文曰:「是故論云:『三者用大,能生世間出世間善惡因果故。』」起信原無「惡」字,讀之令人駭然。且性惡雖是天台一家宗旨,然慈雲謂南嶽遠承迦葉,次稟馬鳴,而馬鳴以古佛示居八地,南嶽以異德名列神僧,不應先聖後聖兩相違悖。又起信言約義豐,辭精理極,總括大乘諸了義經,一句一字不可得而增減者也。彼南嶽自創為止觀則已,今引起信,正出其來源,明有據也,而乃於本文所無,輒為增益,有是理乎?必後人為之耳。或謂此書刻自慈雲,宜無贗雜。噫!安知非慈雲之後,又後人所增耶?我雖至愚,定知南嶽不改起信。請高明更詳之。

 

韓昌黎

 

世傳昌黎初闢佛,後遇大顛,頓有悟入。然考其文集,有曰:「近傳愈稍信釋氏,此傳者妄也。潮人無可與語,僧大顛頗聰明,識道理,故與之遊。其歸也,留衣服為別,此人之情,非崇信其道,求福田利益也。」觀此,則悍然不信如故,安在其悟入也?雖然,若據示現影響,逆順贊揚,則不可測,安知昌黎非故為是引發因緣耶?不有昌黎之闢佛,何從有明教之非韓?鐘因擊而聲始洪,燭以剪而光愈茂,是故未得宿命,未具他心,未可縱口高談臧否人物。

 

惺寂

 

止觀之貴均等,尚矣!聖人復起,不能易矣!或有稍緩急於其間者曰:「經言『因定發慧』,則止為要。」以是相沿成習,修行之人,多主寂靜。唯永嘉既為惺惺寂寂、寂寂惺惺之說,以明均等;而後文曰:「惺惺為正,寂寂為助。」則迥然獨得之見,從古至今,無道及者。自後宗門教人看話頭,以期徹悟,而妙喜呵默照為邪禪,正此意也。是故佛稱大覺,眾生稱不覺。覺者,惺也。永嘉之旨微乎?!

 

道原

 

或問:「道德經云:『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則道之一言,自老子始,而萬代遵之;佛經之所謂道者,亦莫之能違也。則何如?」曰:著於易,則云『履道坦坦』。紀於書,則云『必求諸道』。詠於詩,則云『周道如砥』。五千言未出,道之名已先立矣!況彼之所謂道者,乃法乎自然。如其空無來原,自然生道,則清涼判為無因;如其本於自然,方乃生道,則清涼判為邪因。無因邪因,皆異計耳,非佛之所謂道也。佛道,則萬法由乎自心,非自然,非不自然。經言「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是無上正覺之大道也,尚非自然,何況法自然者!

 

菩薩不現今時

 

竊怪今時造業者多,信道者寡,菩薩既度生無已,何不分身示現,化誘群迷?且昔佛法東流,自漢魏以迄宋元,善知識出世,若鱗次然;元季國初,猶見一二;近胡寥寥無聞?如地藏願度盡眾生,觀音稱無剎不現,豈其忍遺未度之生,亦有不現之剎耶?久而思之,乃知菩薩隨緣度生,眾生無緣則不能度;喻如月在天上,本無絕水之心,水自不清,月則不現。況今末法漸深,心垢彌甚,菩薩固時時度生,而生無受度之地,是則臨濁水而求明月,奚可得乎?

 

如來不救殺業

 

復次,今時造業,惟殺尤甚。無論四海之廣,即此一邑,於一日中所殺生命,牛羊犬豕、鵝鴨魚鱉,動以千萬,其細微者何可勝數!而春秋二時,饗天地,祀鬼神,蒸嘗於祖考,報德報功於先聖先賢,牲牷之用,不知其幾;而天地不矜,鬼神不憐,祖考不知,先聖先賢不潛為禁止。至於如來,仁覆天地,慈攝鬼神,恩踰祖考,德冠於諸聖賢,何不稍示神通,或俾現受惡報,或令還著本人,則誰不戰懼改悔,而漠然若罔聞者,何也?久而思之,乃知今牛羊等,因昔造殺,報在畜生。彼旃陀羅,即前所殺,轉為能殺,因緣會遇,始暢本懷,定業使然,無能救者,俟其業盡,然後報息。雖天中天、聖中聖,亦末如之何也已。況宿報甫平,新殃更造,因果相循,吾不知其所終也。且往者莫諫,來者可追。則今斷殺因,後無殺果,如來明訓,彰如日星,為諸眾生而救殺業,不已至乎?

 

增減古人文字

 

友人處偶見野史一帙,及前輩警世詩偈,頗多增減舊文。因思古今著述,儒籍除六經論孟,梵典除佛菩薩經論,及出自名稱最顯赫諸大老,慎不敢動,其餘亦頗隨意增減。夫流通善法,利濟眾生,實出美心良意,而委任他人,俾之讎校,以致如是。願躬自主之;苟存殷重之心,必有為吹藜者。

 

毒蛇喻

 

昔佛行田間,見遺橐在地,指之曰:「毒蛇!毒蛇!」言已徑去。有耕夫荷鋤往擊之,則遺橐也。持而歸,得金數鎰,大喜過望。俄而聞於王,責令輸官,以為獻少匿多,楚掠備至;徵索無已,併其恆產俱盡。他日遇佛,泣曰:「瞿曇誑我,瞿曇誤我!」佛言:「向汝道毒蛇,是毒蛇否?」嗟乎!今之螫於毒蛇者眾矣!螫而無悔,而復受其螫者亦眾矣!豈獨一耕夫哉?

 

食肉(一)

 

有僧業楞伽,偶會緇素。一居士,儒生也,斷肉茹素,同列相與咻之。楞伽僧不唯不解眾咻,反從而和之、勸之。生不得已,為一舉[竹/助]。噫!此僧他日讀楞伽,至佛言有無量因緣不應食肉,不知作何面貌?

 

食肉(二)

 

世人於朋友戚屬,見有斷肉茹素者,不驚以為奇,則笑以為愚。夫人之與畜,同一肉聚耳;肉人不食肉獸,此天理人情之所必至也,亦何足奇,而況謂之愚乎?吁!眾生之迷昧也極矣!

 

曹溪不斷思想

 

有誦六祖偈云:「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揚揚自謂得旨,便擬縱心任身,一切無礙。坐中一居士斥之曰:「大師此偈,藥臥輪能斷思想之病也。爾未有是病,妄服是藥,是藥反成病。」善哉言乎!今更為一喻:曹溪之不斷百思想,明鏡之不斷萬像也;今人之不斷百思想,素縑之不斷五采也。曹溪之對境心數起,空谷之遇呼而聲起也;今人之對境心數起,枯木之遇火而煙起也。不揣己而自附於先聖者,試閒處一思之。

 

四知

 

「天知地知,子知我知」,楊伯起語也。議者謂人己之知異矣,天地則無二知也。愚少時亦以為然,後讀內典「佛罵意經」,有四知之說,正與此同。蓋云天神知、地神知、彼心知、我心知也。華嚴世主品,主天主地、主日主夜、主山主海等,莫不有神,則伯起之說非謬。故知先賢語未可輕議。

 

四大五行

 

五行之在世間,春夏秋冬而中氣也,東西南北而中方也,天之經也,地之緯也,自然之理,而亦必然之勢也。乃佛經不曰五行,而曰四大,說者曰:「地水火有五行之三矣,金攝於地,木攝於風,則四未嘗不五也。」此說良是,而未盡也。宇宙之內,則羅之五行足矣;統論乎宇宙之外,而要其成住壞空之極致,則四大始足以該之,而猶未盡也。地水火風,又繼之空也、識也、念也,而成七也。此何說也?地之質最為凝實,水之質不實而流衍,火之質至不可捉摸,而風則有氣而無質矣,空則並氣而無之矣,然後會歸於識,發動於念,從麤及微,通名七大而始盡也。彼五行者,地水火風之分布,而成天、成地、成人物者也。五行狹而四大廣也。

 

世界

 

憶昔童子時,戲與諸童子相問難:謂天地盡處當作何狀?將空然皆太虛歟,則此空者又何所止?將結實如垣壁歟,則此實者又何所止?諸童子無以應,笑而罷,而予則隱隱礙於胸中也。彼山海經所謂東西相去二億里,南北相去一億五萬里,祇據一方,誠管窺而已。後閱內典,至「虛空不可盡,世界不可盡」,意始大豁,以為非佛不能道。嗟乎!此未易言也。

 

年劫

 

因世界以推年劫,自今而追昔,昔何所始?自今而要後,後何所終?彼太極圖言太極而兩儀、而五行、而萬物,則太極為始。經世書約一元之數,而該之以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則元之初為始。然太極又何始?元之初又何始?縱令如歲序然,今歲之前有往歲,而往之又往,誰為最初之祖始乎?又何時為畢竟盡處,不復更始之永終乎?則冥然似醉。後讀內典,至佛言無始,又言劫數不可盡,意始大豁,以為非佛不能道。嗟乎!此又未易言也。

 

學道莫先智

 

韓信,楚士也。背楚之漢,楚卒以信困,漢以信興。夫前後一信耳,而二國之興廢因之,善用與不善用之故也。六根在人,不善用之則名六賊,善用之則種種神通妙用耳。煩惱即菩提,豈不信哉?雖然,高帝之於信,始待之猶夫人,而蕭相國奇之;既而請假王不之許,幾至僨事,而留侯成之。然則補偏救敝,默轉而潛維者,智臣之力也。學道莫先智,亦復如是。

 

道場放赦

 

道場中放赦,僧道二門時有之。夫道崇天帝,不知此赦何人?自忉利天宮領下人世,今羽士自為之,不幾於偽傳聖旨耶?僧奉佛,而佛在常寂光中,畢竟王何國土、都何城邑、統何臣民、詔敕制誥出何官僚,而亦效彼道流,作為赦書,此大可笑。今僧莫覺其非,齋家亦莫覺其非,何也?無已,則有一焉:奏請於天,乞其頒赦,允與否,唯天主之而已。若佛則慈悲普覆,猶如虛空,無一眾生不度,而奚以赦為也?

 

水陸儀文

 

水陸齋為普度盛典,金山儀文,相傳昔於大藏放光。今藏無此文,世遠不可考,未知盡出梁武皇祐律師否?若夫始終條理,詳而有章,凡聖交羅,約而能盡,辭理雙得,則四明磐師所輯六卷之文最為允當。況金山者費廣而難舉,四明者財省而易成,正應流通無盡。而舉世莫之行,浙諸郡亦莫之行,唯本境僅行之,而又不直按其原本,增以閒文,雜以冗舉,反於緊要處疏略,可慨也。但第五卷說法開導處,備陳三觀之旨,稍似過於繁密;更得簡直易曉,則幽明愚智,兼利不遺,盡美矣!復盡善矣!

 

見僧過

 

世有言:「人不宜見僧過,見僧過得罪。」然孔子聖人也,幸人知過;季路賢者也,喜過得聞。何僧之畏人知而不欲聞也?蓋不見僧過,為白衣言耳,非為僧言也。僧賴有此,罔行而無忌。則此語者,白衣之良劑,而僧之砒酖矣!悲夫!

 

心不在內

 

楞嚴徵心,謂心不在內者,指真心也;若妄想心,則亦可云在內。此意微妙,未易與不知者道。世書曰:「心藏神。」神即妄想別名,其所稱心,則肉團之謂耳。有義學輩聞予言,搖首不信。今請以事明之:人熟寐,戲以物壓其心則魘;或自手誤掩其心亦魘;又戲畫睡人面,有至魘死者,此在內之明徵也。義學曰:「如是,則真妄成二物矣!」曰:「子徒知真妄不二,不知真妄一而常二、二而常一也。不觀水與冰乎?水冰不二,孰不知之?而水既成冰,水流動而無定方,冰凝實而有常所;真無方,妄有所,亦猶是也。從真起妄,妄外無真,由水結冰,冰外無水,故其體常一而用常二也。」義學曰:「此子臆見,終違楞嚴,有據則可。」曰:「有據。據在楞嚴,諸君自不察耳。經云:『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雖在色身之內,不妨體遍十方;正遍十方之時,不妨現在身內。』此意妄想破盡者方能證之,吾與子尚在妄想中,葛藤且止。」

 

生死根本

 

黃魯直之言曰:「深求禪悅,照破生死之根,則憂畏淫怒無處著腳。但枯其根,枝葉自瘁。」此至論也,但未明言孰為生死根者。又「禪悅」下,要緊在「照破」字。若得禪悅便謂至足,則內守幽閒,正生死根耳。須是窮參力究,了了見自本性,則生死無處著腳。生死尚無處著腳,憂畏淫怒何由而生?

 

齊人

 

子輿氏設齊人之喻,分明似一軸畫,又似一堂排場戲劇。其模寫形容,備諸醜態,讀此而不惕然悔悟者,木石也。雖然,名利固世情之常,在有家者未足深責;染衣而齊人,吾不知其何心也?吁乎,傷哉!

 

至誠感人

 

羊祐遺敵帥以酒,眾難之,帥飲不疑,曰:「豈有酖人羊叔子哉?」非真誠素孚,安能感人一至於是?今號為釋子者,其取信六道眾生,必如是而後可。又唐文皇縱死囚,約之來歸,歸不失期,雖後人作論駁難,而要之文皇此舉,實千古所希有,胡可訾也?非真誠素孚,安能感人一至於是?今號為釋子者,其不疑六道眾生,亦必如是而後可。易曰:「中孚豚魚吉。」吾以二事觀之,信然。

 

親善知識

 

先德云:「譬如敝人執燭,不以人敝故,不取其照。」即孔子「不以人廢言」意也。藉口者,遂謂師不必擇賢,但資其學識言論足矣;彼自不德,我何與焉?遂依之不違。寧知芝蘭鮑魚,漸染成性乎?論語曰:「不以人廢言。」又曰:「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胡不合而觀之?!

 

念佛不專一

 

予昔在鍊磨場中,時方丈謂眾云:「中元日當作盂蘭盆齋。」予以為設供也。俄而無設,唯念佛三日而已。又聞昔有院主為官司所勾攝,堂中第一座集眾救護,眾以為持誦也,亦高聲念佛而已。此二事,迥出常情,有大人作略,真可師法。彼今之念佛者,名為專修,至於禱壽命則藥師經,解罪愆則梁皇懺,濟厄難則消災咒,求智慧則觀音文,向所念佛,束之高閣,若無補於事者。不思彼佛壽命無量,況百年壽命乎?不思念彼佛能滅八十億劫生死重罪,況目前罪垢厄難乎?不思彼佛言:「我以智慧光,廣照無央界。」況時人所稱智慧乎!阿伽陀藥,萬病總持;二三其心,莫肯信服。神聖工巧,獨且奈之何哉?

 

伎樂

 

或曰:「不作伎樂,及不往觀聽,此沙彌律,非菩薩道也。古有國王大臣,以百千伎樂供佛,佛不之拒,則何如?」愚謂此有三義:一者聖凡不可例論,二者邪正不可例論,三者自他不可例論。我為法王,於法自在,逆行順行,天且不測,大聖人所作為,非凡夫可得而效嚬也;一也。編古今事而為排場,其上則香山目連,及近日曇花等,以出世間正法感悟時人;其次則忠臣孝子義士貞女等,以世間正法感悟時人,如是等類,觀固無害。所以者何?此不可觀,則書史傳記亦不可觀。蓋彼以言載事,此以人顯事,其意一也。至於花月歡呼,干戈鬥鬨,誨婬啟殺,導欲增悲,雖似諷諫昏迷,實則滋長放逸,在白衣猶宜戒之,況僧尼乎!二也。偶爾自觀猶可,必教人使觀則不可;三也。慎之哉!

 

身者父母遺體

 

夢中忽憶二尊人病且亟,悲甚。既而曰:「猶可為也。」則稍自慰。正擬極力療治,俄而夢也,復悲甚。既而復自慰曰:「猶可為也。吾今此身,父母遺體也。及吾尚存,以父母遺體,力行善事,是吾親滅而不滅也,況力學無生乎?失今不自淬礪,是則大可恨耳。宏乎!爾安得晏然而已乎?」

 

出谷喻(一)

 

詩詠鳥,謂「出自幽谷,遷於喬木」,蓋別是非、慎取舍之論也。昔德山作青龍鈔,初以為三祇鍊修乃得成佛,而南方魔子謂一悟了畢,吾當往滅其種以報佛恩。當是時,是一片真實好心,耿耿於懷,特不自知其所見之謬耳。及夫受指教於婆子,親見龍潭,而積歲所寶所重,棄之如腐草,故能終成大器,震耀末法也。向使封滯臆見,我慢自賢,喻如寠人,珍秘燕石,反謗賈胡,謂嫉己寶,雖有百婆子、千龍潭,其將若之何?

 

出谷喻(二)

 

三迦葉、目犍連諸阿羅漢,先師外道已有成驗,自負不淺淺矣。而一聞佛、一見佛,幡然改圖,積歲所尊所崇棄之如鴻毛,故能續佛慧命,師表萬世也。向使先入之言牢主於中,硬豎剎竿,堅壁自固,喻如病者死守舊醫,縱有新方,掉首不顧,雖千佛出世,其將若之何?

 

丸餅誑兒

 

憶在家時,一兒晚索湯餅,時市門已掩,家人無以應,丸米粉與之,啼不顧,其母恚甚。予曰:「易事耳,取米丸匾之。」兒入手,啞然而笑。時謂兒易誑若此。因知今人輕淨土重禪宗者似焉,語以丸湯餅之淨土則啼,易以匾米丸之禪宗則笑,此真與兒童之見何異?嗟夫!

 

憂樂

 

貧者憂無財,慕富人之為樂,而不知富人有富人之憂也。賤者憂無官,慕貴人之為樂,而不知貴人有貴人之憂也。貧者、賤者、富者、貴者,各憂其所不足,慕王天下者以為窮世人之樂,而不知王天下者有王天下之憂也,而猶不知其憂之特甚也,而猶不知其反慕乎群臣百姓之為樂也。嗚呼!悉妄也。惟智人能兩無憂樂;而住於無憂樂者,亦妄也。非大悟大徹,無自由分。

 

根原技葉

 

末法人業經論,其所尚,多在名繁相劇而難為記持者,義幽理晦而難為剖析者,文隱句澀而難為銷會者。以是騁辯博,誇新奇,而衲僧腳根下一大事因緣置之罔聞。又寧知彼名相義理文句,皆從此中流出;是則攻枝葉而昧根原,永嘉所以浩歎也。故曰但得本、不愁末,祗恐時人於此信不及、放不下耳。

 

想見崑崙

 

漢莊伯微,每於日落時,面對西北,想崑崙山。久之,見崑崙仙人,傳法得度。此彷彿與西方日觀相似;但彼屬妄想,不修正觀耳。久積妄想,以精誠之極,尚得遂其所見,況一心正觀,三昧成就,而不往生者哉?

 

禪餘空諦辯偽

 

吳郡刻一書,號禪餘空諦,下著不肖名,曰「雲棲袾宏著」。刻此者本為殖利,原無惡心,似不必辯;然恐新學僧信謂不肖所作,因而流蕩,則為害非細,不得不辯。書中列春夏秋冬四時幽賞,凡三十三條,姑摘一二以例餘者:一條云「孤山月下看梅花」,中言黃昏白月,攜樽吟賞。夫出家兒不於清夜坐禪,而載酒賞花,是騷人俠客耳;不肖斤斤守分僧,安得有此大解脫風味?一笑。一條云「東城看桑麥」。不肖住西南深山中,去東城極遠,不看本山松竹,而往彼看桑麥耶?一笑。一條云「三塔基看春草」。平生不識三塔基在何所,一笑。一條云「山滿樓觀柳」,中言樓是不肖所搆。自來無寸地片瓦在西湖,何緣有此別業?一笑。一條云「蘇隄看桃花」,中以桃花比美人。此等淫艷語,豈剃髮染衣人所宜道?即不肖未出家時亦不為也。一笑。一條云「蘇隄觀柳」,中引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不肖從出家不曾與人聯詩,何況鬥酒!一笑。一條云「雪夜煨芋談禪」,中所談皆鄙淺語,何人被伊喚醒?一笑。諸好心出家者,當知不肖定無此語。既作緇流,必須持守清規,飭躬勵行,毋錯認風流放曠為高僧也。袾宏謹白。

 

種種法門

 

譬如王師討伐,臨陣格鬥,以殺賊為全勝。而殺賊者或劍或槊,或鎚或戟,乃至矢石,種種隨用,唯貴精於一技而已。以例學人,則無明惑障,如彼賊人;種種法門,如劍槊等;破滅惑障,如獲全勝。是知無論殺具,但取殺賊;賊既殺已,大事斯畢。所云殺具,皆過河筏耳。不務其大,而沾沾焉謂劍能殺人、槊不能殺,豈理也哉?參禪者譏念佛為著相,勵行者呵修定為落空,亦猶是也。故經云:「歸元無二道,方便有多門。」先德云:「如人涉遠,以到為期,不取途中強分難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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