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惜福、如何惜福
于凌波居士著
什麼叫做「福」,福是禍的相反。什麼叫做禍呢?禍是災殃、是禍患。按說,人生世間,沒有災殃禍患就是福,無奈人在福中不知福,並不以為沒有災殃禍患的平安日子就是福,而是「心無厭足,惟得多求。」要追求更多的福——包括著求名求利、求官求勢,攫取佔有,永無止境的追求。古人說:「人心苦不足,既得隴,復望蜀。」在追求的過程中,未得到的希望得到,已得到的又恐怕失去,患得患失,反而陷精神於惶惶不安中。
《書經‧洪範篇》,有「五福」之說,五福者,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終命。壽者長壽,富者富有,康寧者、健康平安,修好德者做善事,以積德行善之因,才能獲得富、壽、康寧之果。既壽且富,耄耋之年,壽終正寢,就是考終命。如果以佛教「因果通於三世」的道理來解釋,就是以前生善業之因,招感今生之樂果,樂果就是福報。以前生惡業之因,招感今生之苦果,苦果就是災殃。再者,以今生之善業,招感來生之樂果;以今生之惡業,招感來生之苦果。此即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善惡因果,絲毫不爽。
在佛經中說到業力,以業力的性質來分,有福業、非福業、不動業三種。所謂福業,是可感得欲界人天善趣的總報,及人天趣中殊勝的別報;所謂非福業,是可感得欲界三惡趣的總報,及三惡趣中鄙劣的別報;所謂不動業,是可感得色界、無色界的總別二報。於此我人可知,我們所說的福,是前生善業所招感的果報。果報有二種,一者總報,二者別報。總報就是我們所獲得的人身,但雖同為人趣,而別報則千差萬別,如生命的壽夭,相貌的美醜,眷屬的和合,財富的多寡等等。因此,我人所說的禍福,事實上就是前生福、非福二業所感之果而已。
依照佛法來說,人生並不是宿命論——並不以為由前生業力,註定今生的命運,而一切不可更改。雖然由前生善惡之業,招感今生苦樂之果¯——福報或災殃,但今生的禍福,一切還要以個人的行為主導。本來以前生的善業,招感今生的福報,但是如果你不知惜福,奢靡放逸,胡作非為,照樣可以轉福為禍;反之,如果以前生的惡業,招感今生的苦報,而獲苦報的人安分知足,努力為善,照樣可以轉禍為福。這一切,全在我人的心頭一念,也全以我人的「行為」為標準。古人云:「為善雖無福至,禍其遠矣;為惡雖無禍至,福其遠矣。」善哉斯言,值得我人三思。
有一些人,以前一生修下的善業,招感到今生的樂果,享受福報。有福而不知珍惜,奢侈揮霍,極盡享受之能事,很快的把福報享完了,未來只有受苦了。古書上有這麼一個故事,一位官宦之家,有財有勢,所謂鐘鳴鼎食,極盡享受之能事。這家大宅院之旁,有一個尼姑庵,官宦人家的廚房的水溝,通過尼庵的後門流到大水溝中,老尼師看到水溝中沖流過的白米飯十分可惜,就撈起來晒乾收藏起來。數年後這位官宦之家犯法抄家,一家婦孺拘留在尼姑庵中,在飢餓難耐的時候,老尼師拿出自水溝中撈出的米,為這家人煮了一鍋飯,這一家人覺得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的白米飯。古人說:「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正是這個意思。
俗諺云:「人在福中不知福」。以今日台灣的繁榮富足,是中國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一段時間。雖然社會上有貧富差距,但人人豐衣足食,人人可以由個人的自由意志開拓前途與發展,但是,有幾個人安分知足,珍惜現有的環境呢?以社會現象來說,族群對立,勞資抗爭,動輒遊行示威,暴力相向;以個人生活來說,人生價值觀迷失,心靈物化,以金錢為唯一追求的目標,攫取佔有,無所不用其極。有了金錢以後,競相奢侈豪華,追求感官上的滿足與享受,造作無量惡業,趨向自我毀滅之途。這是世人的「共業」——共同造作的惡業。有了惡業之因,未來必將承受惡果,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夫復何言!
人在福中不知福,有幾多人能夠珍惜現在呢?古人有謂:「井涸而後知水之可貴,病而後知健康之可貴,兵燹而後知清平之可貴,失業而後知行業之可貴。凡一切幸福之事,均過去方知。」幸福之事過後方知,除了徒增悔恨與追憶外,於事何補?我們何不珍惜現在,果能一念知足,約束個人無止境的欲望,當下娑婆即是樂土。但是,此種境界,只有智慧高的人纔能體會得到。世間芸芸眾生,以先天無明所覆蔽,迷闇無知者多,多又有幾個人能體會得「少欲知足」、身心自在的安樂呢?
事實上,有福並不是好事,《韓非子‧解老篇》中有一段話說的很明白:「人有福,則富貴至。富貴至則衣食美,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行邪僻則身死夭,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死夭之難而外無成功之名者,大禍也。而禍本生於有福。故曰:『福兮禍之所伏』。」
相反的,有禍也不是壞事,同上文續曰:
「人有禍則心畏恐,心畏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則無禍害,無禍害則可活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必成功則富與貴。全壽富謂之福,而福本於有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
人是最健忘的動物,我們回想五十年前,台灣光復初期貧困與匱乏的生活,對今日的富足豐裕還能不滿足嗎?事實不然,知足惜福的人固然有,而不知足不滿足的人無寧說更多。唯其如此,世人皆在盲目追求中討生活,所以台灣成為「貪婪之島」。此種現象,不獨台灣為然,大陸更是如此,在「一切向錢看」的唯一目標下,賣假藥,製假酒,販賣人口,只要有錢可賺,沒有不可為之事。至於「健忘」一節,尤為顯著,近十餘年,大陸致力於經濟發展,沿海都市,如深圳廣州等處,一席酒宴,動輒人民幣逾萬元;甚至於普通城市,飯店宴客,菜肴要多到後一半上的菜無人動筷子,才叫做「有面子」。這些人忘記了一九六零年後的大災荒年代,多少農村大半的人被餓死;「十年浩劫」期間,多少人又過的是什麼生活?甚至於九零年代的現在,落後地區如西北山區,甚至於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百分之七十的人年收入只有七八百元人民幣,這不正是「富人一席酒,窮人半年糧」的寫照嗎?縱然別人痛癢,與我無關,那麼這些揮霍無度的人們,自己以往在飢餓邊緣掙扎的日子,也全然忘記了嗎?人之健忘,為何一至於此。
惜福、惜福,如何惜福呢?以人類社會中有善根有良知的人,心靈還沒有完全物化的人來說,惜福首在約束欲望——知足,次在生活有度——勤儉。以知足而言,人生也有涯,而欲望無窮,如果不能約束欲望,任由欲望放縱擴張,攫取追求,這不是惜福,而是取禍。老子謂:「禍莫大於不知足」,無奈世人知進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是以「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社會上有太多的「積極進取」人士,在創業過程中盲目擴充,永無止境,終至於像吹橡皮泡似的,吹的過了頭,「啪」的一聲一切粉碎。無盡止擴充的後果,那麼如果有「悔吝之咎」,也就不算是意外了。
世人生活的奢儉,其間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吃飯的最低目的是為了果腹,最高的目的是為了適口——滿足口腹之欲。穿衣是為了蔽體(當然也包括身份與美觀的條件),但如果像菲律賓前總統馬可仕的夫人伊美黛似的,擁有四千多雙鞋子,那就奢侈的離了譜。古人說:「惜衣惜食,非為惜財為惜福」。半碗殘飯,所值幾何?但想到其間有多少耕作者的勞力與汗水,我們就不能不珍惜這半碗殘飯。一張衛生紙,所費無幾,但想到一張紙所耗費的自然資源,我們就不能不愛惜這一張紙。所謂「一茶一飯,當思來處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果然有此種觀念,自然就知道惜福。
先儒焦澹園曰:「人生衣食財祿,皆有定數,當留有餘不盡之意。故節約不貪,則可延壽;奢侈過求,受盡則終;未見暴殄之人得皓首也。」我們冷眼旁觀世間眾生相,每見奢靡放逸,揮霍無度之人,到老來而能豐衣足食,福壽雙全者,極為罕見。何以致之,他們先把福享盡了,甚至於透支了。現在台北萬華街頭的流浪漢中,就不乏早年的富家子弟,或擁有房舍田產的富人。
古書中有一段格言說:「勿以嗜欲殺身,勿以財貨殺子孫,勿以政冶殺生民,勿以學說殺天下後世。」嗜欲,就是我人的嗜好與欲望,嗜好欲望可以殺身,而世人甘之如飴。財貨可以殺子孫,而世人唯恐不多。古書上說「苛政猛於虎」,就是政治殺生民的例子。至於學說殺天下後世,宋儒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殘害了後世多少婦女;馬克斯的理論學說,百年來殺了多少人?後兩則姑且不論,前兩則也正在我們惜福的題目以內。
中國數千年來的農業社會,有一條「天道循環」的規律,那就是「富貴生奢侈,奢侈生貧賤,貧賤生勤儉,勤儉生富貴,富貴生貧賤。......」週而復始,循環無已。或曰,現在是工商業社會,農業社會的規律不適用了。事實不然,中國文化中的天道循環,無非就是佛家的因果。宇宙之間,自物質世界至人類社會,自然現象到精神活動,何事無因,何事無果?所謂「果由因生,事待理成。」惜福者受福,不惜福者受禍,這是必然的因果。福、好比存款簿上的存款,你節樽使用,細水長流,可以長久保有餘福;你不知節制,浪費揮霍,自然餘額無多,甚而出現赤字。而揮霍浪費、驕奢放逸的後果,不僅是消耗福報,更造下無量惡業,必然要承受惡果。
福、是前生善業感得的果報。我人要珍惜這果報,繼續造作善業,以積蓄來生的福報;如果不知珍惜,以前生福報的資源,作為今生造作惡業的條件,那來生就三途有分了。